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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葡萄酒圈,「生物動力法」是個非常流行的話題,在保護壞境和生態平衡的呼聲日益高漲的今天,越來越多的酒莊開始反思工業化的釀酒,於是轉而採用有機或生物動力法來管理葡萄園。這二者之間,生物動力法的爭議更多一些。
畢竟,大多數人,即使是行業內的人,也對生物動力法知之甚少,關於它的科學研究也確實還不夠多;而另一方面,宣稱自己使用生物動力法的酒莊總是能多吸引到一些關注,因此許多人覺得生物動力法就是酒莊的「財富密碼」,只是現在流行的營銷概念。再加上生物動力法的一些做法讓人感到很玄幻,因此又有人稱生物動力法是「巫術式的科學」。
那麼,今天我們就來細扒一下生物動力法到底是怎麼回事,它究竟是科學還是玄學?業內的反對者和支持者又分別持什麼樣的看法?
一、生物動力法到底是什麼
概括來說,所謂的生物動力法是一套創造及維持土壤生命能量的體系,認為土壤是植物生命的根本,通過有機物來保持土壤的生命力。
1、生物動力法的「祖(ji)師(xiang)爺(wu)」
說到生物動力法,不得不提一個人——魯道夫·斯坦納(Rudolf Steiner),也就是現在人們口中的「生物動力法之父」。
1924 年,斯坦納在奧地利應某經營農場的伯爵之邀為農民們舉行了 8 場講座,針對當時農業上濫用化學藥品和化肥的問題,提出了一些理念,這些理念為後來的生物動力法奠定了基礎。
斯坦納的理念反思了當時盛行的化學農業,反對使用會破壞土壤的化學製品,雖然這些觀念現在看起來很平常,但是在當時可以說是非常大膽而超前的。
實際上,斯坦納並不是農學專家,也並沒有種植過葡萄園。他本人的研究領域是「人智學」(Anthroposophy),這是一種試圖以科學描述物質世界式的精準來描述精神現象的學科,它假定存在一個客觀的、理智上可以理解的精神世界。
生物動力法後來被許多人視為人智學在農業上的應用,但其實斯坦納在講座上提到的許多觀念更像是哲學或者宇宙觀,而不是實際的種植方法。
而現代農業範疇中的生物動力法,其實很多做法並沒有延續斯坦納的學說。所以說,與其說是斯坦納是生物動力法的祖師爺,不如說他是「吉祥物」。斯坦納本人不會認識到現代農業所應用的生物動力法,他甚至可能都沒有聽說過「生物動力法」這個詞,在他死後很多年,他的追隨者都一直在研究他的理論在農業上的應用。
真正讓生物動力法走向大眾的是埃倫弗裡德·菲弗(Ehrenfried Pfeiffer),1938 年,菲弗出版的《生物動力農業與園藝》(Bio-Dynamic Farming and Gardening)一書闡釋了生物動力法的原理。可以說,埃倫弗裡德·菲弗才是真正的「生物動力法之父」。
2、生物動力法是怎麼做的
生物動力法跟有機有許多共同點,比如都不能使用只能解決表面問題卻對土壤產生更大傷害的農藥和化肥,以及各種除草劑和殺蟲劑。
不過在理念上,生物動力法將植物視為一個生命體,將植物與土壤視為一個整體,所以種植的重點在於強化植物本身的生命力,而不是外在看起來是否健康。如果植物染病了,那並不是植物本身的問題,而是環境,特別是土壤出了問題。也就是說,生物動力法的處理方式更加全面,而非「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生物動力法的實踐者相信,生物動力法能夠恢復土壤的肥力,增加生物多樣性,提升植物本身的抗病能力,並最終建立一個更平衡的生態系統。
這和我們不能一生病就使用抗生素,會削弱免疫系統是一個道理:除草劑、殺蟲劑還有其他各類農藥的使用只會削弱土質。這不僅治標不治本,還後患無窮。
目前,世界上的生物動力法葡萄酒認證主要有 2 個:Demeter 和 Biodyvin。前者使用較多,是針對整個農業生產活動的認證,而後者只針對葡萄酒。大家熟知的許多名莊都是 Biodyvin 的認證成員,比如勃艮第的羅曼尼康帝酒莊(Domaine de la Romanee-Conti,簡稱 DRC)、樂花酒莊(Domaine Leroy)、勒弗萊酒莊(Domaine Leflaive)和波爾多列級莊龐特卡奈(Chateau Pontet Canet)等等。
申請生物動力認證的前提是:必須已經擁有或者正在進行有機認證。
也就是說,有機是生物動力法的基礎,用生物動力法耕作的葡萄園,首先得是有機的,在有機的基礎上,生物動力的標準更嚴苛,比如雖然生物動力法允許使用硫酸銅溶液對坑霜黴病,但限制標準更嚴格,每年每公頃葡萄園僅可使用 3kg 銅,是有機種植法標準的一半。
除此之外,生物動力法還有一些特殊的做法,比如——
生物動力製劑
生物動力法一共會用到 9 種製劑,編號 500 到 508。生物動力認證也要求酒莊在需要時使用這些製劑。
最常用的 500 製劑是將牛糞裝入牛角中,於秋天埋入土裡進行發酵,來年春天挖出,加水攪拌數小時來激活,然後噴灑於土壤上,只要約 100 克就可以強化 1 公頃的葡萄園,用於增強土壤中的微生物活性,刺激根的生長。
聽到這裡是不是感覺還行?聽起來似乎就跟農家肥似的?不過另外幾種生物動力製劑就聽起來有點玄乎了,主要材料是石英、甘菊、刺蕁麻、橡木皮、蒲公英等等,保存時會用到各種動物的內臟,比如鹿的膀胱、牛腸、豬牛羊的腦腔、牛腸衣等等。
接下來才是真正讓人懷疑生物動力法是「玄學」的部分。
生物動力種植年曆
斯坦納之後,他的一些追隨者開始從種植經驗中歸納出可實際應用的種植法,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德國農學家瑪麗亞·圖恩(Maria Thun)編制的《生物動力種植年曆》。這套年曆依據的是佔星學,以月亮在十二星座間的運行為準,原理並不複雜:月亮每 27.3 天繞地球一圈,這段時間也繞行黃道十二宮一圈,約 2-4 天就會從一個星座進入另一個星座。
在天文學上,以太陽為中心,地球繞太陽所經過的軌道就是「黃道」,黃道面上恰好每 30 度內就有一個星座,這就是人們熟知的「十二星座」,我們平時說幾月幾月是某某座,就是說在這個月份,以地球為中心視角看,太陽進入了哪個星座的宮位。
生物動力年曆是以月亮進入宮位為準,而非太陽。瑪麗亞·圖恩認為,每當月亮進入一個宮位,這個星座的力量就會通過月亮傳到地球上。比如,火象星座射手、白羊和獅子座,對應於植物的水果或種子,月亮進入火象星座的日子就被稱為「果日」,最適合採收葡萄。此外土、風、水象星座分別對應根日、花日、葉日。
當然,實際上實行生物動力法的酒莊也不一定會完全遵循這套年曆,比如有時酒莊的採收期要持續一兩周,無法在 2-4 天的果日內採收完,難道還要等下一次果日嗎?那葡萄早就過熟了。
許多生物動力法的支持者都相信,宇宙中所有的事物,包括天體的運動,都是相互聯繫、相互影響的,比如月亮的位置會引起葡萄藤中樹液的上升與下降,類似月亮對潮汐的影響。有些葡萄農還會認為月亮的盈虧也會對農事有影響,他們會儘量避免在滿月時剪枝,以免損害葡萄藤的「元氣」。
而上述的幾種生物動力製劑,也要根據年曆,選擇合適的時機來使用,才能強化植物的力量。
二、生物動力法是偽科學或者玄學嗎
很多對生物動力法略有了解的人,尤其是相信理性與科學的人,都會感到矛盾:一方面不認同對生物動力法的「偽科學式」的解釋,比如依據佔星學的年曆,或者攪拌生物動力製劑時要按照特定的方向和節奏等等;另一方面,許多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卻都是通過生物動力法種植和釀造的,許多偉大的釀酒師也都是生物動力法的踐行者。
業內的辯論一直沒停過,關於生物動力法是不是偽科學或玄學。
1、正方:神話、騙術與偽科學
前些日子,國外一位葡萄酒博主約書亞·鄧寧(Joshua Dunning)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生物動力學的問題:神話、騙術和偽科學》(The problem with biodynamics: myths, quacks and pseudoscience)。在文章中,鄧寧指出了生物動力學的諸多問題,包括生物動力學之父斯坦納的種種「黑點」。
關於魯道夫·斯坦納的爭議
斯坦納確實是一個非常有爭議的人,比如,他反對接種疫苗,理由是疫苗幹擾了輪迴轉世,比起挽救數百萬人的生命以及科學的發展,他似乎更注重維護自己的主張,這是人們詬病他的一點。另外,斯坦納還是一個種族歧視者,不光認為黑人天生就是低等人種,還建議在不同種族間建立等級制度。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這些觀點顯然非常令人不舒服。
偽科學
然後是偽科學(Pseudoscience)的問題,偽科學的一個基本特徵,就是它不會隨著科學認知的發展而變化,也不會通過重新審視並測試其方法的有效性來修正其學說。舉個例子,為什麼生物動力法堅持使用動物副產品,比如牛角什麼的?合成產品就不行嗎?選擇使用牛角,有沒有經過測試?現在一些媒體大肆宣傳這種未經驗證的偽科學,極有可能阻礙了真正的科學的發展。
Demeter 的網站上甚至提供了如何攪拌製劑的說明,他們建議將製劑攪拌一個小時,不僅為了溶解物質,更重要的是要「釋放出其中包含的生命力」。各種繁瑣的步驟,很明顯會導致成本比有機種植法高很多,但是目前並沒有研究證據表明使用生物動力製劑的土壤和使用有機堆肥的土壤之間在主要指標上有什麼顯著差異。
證實偏見
鄧寧認為,許多生物動力法支持者都是證實偏見(Confirmation Bias,指個人選擇性地回憶、搜集有利細節,忽略不利或矛盾的信息,來支持自己已有的想法或假設)的受害者,選擇性忽略了那些對生物動力法不利的信息。比如,在提到佔星術時,有些支持者會反駁說「佔星術根本不是真正的生物動力法的一部分」(大概自己也覺得佔星術站不住腳吧),即使 Demeter 的認證文件也的確參考了宇宙的影響,斯坦納本人也暗示宇宙對植物和人類都產生了影響。
以現代科學的視角來看,月亮對葡萄栽培的影響是很容易反駁的。因為月球引力引起了潮汐,所以它就一定也會影響樹液、水和其他與葡萄栽培有關的液體?這是個謬誤。根據牛頓萬有引力定律,兩個相互作用的物體之間的引力與其質量的乘積成正比,與其距離的平方成反比。與海洋相比,湖泊的質量都不算什麼,因此不能被歸為潮汐,就更別提植物的汁液了。
DRC 謬誤
當生物動力法受到質疑時,總有人站出來說,但是 DRC 和其他許多頂級生產商都是用生物動力法的!這證明了生物動力法的有效性。但其實,相關性並不等於因果關係,影響一款酒品質的因素太多了,還有其他許多變量可能是導致這些酒莊釀出頂級酒款的原因。再考慮到許多非生物動力法耕作的頂級酒莊,那麼生物動力法和釀頂級酒之間搞不好都沒什麼相關性,更不要說因果關係了。
2、反方:生物動力法是個過程,而不是教條
現實中的生物動力法踐行者,會腳踏實地地探索真正對葡萄種植行之有效的方法,而不是整天盯著月亮走到了哪個宮。他們會反覆試驗生物動力法的那些有用的做法,並在看到成果之後進行實踐,但不一定會全盤接受生物動力學的那些教條。
世界著名酒評家貝爾納·布爾奇(Bernard Burtschy)也說:「有些作者輕率地把生物動力法、人智學以及神秘學混為一談,試圖用神秘學狼藉的聲名和人智學神秘的色彩掩埋生物動力法。從其創立至今,生物動力法已大有發展,環繞其成功的神秘光環早已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科學。」
鄧寧發表文章之後,美國俄勒岡州特倫酒莊(Troon Vineyard)的總經理坎普(Camp)也發表了一篇文章,針鋒相對地駁斥了鄧寧文章中的一些觀點。
坎普承認,斯坦納有他的局限性,畢竟他 1925 年就去世了,而現代農業科學在之後的近 100 年裡又有了巨大的發展。而且斯坦納本人並不是種植者,當時講座面向的其實是人智學派的農民。現在的生物動力法實踐者會更依賴於當代的葡萄種植者的研究,而不是一個已經入土快 100 年的哲學家的著作。用坎普的話來說,「你可以做一個生物動力法的種植者,而不要做斯坦納的追隨者」。
媒體在報導生物動力法時,總是喜歡把注意力放在斯坦納相關的事情上,進而偷換概念,把生物動力法的實踐者也都當成人智學派。的確,斯坦納的許多觀點放在現在看都非常不合時宜,但是別忘了,那是 1924 年。我們不能以現代的思想道德標準來評判古人。
反駁偽科學
為什麼選用牛角而不是合成產品?實際上,現在已經在測試合成產品了,素食主義者希望能尋找到牛角的代替品,然而使用合成產品的做法也會與建立自然生態系統的理念背道而馳,這中間總有矛盾之處。不過,考慮到製劑 500 的目的是收集培養真菌和微生物,那選用天然材料也非常合理。
至於所謂的偽科學會阻礙真科學的發展,完全不用擔心。現在生物動力法是農業學術界的熱門領域,有非常多的農業科學家都投身於了這個領域。
而所謂的「釋放出生命力」,這說法或許讓人感到玄乎,但是在實踐者看來,那指的就是真菌和微生物。
關於有機和生物動力的成本
鄧寧認為生物動力法的各種無謂的操作會造成很高的成本,然而在成本方面,有機的部分其實比生物動力的部分高得多。最大的支出是農場設備,比如除草機什麼的,但是這也是有機農業需要的。堆肥的製作不便宜且非常耗時,但是堆肥屬於有機而不是生物動力系統。真正只屬於生物動力法的生物動力製劑其實生產起來非常便宜。因為你必須得先有機了才能生物動力,因此實現生物動力系統的額外成本和時間相比之下其實並不多。
一個常見的錯誤想法,就是把堆肥(compost)看作了肥料,但這不是堆肥的主要功能。生物動力的堆肥和製劑的目的是重建土壤中的微生物族群,它是作為益生菌而不是肥料使用的。有了良好的菌根群落,葡萄藤無需添加肥料就可以輕鬆從土壤中獲取所需要的養分。
關於生物動力年曆
在坎普看來,月亮的循環更像是一個鐘錶,而不是什麼宇宙的影響。過去的農民根據成功和失敗的經驗,將月亮的位置當成了時間表。(這不就跟我們中國的農曆有異曲同工之處?)或許會有一點點用,為了釀出更好的酒,無論是什麼細微的東西,他們都願意試一試。這大概也是一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吧,就算沒用,也圖個吉利。
但實際上,經營一個葡萄園不可能靠月亮的位置,如果到了必須完成某項工作的時間,那他們也不會管月亮當天在什麼位置。畢竟,天上只有一個可以完全主導農業的天體,那就是太陽。
很多生物動力法的懷疑者反對的其實都是幾十年前那些古早的理念,但只要下點工夫對現代農業的生物動力法稍作了解,就會發現酒農們的實際做法跟那些傳說並不一樣。
但是也不可否認,在過去的幾十年中,偽科學一直在阻礙生物動力法的發展,甚至斯坦納本人,以及將其奉為生物動力法鼻祖的行為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生物動力法的發展。實際上,斯坦納本人是反對酒精的。
生物動力法是一個過程,而不是教條,每個葡萄園都得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獲得生物動力認證也只是起點,而不是終點。
三、是時候重新定義生物動力法了
精研生物動力法 30 年的聖保林諾酒莊(San Polino)的創立者卡迪婭·努斯鮑姆(Katia Nussbaum)曾撰文表示我們有必要重新定義 21 世紀的生物動力法。聖保林諾酒莊是義大利布魯奈羅蒙塔希諾(Brunello di Montalcino)產區第 1 個獲得有機認證的酒莊,也是生物動力法的積極實踐者。
努斯鮑姆在文章中指出,生物動力法迫切需要現代化。
我們現在可以看到斯坦納建構出來的理念的真實面目,其中一些在現代已經毫無意義,甚至有一些是反動的。
斯坦納從二元論、佔星學等概念出發,通過極度敏銳的直覺將農場視為一個活的生物體,我們以現代的眼光可以將其看作是地球生態系統的穩態的一部分。斯坦納的理念在有機運動之前,只不過是通過他那個年代和環境的文化和分析工具闡述出來的。而現在我們對植物、生態系統和生物群落、物理、化學、DNA 等各方面都了解得更多。
努斯鮑姆進而呼籲:我們為什麼要拘泥於斯坦納最初的理論?是否能不使用他的原始直覺,而是將其轉化為現代語言,來更方便地理解葡萄藤的運作和與環境的互動?
關於土壤中的微生物與植物之間的關係,雖然現在尚有許多未解之謎,科學也沒法解釋。但是面對這種尚不了解的事物,顯然一棒子打成巫術或偽科學都是不妥的。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科學與迷信之間,或許也並沒有那麼分明的界限,風水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是科學還是迷信也常常取決於宇宙觀。生物動力法對西方理性科學來說或許屬於異端,但若從道家或《易經》的宇宙觀來看,卻並不難理解。
其實只要肯花些時間來了解生物動力法種植和釀造,就能輕易反駁「生物動力法只是營銷概念」這種說法。大家爭論的核心問題其實是——生物動力法和有機相比,效果是否有明顯不同並且更好?
遺憾的是,這個問題現在業內也還沒有定論,或許最終會有科學證據來證明生物動力法起作用的原理,但是起到作用的肯定不是現在那些「流量寶」話題,比如佔星術和生物動力日曆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