文/叄叄
#女人#
《論語》道: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從老祖宗的遺訓可看出,人的一生,五十是個分水嶺,歷經半個世紀的滄桑,徹悟天命,爾後才有了六十的淡泊和七十的隨心所欲。
天命是什麼?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強求,不苛責,遵循內心,做最真實的自己。
餘生很短,做想做的事,見想見的人,牽想牽的手,愛就傾情愛,笑就開懷笑,哭就驚天動地,恨就淋漓盡致,此生了無遺憾。
餘生懂得享受生活,渴慕的套裝書買了吧,掂量已久的化妝品下單吧,喜歡的東西一定買下,價格其次,不要捨不得愛自己,過想要的生活。
餘生精力有限,世界那麼大,想去看就一定趁早去看看,想去的布達拉宮有心愛的人陪著就不遠,夢中的海之巔天之涯就是詩和遠方。
唱想唱的歌,走想走的路,說想說的話,不再小心翼翼、唯唯諾諾,去討好誰巴結誰,讓心靈像蜷縮的樹葉一樣自由舒展,我高興我快樂就是內心最忠實的呼喚,不要活成別人想要的模樣。
五十歲和正午有些相似,是生命曲線上的一個極點,站在這兒,來路一覽無餘,去途一路向下蜿蜒。
青年時無法預料中年的壓力,中年時看不見老年的困苦,唯有沿著人生軌跡亦步亦趨,在五十歲的隘口,一類人向左,一類人向右,一類人變得越發有趣,一類人變得愈發無聊。
前者開始創造生活,後者開始被生活創造。
不幸的是,大多數人甘於屈服,把後半生的命運交給前半生的慣性,只有一小部分人開始有能力有意識剎住慣性,去重新定位方向,重啟人生激昂的樂章。
人生沒有倒擋,但可以踩剎車,她們就是踩住剎車的那部分人,命運在五十歲的拐角倒了一個急彎。
創造生活的,重新活了一回,活出了第二次生命的亮色;被生活創造的,越活越回去,從終點又回到起點,失落的依然失落,遺憾的依然悲傷。
能自我主宰的人,才能獲取人生更多的選擇和話語權,才能在生命更高的維度上,與更壯美的風光邂逅。
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她們不是什麼英雄,可能就是不厭其煩地叮囑你下雨帶傘的媽媽,菜市場大聲吆喝生意的賣菜姐姐,幼兒園門口接孩子冷得直跺腳的奶奶,就是平凡生活中千千萬萬的你你我我,只是,在一個不平凡的早晨,突然毫不經意地說:「我要出去住一陣子。」
01 《母親的島》中的「我的母親」
「我要出去住一陣子。」
50歲的母親做出一個決定。
在我的印象中,我從沒見過母親有任何關於她自身的決定,仿佛她是一件東西,屬於家裡的任何一個人,唯獨不屬於她自己,正如她的出生,母親19歲時被奶奶從人販子手上買來給父親當老婆。
母親說完,她站在飯桌邊等著,仿佛在等著誰答應她,然而大家都好像沒聽到,各自吃著飯。
就是這樣一位母親,幾十年如一日地伺候全家老少,和免費保姆沒什麼兩樣,任何人都可以吩咐使喚,我們隨便在家裡什麼地方叫一聲,母親都會帶著恭順的,略顯慌張的表情出現在我們面前,手裡拿著我們需要的東西,而又被任何人忽略、漠視,甚至於她說她要出去住一陣子,要離家出走,全家人都可以假裝沒聽見,該吃吃,該喝喝,當她不存在。
因為,我們篤定了母親沒有膽量,走不出家門,母親幾乎從沒離開過家,在父親的堅決反對中,她甚至連河北老家也沒去過。
可是,母親真的在第二天離開了家門,去了離家十公裡四面環水的孤島——毛竹島,在島上開始鋤地。
沒有母親的家從來沒有過的糟糕,地沒人掃,豬雞鴨狗沒人喂,飯也沒人做,失去了原有的井然有序。全家人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突然從不適應到憤怒,父親氣瘋了,踢倒家裡所有的凳子,鐵青著臉,像困獸一樣暴躁不安,仿佛要把母親狠揍一番。
父親以為,還是像以前一樣,用暴力、怒喝、虐待就能迫使懦弱的母親低頭,重回生活的過道,屈從於他。
我們幾兄妹都沒怎麼為母親擔心,見怪不怪了,因為,我們都是在母親的哭泣聲中長大的,看著母親被暴躁的父親長期打罵而無動於衷,我們習慣了母親的委曲求全和忍辱負重。
習慣成自然,我們覺得母親就該是這樣的。
我們忘記了母親也是一個獨立的人,除了母親的身份,她還是一個女人。
對全家人的「勸降」,母親第一次開始無聲的反抗,朝河這邊的喊聲處張望,然而很快進屋去了,根本沒把我們當回事。
母親開始在毛竹島的木屋進進出出,忙碌得像只螞蟻,種了很多青菜,借了300元錢,養了幾百隻鴨。
全家人幾次要求她回家,態度從惡劣到軟和,再到乞求,但母親決絕地視若無睹。
這是母親從來沒有過的創舉,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洪水泛濫差點把毛竹島衝毀,都沒能打倒母親。
作為旁觀者清的鄰居玉姑,說了句話:「五十知天命,人老了,怕死在外頭。」
只有同為女人的玉姑讀懂了母親,人老了,心仍然會疼,人在灰土裡,依然會唱歌,唱給自己聽。
最終,那群鴨子差不多賣了5000元錢,母親拿著一把錢,我發現她竟然眼淚汪汪的,母親第一次手上有這麼多錢,第一次收穫了回報,但她付出給我們的,從來都是有去無回。
我們忘了給予。
賣完那群鴨子後,母親依舊划著竹筏回到毛竹島。
第二天一早,當全家人浩浩蕩蕩地去接母親時,母親已經從毛竹島離去,杳無蹤跡。
在我們的印象中,母親並不是個在意金錢的女人,但母親拿著賺到的5000塊,真的離家出走了。
這就是作家陶麗群用冷峻的筆鋒刻畫的「母親」,一個平凡而普通的女人,沒有家庭地位,沒有經濟財權,不被認可和尊重,卑微地活在一個角落裡,任何人都可以呼來喚去,指手畫腳。
她像塊舊抹布,被幾十年如一日地擦來擦去,在婚姻中攢盡了失望和委屈,最終,她把我們像舊抹布一樣扔掉。
我愛你們,你們不愛我,一個遠離故土的女人孤寂的內心被遮蔽。
家是什麼?
一間屋子,四面牆,重要的是裡面裝著什麼——溫暖。
感受不到溫暖的母親決計再也不會回來了。
讀完這篇篇幅不長的小說,內心仿佛被一根細鋼絲揪緊,纏了一圈又一圈,怎樣都彈不回原點。
《母親的島》是虛構的小說,而我的婆婆卻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02 我的婆婆
我的婆婆於50年代出生於重慶一個叫巫山的崇山峻岭,婆婆聰明美麗,讀書成績很好,是那片山區出的第一個女才子,中學畢業時考上了中專,在那樣的年代,是件極為光宗耀祖的事情。
但婆婆家裡很窮,中專只讀了一個學期,就難以為繼,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被迫嫁給了我公公。
我公公其貌不揚,大字不識一鬥,脾氣古怪,大男子主義思想嚴重,我婆婆的知書達理在他眼中狗屁不是,不如一鬥米值價。
公公喜歡裝神弄鬼,信奉關公道士,每天屁顛屁顛跟在那群人後面,不務正業。
婆婆勸也勸了,吵也吵了,鬧也鬧了,哭也哭了,但公公死不悔改,全家的重擔全部壓在婆婆羸弱的肩上。
婆婆相繼生了6個孩子,每生一個孩子,婆婆三天便下地,自己洗孩子,自己做飯,公公從不懂得呵護和體貼。
婆婆是個能幹女人,家外,像男人般地肩挑背扛,家內,全家大小的吃喝拉撒睡一樣不落。
婆婆女工很好,孩子們的衣服鞋襪都自己做,大孩子的穿了再改小,給後面的孩子穿,毛衣破了拆掉重新織,實在不能穿的衣物搗碎了納成千層底。
婆婆做一手好菜,把黃豆做成風味獨特的豆豉,辣椒做成奇香的辣醬,土豆製成吃四季的土豆乾,紅薯或蒸或煮或烤,任何稀鬆平常的食材經她的手,總能千變萬化地好吃。
婆婆很會教育孩子,滿肚子文化全都用到了子女身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這是婆婆立下的家訓。
6個孩子在婆婆經年累月灌輸的一口氣中全部走出了大山,靠自己的雙手過得風生水起。
婆婆為人處世有一套哲學,全村人不服公公,就服婆婆的能言善辯、行俠仗義和與人為善。
婆婆成為家的脊梁,她不僅用自己的勤勞和堅韌苦苦支撐著一個貧寒之家的體面,還用自己的蘭質蕙心把貧苦清寒過成了一首激昂的交響樂,貧窮而不自卑,失望而不絕望,看透而不極端,焦慮而不沮喪,言傳身教地教會了孩子們如何做人,如何直面慘澹的人生。
直到現在,任何人提起婆婆,都會豎起大拇指,在所有親友們眼中,婆婆如同豐碑一般的存在。
作為妻子,和公公沒有感情基礎,得不到丈夫的疼愛和關懷,被公公百般嫌棄。
作為母親,幾十年含辛茹苦的付出,成為幾個孩子堅強的支點。
作為媳婦,恭孝禮儀樣樣俱全,讓兩位老人含笑九泉。
可她唯獨忘了做自己,在長年累月的操勞中,日漸憔悴和枯萎,多種慢性病纏身,在54歲那年,被突襲而至的食道癌折磨而死。
作為女人,婆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我和婆婆素未謀面,但我相信,這樣一個奇女子內心的詩和遠方,不單單是眼前的苟且。
婆婆去世後,六個兄弟姊妹依然和睦團結,一人有難,全家出動。
真正享到福的是公公,公公在80大壽的當晚,微醺中,含著熱淚講述了我的婆婆,第一次表示了對婆婆的認可。
女人是家庭的軸心,都說一個好女人旺三代,一個壞女人毀三代。
在現實生活中,像我婆婆這樣的女人有很多,為了家,鞠躬盡瘁,蠟炬成灰,家庭和孩子就是她們全部的世界,她們傾盡所有,得到的卻很少。
在前輩眼中,她是媳婦;在丈夫眼中,她是妻子;在孩子眼中,她是母親,都在向她索求,可誰曾記得她還是一個女人?
女人是水做的,可深可淺,可方可圓,可長可短,把自己柔軟成無形去契合別人的需要,無色無味至被忽略、遺忘,水可乾涸至枯裂,也可澎湃成江河。
枯裂是女人的悲哀,江河是女人心中泓著的夢想。
為了心中浪打浪的夢想,又有幾個女人記得去集腋成裘?
03 56歲的網紅蘇敏
矮矮胖胖的身材,黝黑的皮膚,兩顆門牙有明顯的縫隙,這是我對蘇敏最深刻的印象,可就是這樣貌不驚人的蘇敏,塗著鮮豔的口紅,在鏡頭前燦爛成冬日裡的陽光,自信而溫暖。
她在網絡一夜爆紅,成為眾多網紅中的一隻獨秀,站成了所有中年女人的楷模。
沒有青春靚麗的容顏,沒有高大上的裝備和包裝,也沒有綺麗的語言組織,她就那樣真誠的、樸實的坐在她的polo車的駕駛室,講述著她的故事,如同講述著我們自己。
蘇敏今年56歲,典型的60後,是名普通的家庭婦女,生活在鄭州,和丈夫結婚30年,沒有感受過一個男人的體貼和溫情暖暖。
丈夫是個自私的人,小孩學費、醫藥費、生活費等,他們的生活事無巨細地AA制,小到她用老公的ETC跑一趟高速,老公都要問她要錢,感覺就不像一家人,毫無幸福可言。
經濟上AA,可家務全部歸蘇敏,她23歲結婚,後來因為國企改制,失去了收入來源,只能靠打零工維持生計。
有次母親生病,用丈夫的醫保卡買藥,結果丈夫立馬改了密碼。
30歲時,蘇敏和丈夫開始分居,丈夫感情冷漠,偶爾還會對她施以拳腳。
蘇敏和大多女人一樣,為了唯一的女兒,選擇了隱忍和沉默,等待女兒一天天長大。
女兒長大了,考上大學了,談戀愛了,結婚了,有了自己的雙胞胎寶寶了,蘇敏從媽媽的角色切換至外婆,把兩個外孫帶大到上幼兒園。
女兒是她的唯一,她要渡她至幸福的彼岸,才會了無牽掛。
和我們大多女人唯一不同的是,在幾十年漫長的等待中,蘇敏抑鬱過,苦悶過,迷惘過,但最終沒有熄滅心中微弱的火光,她開始思索自己作為一個女人的價值。
蘇敏像《母親的島》中的母親一樣開始行動,開始未雨綢繆。
泥瓦工,掃大街,擺水果攤,她幹盡了所有的髒活累活,目的就一個——存錢。
只有擁有了錢,才擁有話語權,只有錢,才能給予一個女人足夠的安全感,懷揣自己雙手掙的分分釐釐,蘇敏從沒有過的安心和踏實,每攢一分,她都感覺到離自己的夢想近了一步。
她克服了女人常有的恐懼和懦弱,學會了開車,打零工存的錢,加上自己的退休金,蘇敏擁有了完全屬於自己的一輛polo車。
蘇敏用一年時間準備,買什麼裝備,戶外怎麼用電,如何長途開車……她開始在網際網路上搜索一切與自駕遊相關的信息,把所需一件件加入購物車。
2020年9月24號,蘇敏在女兒的目光中,坐上自己的polo車,手握方向盤,開出了地下室,一路向南,並在網上發布了自駕遊的第一支短視頻。
視頻一發,並獲得了上百萬的點擊率。
有網友問她為什麼要自駕遊呢?
蘇敏淡淡地說到:「不想為他們幹活了!我要用自駕遊來改變生活!」
「他們」就是指她的丈夫、女兒、孫子、家庭、婚姻,已經年近六旬的蘇敏勇敢地邁出了舊生活,開啟了贊新的人生。
忍了30年,忍無可忍,何須再忍,一個在婚姻中受盡委屈的中年女人,一次蓄謀已久的逃離,一路向南,不設終點,沒有歸期。
如果有來生,我要化成一陣風,一半在風雨裡灑脫,一半在春光裡旅行。寂寞了,孤自去遠行,憂傷了,獨自去遊蕩。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一隻鳥,沒有迷途的苦惱,沒有失神的落寞,沒有疲倦的停留,沒有憂傷的哀嘆,東方有火紅的希望,南方有溫暖的巢床,西方有逐退的殘陽,北方有喚醒的芬芳。
就像三毛詩中所表達的那樣,我們婚姻中的每一個女人,在為他人而活的同時,不要忘記作為一個女人該有的夢想,關於風的、鳥的。寂寞了,憂傷了,疲倦了,我們擷取灑脫和蘇敏似的勇敢,孤自去旅行。
丈夫可以冷落我們,陽光不會。
家庭的雞零狗碎可以消磨我們,鮮花不會。
我們心中的失落,無處可訴,可以講給大海聽。
疲倦讓風來帶走,讓一顆落落寞寞的心,在溫暖的巢床中浸染火紅的希望,被芬芳喚醒,重燃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像鳥兒一樣,自由飛翔。
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一棵樹,在風中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沒有喜怒的幽怨。一半在塵土裡安詳,一半在狂風裡飛揚。一半灑落在蔭涼下,一半沐浴在陽光裡,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所以,婚姻中的女人,在做別人的妻子、媽媽、媳婦時,不要忘了做自己,去站成一棵樹,沒有幽怨,不懼風雨,從不依靠,從不尋找,沉默著,也驕傲著。
就像蘇敏在沿途發的短視頻中所說的那樣:「把我的經歷告訴大家的目的是,讓有很多和我相同遭遇的姐妹們,能夠看清現實,找到自己的目標和方向。如果受縛於家庭,走不出來,但可以從另外一個方面去改變自己的生活。」
看清不重要,改變才重要。
弗蘭西斯.梅斯在《託斯卡納豔陽下》中寫到,每個人都會經歷一段時光,會徘徊在十字路口,但最終還是得決定向左走,還是向右走,這時候不要做膽小鬼。
不做膽小鬼,就選擇勇敢。
別再像《母親的島》中的母親一樣,在攢盡了失望和委屈後,不告而別。如果那樣,有些人也會像《母親的島》中的丈夫和兒女們一樣,總有一天會發現,對待一個人最殘忍的方式就是不告而別。
因為,每一個中年女人的逃離和放手,都會是蓄謀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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