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客信條:起源》的感謝名單中,眼尖的玩家會發現一個比較奇怪的名字——夾雜在中英文阿拉伯語各色姓名之中,「隔壁王叔叔」(Uncle.Wang de Next Door the Elder)格外引人注目,他和下邊的六個中文名字都被歸在「the Flying Jackdaw Chineselization Team」之下;假如你是一名《刺客信條》系列的忠實粉絲,關注過百度「刺客教條」貼吧的漢化工作,那麼你應該能夠認出這個漢化組:「飛天寒鴉」。
這不是他們校對的第一部「刺客信條」。今年年初,育碧宣布「官方簡中回歸」計劃,陸續推出刺客信條二代的三部曲以及三代的簡體中文漢化,你同樣能夠在Staff表中看到「飛天寒鴉」的名字。
除此之外,這個漢化組幫助新星出版社校對了多本奧列文·波登的刺客信條官方授權小說,並翻譯了這個系列中的《遺棄》《異端》等作品;育碧出品的《安特利亞英雄傳》與《特技摩託:血龍》這兩部遊戲的簡中漢化也由該漢化組的成員完成。
《刺客信條》系列官方小說及相關贈品
作為一家進入中國長達21年的遊戲公司,育碧官方與民間漢化組攜手進行本地化工作,可以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然而,若不是近幾年國內玩家購買力的增長,這些國外大廠在大陸市場的本地化工作也不會做到如此程度。
出於對某一部作品的熱愛,希望能讓更多的人看到,於是自己動手幫助同好者跨越語言的藩籬,這是大部分國內漢化組的起點。對「飛天寒鴉」而言,一切始於2013年的《刺客信條:黑旗覺醒》。
《黑旗覺醒》是日本首部《刺客信條》漫畫,由育碧授權,大巖健二作畫,畫風獨樹一幟。起初,這部作品在國內的漢化並非由「飛天寒鴉」所做,翻譯前三話的是「熱情領域JOJOHOT」——一個有著一定知名度,風評卻褒貶不一的漢化組。組長JOJO有著強烈的個人風格,經常在翻譯的漫畫中插入一些「公益內容」。當時,刺客教條貼吧的吧主「酋長」試圖與他們共同進行漢化,卻被要求 「必須加入熱情漢化組」,加之理念不合,於是「酋長」決定乾脆成立一個貼吧漢化組,「飛天寒鴉」就此誕生。
《黑旗覺醒》有著《刀劍神域》既視感
作為一個較為自由的半開放漢化組織,「飛天寒鴉」逐漸匯聚起了一批各有所長的奇人異士:最早也是唯一[U4] 的日語翻譯「翻譯官」;集修圖、嵌字、圖源於一身的「彩姐」;刺客教條吧的另一位吧主「刺客阿爾泰」;作為刺客信條歷史學家在組內擔任顧問的「萊德布魯切利」……當然,還有名字讓人印象深刻的奇女子「隔壁王叔叔」。
戴上兜帽,假裝攀爬金字塔的「隔壁王叔叔」
按照「酋長」的說法:「『王叔叔』是一個很牛的人,平時作為工程師到處打飛的為客戶解決問題,空閒的時候會自己背上背包前往世界各地旅遊,可以說她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西方國家基本都去過。我[U5] 和她之間最難忘的事,該是兩年前一次大年初二凌晨四五點,在網上一個女孩子割腕,然後一個電話打給她,迅速報警,把這個女孩子送醫。如果說有什麼事能讓我[U6] 吹噓一下的話,可能就這個也算不多的事其中之一了吧。」
在《黑旗覺醒》後,他們又翻譯了講述印度刺客故事的漫畫《刺客信條:婆羅門》。2014年,新星出版社的策劃編輯陳曦找到「酋長」,想要通過貼吧推廣中譯版官方小說《刺客信條:文藝復興》,這成為了「飛天寒鴉」走向官方審校的開始。
成立於1989年的新星出版社,選題領域比較新銳。在「午夜文庫」成為國內推理小說的一面旗幟後,2001該出版社推出了包括遊戲類圖書在內的幻想類小說的全新產品線「幻象文庫」,這一品牌目前在國內的遊戲類圖書市場中有影響比較大。
假如你對這些「文庫」感到陌生,以下這些書名可能會喚起你的回憶:《部落的暗影:沃金》、《星際爭霸II:閃點時刻》、《天國惡魔》……
或許在大部分玩家印象中,暴雪在國內坐擁大量鐵桿粉絲,官方遊戲小說的銷量也理應在這個類別中佔據首位。事實卻並非如此——目前,《刺客信條》系列小說已經出版九本,總銷量達到了150萬,是最為暢銷的遊戲類官方小說系列,甚至比同樣熱銷的《魔獸世界》系列小說都高出不少,在國內已經成為了相對大眾化的圖書。
據編輯陳曦所說,當初選擇引進刺客信條系列小說,原因有兩點,「一是因為自己是刺客信條玩家,也算是有種情懷的感覺在內,二是遊戲類圖書在未來一定會是圖書細分市場中發展最快的一個類別。」對於後者,他具體解釋說:「遊戲將在未來成為中國最大的娛樂市場。目前主機解禁,Steam以及Wegame等單機遊戲平臺發力,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對遊戲類圖書感興趣。」
當陳曦聯繫貼吧,想要藉助核心粉絲的力量進行推廣刺客小說時,他並沒有料到自己會找到一群熱情、專業的校對者。在講述阿泰爾故事的小說《刺客信條:秘密聖戰》中,原文譯者的一個錯誤在漢化組內部被拿來當梗玩了很久:「羅伯特的頭髮修理的很整齊。」
其實聖殿騎士大師羅伯特是個光頭
語言水平有時並非決定翻譯成果質量最為重要的因素;熱愛原作、熟悉背景知識,往往能讓譯者避開一些難以察覺的錯誤。專業譯者為了避免翻譯中的錯誤去通關《刺客信條》系列,所付出的時間成本未免太高,然而對刺客教條吧的核心玩家而言,這些都不是問題。「飛天寒鴉」自告奮勇地接下《秘密聖戰》《黑旗》《大革命》《啟示錄》四本奧利弗·波登作品的義務校對,並翻譯了《遺棄》《底層世界》《異端》等官方小說。
為了風格統一,翻譯主要交由萊菔與湯珊華兩名譯者進行。萊菔是「刺客信條」中文維基的建立者與管理員,湯珊華的職務是國內的IP運營,兩人都是「酋長」建組之前就已熟識的好友兼刺客信條愛好者,他們承擔了大部分來自出版社的校對、翻譯工作。
儘管《秘密聖戰》的翻譯質量並未得到好評,但隨著雙方合作次數的增多,這個系列的豆瓣評分也逐漸升高。這一系列評價最高的兩本小說,正是「飛天寒鴉」自行翻譯的《遺棄》與《底層世界》。不過這主要歸功於作者寫作思路的調整:不再是重複遊戲劇情,而是通過增加海爾森等角色的戲份,讓小說成為世界觀的補充。
目前為止,「飛天寒鴉」翻譯的最近一本小說,是今年7月出版的《刺客信條:異端》,講述了遊戲中尚未出現的聖女貞德的故事。翻開扉頁,你會看到這樣的一句話:
2015年9月這個月份,對「刺客阿爾泰」而言相當不幸:他聽譯了整整64集,製作字幕並上傳至B站的同人動畫《戰地好基友》因版權方的要求被下架,前四季消失的無影無蹤;作為2008年上任的刺客教條吧老吧主,他也逐漸感受到了「7年之癢」,決定辭去吧主一職。
但同樣在這個9月,他在育碧中國的官方微博上看到了這樣的一則招聘啟事:
「阿爾泰」的專業和英文毫不相關,其他方面的履歷和這則招聘啟事倒是相當契合。投出簡歷不久後,他就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對《特技摩託:血龍》進行簡中漢化。
據相關人士透露,近幾年育碧遊戲的漢化一般由香港分部相關部門交給專業譯者進行,在已有繁體中文翻譯的情況下,另起爐灶進行簡中翻譯的意義不大,通常情況下繁簡轉換後由大陸分部進行校對,如有錯漏之處則會進行更正。沒有繁中翻譯的《特技摩託:血龍》屬於特例,再加上文本量不大,有一定翻譯經驗且玩過《孤島驚魂:血龍》的「阿爾泰」就成為了合適的人選。
拿到文本後,「阿爾泰」在一周內完成了1萬多個英語單詞的翻譯。在遊戲尚未發售,看不到相關畫面的情況下,翻譯者面對的是一個記錄了遊戲內所有文本的Excel文件,即使有標註相關說明,想要翻譯的妥帖得當仍不是一件易事,而這也正是很多遊戲官方翻譯的質量不如民間漢化的重要原因。
《特技摩託:血龍》在發售後得到了兩極分化的評價:奇特的畫風和鬼畜的上手難度讓大部分玩家望而卻步,但一旦接受了這樣的設定,就會逐漸沉浸在老式橫版過關遊戲的樂趣之中。和《孤島驚魂:血龍》一樣,本作的劇情背景為魔改版越南戰爭,怪物與各種幻覺頻頻出現。玩家每次死亡後都會被花式嘲諷, 「阿爾泰」誇張的翻譯和這種迷幻的風格也算是相得益彰,頗受好評。
在此之後,「阿爾泰」又翻譯了基於《工人物語》世界觀的角色扮演遊戲《安特利亞英雄傳》。儘管玩家對這款玩法類似於War3 RPG的遊戲本身的評價褒貶不一,但對於「阿爾泰」的簡體中文漢化則給出了一致的好評。遊戲氛圍歡脫,劇情反傳統,正是適合「阿爾泰」發揮的類型,接地氣風格的翻譯也不讓人生厭,甚至成為了一些國內媒體評測中提到為數不多的亮點。
2016年11月,育碧宣布在主機平臺上推出《刺客信條2》高清重製版《艾吉奧合集》,並增加中文語言選項。 阿爾泰從育碧中國的品牌經理處接到了校對的工作,考慮到這次工作量較大,他提出讓「飛天寒鴉」參與這次校對——這個經驗豐富的貼吧漢化組終於和官方搭上了線。
2017年2月,隨著《刺客信條》電影的上映,包括Steam在內,所有平臺的《刺客信條2》都增加了簡體中文選項,這也是「飛天寒鴉」第一次出現在正傳作品的感謝名單中。
《刺客信條:起源》發售前夕,「飛天寒鴉」主動提出了校對請求,接到了校對專有名詞的工作。育碧向來以歷史細節的考據著稱,許多名詞想要翻譯妥當並不簡單。這時,自稱為「刺客信條歷史學家」的資深RPG玩家「萊德布魯切利」對技能名字進行了校對,而其他部分內容,則主要交給熟悉古埃及歷史的「隔壁王叔叔」。
遠古維序者「聖鷺」梅杜阿蒙,遊戲中的第一個BOSS
「隔壁王叔叔」舉了兩個例子:
「有一個遠古聖殿騎士的名字,英文叫The Ibis – Medunamun,當時我們拿到的初翻版本是『聖鷺』梅杜納曼。其實這個名字不能用現代英語來看,古埃及人的名字很多時候包含神名在裡面,所以應該拆分成MEDUM-AMUN,後面的AMUN就是太陽神阿蒙,那麼翻譯出來就應該是『梅杜阿蒙』。」
「再比如說,有個NPC的名字叫JARHA,我們拿到的翻譯是甲爾哈,這也是個誤區,託勒密時代發音應該參考聖書體或者拉丁文。我們選取了拉丁文發音,拉丁文裡是沒有J這個字母的,J在那個時候應該是寫作I,也就是IARHA,I的發音那時候接近現代英語的Y,就是『耶哈』。聖經裡有記載的『示珊沒有兒子,只有女兒,還有一個名叫耶哈的埃及僕人』,耶哈這個名字就是屬於歷史上可查的埃及人名。」
艾吉奧三部曲的感謝名單
看到國內漢化組的名字出現在《刺客信條》的官方鳴謝名單裡,在欣喜意外之餘,這也讓一些資歷較深的玩家想起5年前的往事:2012年,育碧中國曾以「上海碧漢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的名義將《刺客信條3》送審,試圖讓這款作品正式引進中國市場。時任碧漢總經理的周寧女士在微博上表示,他們與3DM、遊民星空、遊俠等網站達成了合作,對本次過審很有信心。
當時,上述網站表示會通過在線渠道分銷正版激活碼,許多玩家曾為此歡呼雀躍,仿佛看到了中國單機正版市場的曙光。令人遺憾的是,《刺客信條3》全球同步發售後,這款遊戲在中國仍遲遲未能過審,3DM等網站也違背了先前的承諾,把盜版資源搬運到了各自的網站上。
一場發生在5年前的正盜版之爭
不僅如此,微博評論中大多數玩家抗議引進正版,認為這使得他們無法按時玩到免費的盜版,並對3DM等網站表示支持。身為海歸高管的周寧女士憤怒地在微博上寫下:「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智慧財產權擁有者被監管,侵權者自由拿取。維護正當權益的受人辱罵,損害他人的反而理直氣壯。創造者得不到應有的回報,盜竊者還要高調維護自己的尊嚴? 」此後,她的微博不再活躍,引進《刺客信條3》以失敗告終。
轉眼間5年過去了,在付費正版平臺流行的推動下,國內的單機遊戲市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刺客信條:起源》發售之時,遊戲機禁令已經解除,公然宣揚盜版的玩家已經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鼠;部分媒體與主播得到了育碧的邀請,在微軟中國的Xbox One X提前體驗到了這款遊戲;轉型為遊戲資訊網站的遊民星空遵守了不放盜版資源的諾言,並以評測者的身份出現在了育碧的中文宣傳視頻中;貼吧漢化組「飛天寒鴉」參與了漢化的校對並出現在感謝名單;育碧官方商城開放了低價國區與支付寶結算,打折幅度比Steam更勝一籌,甚至可以8折預購這款新作。
在Steam國區,《刺客信條:起源》取得了首周銷量7萬的成績,遠超這款遊戲在美國的Steam銷量,相當於第二名至第五名之和。儘管作為一款千萬級銷量的全平臺大作,這個數字只是九牛一毛,然而5年之前,誰又能想到中國的遊戲市場會有今天?或許,這就是在政策與環境最為黑暗的時代,仍然試圖為國內玩家帶來火種的廠商,以及無數像「飛天寒鴉」成員這樣熱愛遊戲的玩家,共同創造的奇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