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有對比的去看,才能從中感到這世間最落寞,而又不顯無病呻吟。
杜甫的兩首詩,一首是青年時期的《望嶽》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公元736年(開元二十四年),二十四歲的詩人開始了一種「裘馬清狂」的漫遊生活。該詩寫於北遊齊、趙之時,是已存杜詩中年代最早的一首,字裡行間洋溢著青年杜甫那種蓬勃向上的朝氣。論氣骨崢嶸,體勢雄渾,後出之作難以企及。
另一首是杜甫暮年所作的《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而此詩作於公元767年(唐代宗大曆二年)秋天,杜甫時在夔州。這是他在五十六歲時寫下的。一天他獨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臺,登高臨眺,蕭瑟的秋江景色,引發了他對自己身世飄零的感慨,以及對自身老病孤愁的悲哀。於是,就有了這首被譽為「七律之冠」的《登高》。
二十多歲的壯志凌雲和五十多歲的萬般無奈。對比之下,當年揚言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到而後的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這最後的濁酒一杯才最顯落寞。
同樣有異曲同工讓人能從中感受到深深落寞之感的,還有漢末曹操在公元207年北徵烏桓榮耀歸來所做的《觀滄海》,其中一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對於建不世之功,統一華夏,再造新朝的寬廣胸襟和高遠志向的表達溢於言表。但隨後赤壁的大敗卻使一切崇高理想都如那大火中的檣櫓一般灰飛煙滅。所以到臨終暮年之時曹操所作《精列》中有「造化之陶物,莫不有終期。」「年之暮奈何,時過時來微。」的無限感慨和難以抒發的壯志難酬的悲涼。而這其中對華夏統一至死未成的遺憾和對生命短暫易逝的感慨,就如秋雨滴梧桐一般,無聲無息卻又讓人深知秋意漸濃,萬物凋零已成必然。箇中落寞,冷暖自知。
毛澤東晚年讀南北朝時期文學家庾信所作《枯樹賦》時常掩面而泣不成聲。其文中所言「此樹婆娑,生意盡矣!……桓大司馬聞而嘆曰: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而潤之在年輕時候曾作《沁園春·長沙》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這樣豪情萬丈的詞句。那年是1925年,潤之時年32歲,剛過而立之年,離開故鄉韶山,去廣州主持農民運動講習所的途中,途經長沙,重遊橘子洲時所作。此時的他背井離鄉,一無所有,但卻革命熱情如火,鬥志昂揚。
而半個世紀後,已然解放全國,建立了社會主義國家。在1975年躺在病床上垂垂老矣已經82歲的他寫了一首《訴衷情·致恩來》
當年忠貞為國酬,何曾怕斷頭?
如今天下紅遍,江山靠誰守?
業未就,身軀倦,鬢已秋。
你我之輩,忍將夙願,付與東流?
一句「你我之輩,忍將夙願,付之東流。」寫盡了千古江山多少英雄的無奈和愁苦。相隔半個世紀,當年的青蔥少年已成垂暮老者。一句忍將夙願,付諸東流?其中所包含的無限落寞,識之讓人不忍睹目,思之不禁泣不成聲。
日出入安窮,時事不與人同。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的落寞都在那年少壯志與暮年的難酬之間。大江東去,流不盡的不僅是英雄血,更多的是英雄垂暮時分的老淚縱橫。每每讀之,總有如《古詩十九首》之十所述「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之感。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但凡談之落寞,大多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