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雲網(微信:ilieyun)北京】1月24日報導 (文/王亮)
2019年過去了,創業寒冬在這一年體現的淋漓盡致。根據IT桔子數據顯示,全年死亡的新經濟公司達338家。老賴成為2019年最熱關鍵詞。
時代數據對2019年前11個月的統計顯示,這些公司創業失敗均離不開市場定位問題、資金問題、團隊問題、產品問題、運營問題以及外部因素等六個原因。但最突出的原因還是商業模式匱乏、資金鍊斷裂以及外部因素。從所屬行業來看,關閉最多的是金融公司,其次是電子商務,之後是本地生活和企業服務。
在全年死亡的338家公司中,包括熊貓直播、麻辣誘惑、淘集集,IT桔子對他們共同的死亡原因總結為「現金流斷裂」。他們倒閉後,影響了無數員工、合作商,從年初到年末發生了大規模的裁員、欠薪、維權事件。
此外,OYO中國也面臨了上述問題。獵雲網採訪了以上四家公司的合作商,他們代表了娛樂直播、網際網路餐飲、社交電商、連鎖酒店四個行業。創業公司遇到的問題,把合作商帶入致命的困境,他們被迫來承受這些損失。
過去一年,他們的討債之路異常艱辛。如今,春節將近,他們依然在討債的路上。
以下為他們的自述(經過編輯整理):
為了討錢,我妹妹差點割腕
淘集集商家 童曉南
我在家裡是大姐,我們姐弟四個人在淘集集開了24個店鋪,加起來總共被欠400萬貨款。現在我弟弟妹妹的情緒都非常不好,我妹前幾天為了債務的問題心情煩躁,跟她婆婆吵架,差點要喝農藥,幸虧我妹夫把藥瓶給搶了,現在家裡的農藥、菜刀都鎖起來了,不能給她看到。
我們之前就是做電商的,2018年11月,偶然有個機會知道淘集集,交了2000塊錢保證金,入駐了這個平臺。上面的流量還可以。到2019年4月,我們看到流量很好就擴大了投資,在淘集集上開了很多店鋪,做服裝。
淘集集最開始對外招商的時候,宣傳的是T+1天,就是發貨15天後,點擊提現一天就到帳。後來慢慢地,T+7天,T+10天,T+半個月,T+一個月……最後一直到6月28號,他就完全沒有回款了。從那時到現在,我們被壓了三個多月的貨款。
我們一直在等它的打款。淘集集有微信商家服務,我們催了小二好多次說,打款速度要快一點,小二一直說財務處理比較忙,已經儘快在處理了,讓我們再等等。每次催都是這樣的話。
到9月底,過了國慶7天假,10月8號了,還一直沒打款。10月10號,幾百個商家就跑到淘集集上海總部去鬧。我們也去了上海。當時,最多的一天有六七百商家,有的在淘集集總部,有的去市政府,有的去法院,有的去經偵。經偵那邊的答覆說,淘集集現在還在營業,他也沒有跑掉,我們沒有辦法抓人,不能立案。
淘集集讓籤一個債務重組的合同,他們說,你們要對我們有信心,支持我們現在拉投資,投資人的錢一到帳,馬上就給你們打20%,剩下公司上市市值達20億美元後,就會把剩下的80%給你們,你們現在趕緊回去賣貨。
我們都接受不了這個霸王條款。張正平威脅我們說,你們不籤,到時候公司破產,你們一毛錢都拿不到,我去坐牢就是了。
很多商家就籤了,籤了合同的可以優先打款。我們也想著,多少拿回一點貨款,止一下損就籤了。張正平答應我們從10月8號後的貨款結算正常,發貨之後的15個工作日,點擊提現,5天後到帳,我們決定看看他承諾之後的貨款。
從上海回來後,我們就繼續發貨了。10月31號,他發了公告,說公司經營正常穩定。然後12月3號他還說不信謠,不傳謠,投資人打款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讓我們繼續支持他,努力發貨。
到12月9號,張正平發公告說倒閉了,宣布進入破產清算,10號就把伺服器關了。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導致很多商家的數據都來不及保存。
包括買家,在他平臺上買東西,人家已經付了款,我們還沒有發貨,消費者的款也沒有退,他已經倒閉了。
後來,我們姐弟4個,還有一個廣東的商家,5個人又去上海靜安區的經偵支隊。第一天保安不讓我們進,第二天進了後,接待的警官一直不正面回復我們的問題,最後還是不給立案,也不開具不受理的回執。
法院我們也去了,法院說民事訴訟就是法院這邊,公安那邊是刑事,民事和刑事只能走一項。我們所有商家都想按刑事走,之前沒有研究過法律方面的問題,我們是商家,只負責做生意,怎麼樣讓價格更便宜,商品讓消費者更滿意,好評多一點,發貨快一點。這一次我們很多商家都好像上了一堂法律課。
我們之前讓淘集集拖了這麼久的貨款,因為我們相信這是個法治社會,淘集集也是經過工商註冊的企業,但沒有一個電商平臺敢像它這麼搞的,買家、賣家的錢全部坑掉。
我們也了解過民事訴訟,公司的財產跟他個人財產沒關係,公司註冊資金就100萬,他破產也賠不了我們多少,如果按民事走的話,我們真的拿不回來。我們都希望走刑事追究資金的去向,因為現在他說錢用於拉新了。
拉新就是給消費者優惠券,消費者拿了優惠券買東西,貨款應該是給我們的,也沒有給,廣告商那裡也欠了錢,這個錢到底去哪裡了?
我們已經沒路可走了,12月19號,我們又去了淘集集的辦公室,他們辦公的26、27樓已經人去樓空,只有花錢請的保安人員,還有一個律師,一個淘集集的前員工。我問他們,你們誰能代表淘集集?他們都說不敢代表。
我們當時就崩潰了。去上海之前,我在家裡把腳摔骨折了,打著石膏,在家裡做什麼都需要人扶。我聽到好多人說淘集集人去樓空的消息,立馬把腳上的紗布剪了,跛著腳去的上海。
我二妹當時說要死在那裡,我們也下了死的決心,覺得不出個人命案子是不是都沒人能解決?400萬貨款,我們沒有多少利潤,大多數都是我們的成本,原本我們是小康家庭,一下子搞的我們很貧窮,現在我家裡房貸也還不起,欠一屁股的債,我們怎麼活?
我說不活了,死了算了,樓上的窗子全部封了,我用滅火器要把窗子砸破,保安攔住了。我們兩個姐姐情緒激動,跟我弟兄說,你把我們的孩子照顧好我們死了算了。
我不知道我妹什麼時候拿了把刀,她就拿刀架在手脖子上,有人在後面,趁他不備把刀奪下來了。但她還是傷到手腕,不是很嚴重。後來派出所的人來了,就把我們拖走了,派出所的人說不讓鬧,影響治安。從派出所出來,我們不知道怎麼辦了。
當時我三弟拍了視頻。視頻我就看了一下,因為很揪心,我不敢去回憶,也不敢去看那個視頻。如果不是家裡還有孩子,我們真想就這樣去了。十二月二十幾號,我們就回家了。
回來後,1月份,我弟弟又去北京公安部反映問題,有一部分商家也去了。因為我們想走刑事。公安部這邊說,要讓上海公安或者檢察院出一個不受理回執,然後交到北京就可以處理,沒有回執,就不能越級受理。我弟弟就回家了。
我是湖南人,都38歲了,小孩上小學四年級,過了年學費都都交不起了,真的不知道怎麼過年,我們現在腦袋裡都是一片空白。我丈夫之前也是跟我們一起做,從10月份開始,他去外面打一點零工,賺個四五千一個月。
欠親戚朋友的錢,我怎麼見人呢?當時人家也是看我們做正規生意,這錢也不是拿去玩。現在做電商應該沒什麼風險,別人都想,你生意好肯定還的起。
我們現在生意停了,沒有本錢,我們做不了。我妹妹那邊也經常吵,天天在家哭。其實我們情緒都不好,在家裡可能我稍微要堅強一點,我妹她是完全垮了,現在還後悔在淘集集割腕的時候,沒有買更鋒利的刀片。我弟從北京回來後也垮了。
現在天天有要債的上門,想起這件事我就很煩躁。幾百萬的事情還沒有下落,一句話都沒有,怎麼安心找工作?繼續打工,我何年何月才能賺回這點貨款?
張正平不知道去哪裡了,找不到人。我們去上海時,走訪了張正平在上海註冊的好多公司,在天眼查上面都可以查到。他好幾個公司都沒有人,不在實地經營。
我們這個群是從10月暴雷的時候組建的,那時候好多商家都跑到上海。100多萬,200萬的很多,幾十萬的也很多,欠的多的1000萬的都有。
張正平欠我們的錢,我們找不到他,但別人可以找到我們。上次有一個重慶的商家,欠了快遞的錢,被快遞追帳要跳樓,派出所勸下來了。去張正平那裡的,有很多都要跳樓。
我們也問過律師,即使我們把民事官司打贏了,我們也拿不回這個錢,他平臺註冊資金就100萬。現在淘集集還沒有正式走破產程序,這也是我們活著的唯一一點希望。如果真的那一天,估計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
熊貓倒閉前,頭部公會拿出百萬衝年度榜
熊貓直播經紀公司 延邊桔子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總經理 劉毅恆
我們公司被熊貓直播欠514萬。2016年年底,熊貓直播「星顏」板塊剛成立,他們運營找到我說要開公會找主播,給的待遇還不錯,我們就去做了。
最開始的時候上了10多個主播,後來越做越大,不到一年時間已經達到300多了,月流水都是300萬、400萬以上。到2018年4月,熊貓開始出現資金不足的情況,比如每個月月終,結算上個月的薪資、合作費用,他就開始拖,兩個月一結。
但我們那時候也理解,並不是說熊貓這樣,很多直播平臺像鬥魚、虎牙也出現過這種問題。比如說它A輪、B輪、C輪融資進來,錢燒差不多了,可能會為了緩解一些資金壓力,拖延一個月到兩個月給公會結算,完了再去融新的資金,等新的資金進來,就會把之前的全部補完。大家都知道它資金比較緊張,所以也都沒有在意,就繼續跟著熊貓做下去。
一直到2018年12月,開始打年度的時候,他們CEO張菊元站出來跟我們說,熊貓要上市。他們之前接受了一個媒體的採訪,說今年確實比較難,融資一直沒進來,但是正在談,無論談不談成,最託底的辦法是王思聰會拿出自己的錢去做C輪的投資,那麼熊貓就在2019年獨立上市。
這句話就給我們信心,讓所有公會繼續打年度。還督促我們這種頭部公會把錢全拿出來去衝年度,我拿了160萬,據我所知,銀河公會拿了600萬。還有一些遊戲公會拿的更多,可能有上千萬。
這是為了第2年的財務報表比較好看,融資或者上市,都會對熊貓有各種益處。
後來打完年度,2019年1月辦年度盛典的時候,張菊元也說要上市,還跟維多利亞的秘密談成了一個官方戰略合作協議,還有鑽石小鳥,現場跟很多合作商籤約。
2019年春節前,他們說,過完年之後會把12月份、1月份和2月份的一起結過來,共500萬。2月份過完年後,我去找跟我對接的工作人員說,錢什麼時候打?他說過完年上班之後就會打。結果等到上班的時候打電話,他突然跟我說熊貓要倒閉了,趕緊來熊貓公司。
我就去北京找他們財務總監,結果財務總監一直不出面,沒人。3月初的時候,拖了不到10天,他們全都搬走了,人去樓空,所有的一夜之間全沒了。
我們投訴無門,就開始維權。我們幾十家公會,有被欠幾百萬以上甚至上千萬的。熊貓註冊地在上海,我們決定,4月初去上海靜安區法院起訴。我把材料遞交之後,一直沒有消息。
這期間我一直給法院打電話,法院就說沒有辦法,上面領導的意思是你們這案件只是收材料,不給起訴。為什麼不給立案?他沒有任何理由。我說,你出個不給立案的理由裁定給我,我拿到我們當地去立案,他也不給出,就各種拖。
沒辦法,7月份的時候,我們集體去靜安區法院,堵在門口,找他們領導,因為情況是一樣的,都不給立案只接收材料。工作人員把我們拉到法院後面一個小大廳裡邊跟我們聊,把幾個公會的名字統計了一次。
之後不到半個月,法院又組織了一次和談,聯繫到一個熊貓委託的律師,跟我們6個公會聊了一下,拿出一個金額,比如我是500萬的欠款,給我一個極低的130萬。別人也是大概比例,欠1000萬的,給個200多萬。但是我們不同意,金額太少了。
我們再考慮一下,過了不到一個星期,律師跟我說,他已經不是熊貓的律師了,已經撤了。
一直拖到12月初,熊貓已經正式申請破產了,法院讓我們拿著證據去申請債權,走破產程序。法院成立了一個破產清算組,委派了一個律師,他說,熊貓沒有多少資產的話,就還不了多少錢,按照比例,一般不會超過10%。很多人非常生氣。
現在,破產組正在處理這個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通知,就一直等消息。
剛出事的時候,我是快崩潰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500多萬一瞬間就沒有了,下面有100多個主播、員工全等著在那兒開工資,直接就背到我個人身上。
我是1988年出生,公司是2016年2月份開的。最開始看他們做YY語音,我就開始自己摸索做,屬於自己大學畢業創業的項目。最開始合作的是別的平臺「來瘋」,一年不到,熊貓就來聯繫我了。
後來業績翻了好幾倍,那邊就不做了。2018年1月,我們跟熊貓從普通合作變成獨家合作。拿到的資源更優質一點。我們這邊做娛樂方面,純秀場的直播。根據業績不等,平臺最高的主播一個月能掙一二百萬左右,也有幾千塊幾百塊錢的。
在熊貓做得好的時候,我們開了幾個分公司,在武漢、成都、長春、慈谿、寧波都有分點,現在都沒了。
熊貓倒閉後,公司一下就不行了,受損傷很大,我只能到處去籌錢,管家裡、朋友借錢,湊了不到200萬。大家在一起開會,說了一下這個方案,我先墊一半,後面那一半公司慢慢還。有的主播覺得公司也不容易,可以接受。
有的主播有心理的陰影,選擇的平臺倒閉了,別人一挖他就直接跳走。因為很多合約還沒到期,如果合約期間走了,就相當於自動放棄了剩下的薪資。熊貓倒之前我還有100多個主播,現在還剩不到20個了。
這一年我們公司做的業務還是在不停地還債,勉強維持。現在,我們跟網易、騰訊、抖音都有一點合作,都是在做一做試試,肯定沒有以前做得好。
之前有三個公司已經把熊貓給告了,因為不履行合約,壓了他們三個月錢,最後申請的限制令限制到王思聰消費。如果我們一開始能立上案,拿到判決書去申請強制執行,就能限制住這些股東,比如限制王思聰的消費,他就會出面去給我們解決,現在這樣的話就限制不了。
熊貓的高層後來就不出現了,全跑了,打電話都不接。每年的Chinajoy活動現場,我們在現場能見到王思聰,但私下裡見面是不可能的。我不了解王思聰,只能說熊貓公司是他操控的,熊貓公司幹的這個事兒,挺不道德。
熊貓要關閉的時候可能還是有一定的資產的,通過我們計算,2018年11月、12月、2019年1月、2月,熊貓的充值額度有3、4個億,它是有流水進來的,但是這筆錢已經不知道到哪去了。他不可能用於還債,也沒有用作於去幹別的事,我們就懷疑熊貓是故意的嗎?瘋狂的吸納資金,3月份突然倒閉,沒有人站出來給個合理的解釋。
公司沒錢,只能開延期支票
麻辣誘惑飲料供應商 冠泉商貿有限公司陳泉伸
我跟麻辣誘惑合作的是飲品類的東西。他們整個菜單上的飲品,柚子茶、屈臣氏、檸檬汁、茉莉百香,都是我們供的。2019年5月開始合作,到9月份停止,我被欠了將近20萬。
剛開始他們採購來我們店裡談,定了兩個月帳期。我第一次收到錢是6月份,打5月份的款,打了5萬多,總共應該7萬多,剩下2萬多一直推遲。
到8月底,我實在等不及了,就跟他說,你不打我就斷貨了。然後他把剩下的2萬多在9月給我轉過來了。到那時為止,已經欠了三個多月款一直沒給,我就感覺這個風險挺大的。
我們籤合同的時候說,如果不供貨了,要提前一個月跟他說。因為我們也是老實人做生意,我打了一份書面通知發給他,說合作到9月底,就不再合作了。
他們拿到通知後,我們供貨到9月底,就沒再合作了,剩下貨款一直拖欠。拖到10月的時候,他們採購跟我說,你趕緊把所有的發票開過來,我們把這個數對清。
我送過去,他跟我說,你這個帳我一直在給你要,但是公司一直不批,我馬上要離職了,公司現在欠4個多月的工資沒發了。
我說這個事情怎麼弄?他跟公司商量了以後,說給我開一張支票,但是到2020年6月才能領。我說,這個不是等於延期支票麼?他說,目前只能這樣,你要,就一張支票給你,如果不要那就沒有打款,公司沒錢。我心裡想,拿一張延期支票,最起碼有證據。
我跟麻辣誘惑合作從5月份到9月份總共是30萬的貨款,剩下19萬6000多沒給。支票是10萬多一點,還差9萬多。
後來11月底,有個送調料的供貨商也是認識的,突然一天打電話給我,他說麻辣誘惑要倒了,公司的人都在這裡搬桌子。我一聽就叫我哥直接過去了。供貨商都去了那裡。
他們在中國第一商城的辦公室找不到出面解決問題的人,沒辦法,當天就拉了一條橫幅,直接去麻辣誘惑的西單漢光店了。我那天沒去,下午五六點的時候我們就拉了個群,在群裡面他們說,派出所的去了,20多個人全部抓進去了,分成四五個派出所,最久的好像拘留了五六天才放出來。
群裡從三四十個加到100多個人,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供貨商知道麻辣誘惑出問題了,後來天天有人去他們辦公室。
我跟我哥加起來去過七八次,有些人還在那裡過夜。天天去那裡也沒有用,找不到他們任何一個領導接待。他們報警了,派出所來了說,什麼事情登記一下,別鬧事就行,經濟糾紛你們自己解決。
他們公司還有人在上班,我們進去後就自己找凳子坐,他也不招呼你。有人闖進了韓東的辦公室,找到一個「辣嗨加盟方案」的計劃,被拿出來拍了照。我們去查了註冊信息,辣嗨法人代表不是韓東(麻辣誘惑創始人),但實際老闆還是他。
11月29號,我去過他們辦公室,他們出了一份還款計劃,從2020年3月後,一年內把所有帳還清,每個月還百分之幾,也沒有蓋公司章。他們領導沒在那裡,一個員工拿給我們看,大家商量以後,要他們領導出面做一個表態。
12月2號,我哥去了辦公室。韓東他哥韓旭出面了,他拿出一份新的還款計劃,蓋了公章,又拖成兩年內還清,在2020年1月20號之前會拿300萬出來,給我們所有供貨商,按照平均額度去分。
這其實就是一個空頭的承諾,還讓大家把手上的支票全部交上去,交完支票就按還款協議給我們。好多人說支票不能交,交上去以後什麼證據都沒有了。最後,一部分支票過期的人交了,一部分人不願意交,當天就散了。
我們沒交。我們是看他的還款協議,如果說按照1月20號之前還300萬,每個供貨商都有收到這個錢,我就把支票還給他。我被欠20多萬,起碼按5%,我也能收到1萬塊錢,如果沒有收到我就不給。
我的支票只給開了10萬多,還剩9萬多的帳,他們公司給我對帳後,給我開了一張蓋公章的白紙,上面寫,剩餘的貨款未清。
人家11月份支票已經到期的,去銀行兌帳的時候,說裡面一分錢都沒有,被凍結了。我們就感覺不對勁,大家在群裡說,還款計劃就是一個幌子。
後來有個開工廠的李總,也是給麻辣誘惑送菜的,被欠了好幾百萬。他說,大家要不來我工廠,我來安排這個事情,請好律師,大家一起把支票帶過來,我們聯合起來弄。
把支票統計後,我們就開始去經偵辦、信訪局、法院,經偵辦說這個事情立不了案。去信訪局的時候,他說你要去法院。
李總帶的律師說,我們後面要起訴的話,他抽8個點,可以把官司百分之百打贏,但是這個錢不保證能要回來。
好多人不同意,覺得這種事自己也能打贏,沒必要花這個錢。他們也說,如果實在不行,就外包給討債公司,這個錢讓他抽20個點,只要錢能確定要回來。
我諮詢過律師,說我們的支票沒到期,就沒法告韓東,只能等支票到期,取不到錢,才能去法院起訴他。像我們這種在後面到期的,吃虧比較大,如果他公司真有資產的話,優先抵債給前面起訴的人,我們現在就卡在這裡。
之前,我一直向採購要錢,他截一個圖給我,說我也天天在給你要,實在要不到,我發個上面領導的電話給你,但你別說是我給你的。我打了這個電話,對方用領導的口氣說,你是哪一個?我說我是給你供飲料的。他說,我都沒聽過,以後你別打我這個電話,對你沒有好處。
我一聽就很生氣,這個電話應該是劉西朋(麻辣誘惑餐飲採購總監)的,採購說是劉總。
事情出來以後,有人打電話給劉西朋,他說我現在不幹了,你以後別聯繫我了。麻辣誘惑註冊的三個股東,韓東、楊濤、周亮。這麼久了,一個都沒露面,沒有任何表態。有些人有韓旭的電話,現在打他電話都不接,關機。
我是江西人,1986年生,2008年來北京幫別人打工,1200塊錢一個月,幹了兩三年。然後就幫著親戚幹飲料經銷,自己出去開始跑業務,一段時間後,開始做淘寶,之後2016年註冊了這個門店。
第一年賠錢沒客戶,2017年是屬於恢復狀態,不賠也不掙,2018年稍微能掙個工資出來。慢慢熬了兩三年,客戶多一點了,好不容易現在可以能掙點錢,結果又被麻辣誘惑坑。
我們現在已經放假回老家過年了,要到正月十一才開始營業。開這個店是家裡人支持,我們都是一家人在做。我有兩個小孩在家裡,大的有八九歲了。父母在這邊幫我們煮飯,媳婦在老家帶小孩。
我們跟麻辣誘惑合作,拼命自己掏錢,提前幫他們備貨,錢不夠,就去支付寶上貸款,貸十萬、二十萬,下個月結不到帳的時候,又得重新貸款。
自從出這個事後,我有時睡到三四點就會醒。被20萬一拖,意味著我們一年白幹了。到年底,廠商都向我們要錢,不結款來年都沒法合作。一想到要結廠家的帳就非常頭疼,這個事情沒跟父母說,老人都是農村出身,聽到幾十萬的帳,這對他們來說壓力多大。
我現在貸了支付寶20多萬款,全是壓在麻辣誘惑的貨上。還欠上遊廠商10來萬,總共30萬的欠款。我們這一次回家,看一下老家的農村信用社能不能叫人擔保,再去貸10萬出來,把廠商錢還了。
麻辣誘惑的供應商裡,蔬菜、調料、水果的商家這幾個會佔大頭,他們都是幾百萬的。聽說麻辣誘惑已經欠了一個多億,我們這些供貨商在一個群裡,統計總共應該有6000多萬。
最近有人在群裡面說,去西城區法院起訴,收到一條法院的回覆簡訊,法院已經受理了,三個月以後再判。我查了《公司法》,韓東作為法人,公司欠多少錢,跟他沒有任何責任,他還是逍遙法外,我覺得這對我們來說非常不公平。
現在給了支票的一樣沒收到錢,其實他就是拖延時間。群裡面有幾個是很惱火的,我看他說,如果以後韓東死於非命的話就是他幹的。有些人已經失去理智了。
這個錢我估計也夠懸,可能要不回來了。有時候我在心裡想,哪一天我也會走極端,他讓我沒法過日子,我也不想讓他過日子,我是感到越來越沒信心了。
OYO一天改價18次,從80塊到29塊
深圳OYO商家 李嵐
我50歲了,跟我兒子兩人在深圳開了兩個旅館。我管深圳東站的店,兒子管平湖的店,平湖店是8月份加入OYO的,籤了1年合同,深圳東站店是9月份,籤了四年合同。合作不到三個月,各種扣款,單方面改合同,最後扣我5萬多。
我兒子今年23,他當時想創業,我們給他買了平湖那個店。剛開始我還不答應,我說,你以後自負盈虧,我是沒有給你補貼什麼之類的。
因為OYO的事,兒子覺得生意也沒做起來,要交房租沒錢,他就去網貸,也沒敢跟我說。剛開始貸的不多,因為不給錢,他又怕家裡人說他經營有問題,就偷偷去貸十幾個貸款,都是50%以上的利息,從一兩萬、兩三萬,到現在已經十萬塊錢左右,壓力很大,差點跳樓。
2019年6、7月,OYO的人跑到我們店裡來推廣,讓我們關注一下。他們當時說,你只要把店裡的服務和衛生相關工作做好,收入就來了。
我就想,因為孩子剛創業,他們主要是線上推廣,負擔不是很重。街上也看到很多OYO的店,我們在網上查,那時候它的負面非常少,覺得人家是一個跨國公司,這種公司是值得跟他們雙贏的。
8月15號,平湖的旅館跟OYO籤了合同。合同籤的很好,我們把控價權給他,他們給我們一年固定45萬的保底,根據低高峰期,合同裡定了每個月保底多少錢,超過每個月保底有個50%的分成。
也必須要把我們的OTA平臺,攜程和美團這些帳號給OYO,全部要進入他們系統。每個月8號給我們發來上個月帳單,三天內打上個月的款。我們兩個店都是每個月初要交房租,這樣的話等於把我的房租給我了,我覺得他們是比較有誠信的一個公司,看這個合同還是蠻人性的。
我想,超額完成是沒什麼問題,也不知道結帳怎麼樣。
8月21號旅館上線後,月底就給打了850多塊錢。9月10號又給算帳,同時還給打了9月份5萬保底的25%。
剛開始價格特別低,我們就跟他們吵架,他就告訴我們說,價格是大數據通過的,先有一個爬坡期,給客人一個好的感覺,進來你這裡,過一個月價格立馬就起來了。我也覺得,很多營銷都是這樣子,先低價把客人拉過來,再按正常價格走。
我們旅館的價格怎麼都得七八十塊錢,但是上線後幾乎都是29塊錢。他們說,你不用管賣多少錢,我答應給你給保底的。有段時間,他們周末就是免費的。
深圳東站的旅館是9月15號籤的,上線是9月21號,距離地鐵很近,他說你這個房子稍微裝修一下,以後賣200多沒問題。結果幾乎就是二三十塊錢。
他帶來什麼客人?整個客人的群體都差。我們商家在群裡聊天,深圳不是有個三和麼,記得有次來了四個人,就像那個三和大神的形象,他們4個人,兩男兩女,住雙人間,OYO給我定價是定了29塊錢還是40塊錢。他今天看這個房子便宜,明天我的大床房、豪華房原價88,變成29了,他立馬就下五天的單,天天換房,我打掃衛生累得要死。我這水費得多少錢,電費得多少錢,全部都是這種人。那天我就生氣了,我說,小夥子你要長住,你就不要這麼折騰我了。
我們在論壇也能看到,人家說,深圳龍華公園裡邊睡的人都少了,都去OYO了,OYO的旅館那麼便宜,而且人家還說我們就住賓館,這個旅館我們都看不上。
我跟OYO溝通了很多次,每次這種事,就不停地跟運營經理打電話,運營經理來了店裡,我跟他說,這個價格沒辦法訂,很虧的。運營經理就說,我們也覺得不合理,可是我們沒有權力,定價權是上海總部定的。運營經理後來就不敢來了,我們罵的要死,都要打他。
我有一個郵件,他們一天改價18次,昨天住的是29,今天中午漲到了80,你就必須掏80。我跟客人就吵架,客人給報警了,派出所來了說你這也不對,你是給人家提供了一瓶水,還是提供了什麼東西?搞得我很尷尬。
我還給他們上海總部客服打電話,我說這樣下來,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盈利的,我認為沒有盈利點,連房租水電都不夠。他們就說,會給總部反映。
到11月的時候,平湖旅館的帳單來了,他一下把保底從一年45萬降到了23萬9千,幾乎把我的一半給搞走了,等於這個月5萬保底金額變成了25000,我就不跟他做了。
事情集中爆發是在11月。當時我一看本都保不住,我就在網上搜,看到論壇上說要去OYO深圳分部找他們。我們全國性的,長沙的、廈門的都去辦公室鬧,要終止協議。
11月12號,我跟大家一起去他們辦公室,前前後後百十來家,我們在那裡進不去,打110,警察才把我們帶去他們辦公室。我去了就在那裡哭起來,當時覺得很委屈,他們看我情緒比較激動,年齡大點,運營經理就單獨跟我算帳,算了算深圳東站的帳,平湖的也沒算清是怎麼回事。算完帳,我讓他們籤字,他們沒人理,說問問上海總部的情況,平湖的帳明天給答案
第2天,我們去了以後,區域經理說,因為你們天天在這兒維權,這麼多人怎麼弄,我還沒給上海總部匯報,要統一大家的問題後再去弄。我一聽就知道,他沒誠心給我們去辦這個事。
大家都要求解除合同。又等了一天都不走,街道辦來了,調解了一下,也沒辦法,說人家有合同,你們有什麼事只能走法院。
第3天,我們又去,他們跟我們一個一個談,我跟區域經理籤了終止協議,說是解約一個月後按正常程序算帳。
12月8號,我收到帳單一看,深圳東站的旅館,我還欠OYO7800多塊錢。平湖旅館的帳單,我也看不懂,11月份我做了13天,收入給我按10塊5毛2算,看也沒心看了。
我打電話給上海總部,我一打他就把我旅館的名字都說出來了,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說,你的事情我已經記住了,我跟上面去反饋。
之後我就沒再去過了,像我們這種店,本來人就少,自己要經營,天天跟他們維權也沒有一個準確的信。群裡面很多人都說還欠OYO的錢,我們當時也想請律師,請律師的費用,每個店算下來也高,到最後已經被折磨的沒有用了。
我們剛和OYO合作第一個月,線下老客戶多,我還收到現金。但到後面,我們所有的老客戶必須要加入會員,就不讓我們收現金了,收現金要罰款,全部變成線上的。我們的客戶也跑到OYO了,它破壞了我們正常的營商環境。
我當時籤的協議是他要給我打錢的,到現在都還沒打。我準備春節後去上海總部找他們。到今年年底,準備還完兒子欠網貸這10萬塊錢。
(應採訪對象要求,李嵐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