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華林簡單生活館,主理人張家順在理髮鏡子前。
1999年,當網紅街區曇華林還是個老街的時候,張家順和他的理髮店「簡單生活館」就呆那了。
武漢解除封城後,張家順第一時間回到了曇華林,看到政府官員們列成一排在站臺向他們鞠躬歡迎回家,這個湖北漢子哭了
張家順說自己「沒有別的本事,只會理髮」。但事實上,社區哨崗值班、鄰裡街坊搬重物、汛期義務巡堤都有他。
這是《一首簡單的歌》,簡單的曇華林生活委員。
1、
簡單生活館:
不像理髮店的理髮店
張家順小店裡的沙發上堆滿了鄰居家的快遞包裹。一個快遞小哥拉開店門和張家順打了聲招呼,把紙箱往沙發上一擱就走了。
曇華林許多居民把快遞收貨地址留成張家順的「簡單生活館」,小店臨街,快遞小哥好找而且不用爬樓,而且店裡總有人看門做生意——實際上,這家簡單生活館也是疫情過後曇華林最早開門營業的店鋪。社區鄰居常常下班後或外出時到這家小店找主人聊幾句,順便取走包裹。
張家順和妻子、女兒在自己的理髮店。
這家簡單生活館的裝修確實簡單:儘管張家順是理髮師,但店裡看不到任何關於美發時尚的元素,不到四十平方的地方隔成幾間,三張老舊的轉椅,只有一個可供客人洗髮的躺椅,牆上貼著褪色的海報和張家順寫的書法作品,二三十元的理髮價格裱在鏡子旁邊,架子擺著妻子艾紅娥獲得的優秀外來務工者獎狀——她正在和幾個來做理療的鄰居拉著家常;他們的女兒「小怪物」——一個即將讀大二的女生靠在堆放著快遞上沙發上刷著手機。
「雖然曇華林是個網紅街區,遊客很多,但我主要還是做街坊的生意」,張家順說。
張家順正在為女兒打理頭髮,隨著女兒年齡的增長,這樣的機會似乎越來越少了。
2、
商戶裡的百事通
人緣好又接地氣
48歲的張家順1999年來到曇華林開店,剛開始的時候只有四五平方的空間,後來規模慢慢擴大,妻子也把艾炙的業務帶了進來,「20多年,靠的就是人緣好,接地氣。」
張家順的愛人艾灸的手藝不錯,這也是「簡單生活「的另一個收入來源。
張家順記得剛開始到曇華林的時候,這裡只是一個原生態的老街區,完全沒有現在的商業氣息。這幾年很多文藝小店入駐曇華林,做為老店主,他也成了商戶中間的百事通。「在這條街上沒有人不認識張師傅的」,一位來店裡做理療的大姐說,「手藝好,收費又低,幾乎是有求必應。」
平時,張家順喜愛書法,閒暇時就練字,不少鄰居向他求字,他都會慷慨贈予。
張家順商戶微信群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在這條街做生意不是那麼容易的。」在張家順看來,潮店雖然多,但光有文藝情懷還不夠,還得有腳踏實地紮根的煙火氣——尤其是在疫情期間,有些店鋪的店主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無論是在街道上還是在微信群裡,這讓張家順感到難受。
曇華林時尚小店「磨揚工」的店主段好(左)請張家順寫幾幅字,他寫完後親自送了過來。
張家順幫「磨揚工」的店主將寫好的字張貼起來。
3、
大年三十 陌生的求救電話
1月23日,張家順預定了回老家仙桃過年的火車票,沒想到這是封城前的最後一班車。原想著初四就回武漢,連換洗衣服也沒多帶。在火車站的屏幕上,張家順看到了離漢通道關閉的消息,當時覺得也就個把星期就能回來,沒想到一別就是兩個多月。
整個湖北的疫情也不容樂觀,回到仙桃的張家順立刻感受到了村裡對武漢返鄉人員異樣的目光,他們把自己在家裡隔離了半個月,直到衛生站的人員上門檢測確認無礙後才敢打開家門。
曇華林簡單生活館,主理人張家順正在向唱作人潘舒樺講述自己疫情期間的經歷。
大年三十的的凌晨兩點,張家順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一個女孩哭著說自己的姑姑在曇華林的家中去世了,也不知是不是感染了新冠病毒。女孩亂了方寸,不知道該找誰處理遺體。因為張家順此前經常拍攝社區探店的視頻發在抖音上,積累了一定的粉絲,女孩順著他的帳號查到了他的電話。
張家順立刻撥通了社區書記馮晶的號碼,電話那邊也是一籌莫展——醫院已經超負荷運作,社區沒有專業的處理人員,也沒有防護服,對話了幾分鐘,張家順聽到了電話那頭女書記的哭泣;張家順又撥通了街道派出所的電話,終於協調了人員處理老人的遺體。
由於樂於助人、勤於走動,張家順與曇華林鄰居們的關係不錯,理髮店的架子上,擺著幾瓶離開曇華林的店主們放在他這裡的酒。
這個年過得並不安穩,張家順不斷地打電話聯絡社區的網格員,要求回來做志願者,「我沒有別的本事,只會理髮。雷神山、火神山、兩個方艙醫院的醫護人員都沒有理髮服務,我可以去支援——或者,你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放漢的通道早就關閉了,張家順得到的回覆簡單而堅定:不要走動,就是對疫情最好的支援。
4、
第一時間回到武漢
政府官員向我們鞠躬
3月28日,張家順終於得到了社區的批准,購買了第一班回武漢的車票,車上的人不多,路上幾乎沒有人說話。在漢口站下車時,張家順看到政府的官員排成一列,在站臺上向下車的人們鞠躬:歡迎回家。張家順眼淚一下流了出來。「60多天,武漢變成了這個樣子,心裡很難受。」
張家順來到不遠的「老張書舍「,與這裡的老闆張福臣聊聊日常防疫的事。
回到店裡的張家順開始義務為醫護人員和志願者理髮,到社區的哨崗值班,但更嚴峻的情況是,疫情使曇華林的商戶們元氣大傷。以往櫻花開放的時節,曇華林每天會湧進幾萬遊客,今年進入的遊客幾乎可以掰著指頭數出來。5月1日假期,社區接到任務,動員商戶們復工復市,重振曇華林的信心,但商戶們既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開門營業——沒有客源,水電、人工、原材料都是成本。
武漢解封後首批回城的張家順喜歡用網絡直播的方式跟鄰居們、粉絲們交流,他也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宣傳曇華林。
張家順將商戶們拉起群,開始了一天探一店的視頻直播,在社交媒體上推廣:老張書舍的獨居老闆年紀大了,張家順讓自己的孩子去給他搬書搬柜子;給磨揚工文創店的單身姑娘段好寫書法,貼條幅;漢繡店的肖大姐不會用手機直播,他又上門指導。「曇華林有多店鋪的業態本來是有競爭的,但是現在需要我們協手合作一起扛過去。」
張家順喜歡接受新事物,武漢解封後,商戶們都想盡辦法尋找客戶宣傳自己,他來到斜對面的漢秀店,教店主如何直播。
女兒小怪物有些埋怨:老爸幹嘛總是跑著跑後的,這個世界少了他也一樣轉。她不喜歡以前吵吵鬧鬧的曇華林,現在這樣悠閒的狀態也挺好的。
妻子艾紅娥忙的時侯也會吵幾句:成天往外跑,也不顧家。「我們家是受過這條街恩惠的,現在大家有難處,要知道回報」,張家順說。但在丈夫的感染下,也成為了社區的熱心人士,經常戴著紅袖套出現在社區的執勤點。
解封後的夏天,武漢罕見的汛情到來,熱心人張家順報名參加巡堤隊,這只是他參與社區活動的其中一個項目。
七八月的武漢武漢又一次遭遇了汛情,張家順又召集了12名商戶組成義務巡堤隊,每天分成兩班巡查靠近曾家巷的的長江大堤,檢查是否有破損,是否有電線外露造成隱患。每天三公裡的江堤需要來回走幾遍,一路上蛇蟲鼠蟻雜草叢生,他們拿著標尺和竹竿測量水位,一位發現異常就需要及時上報。
這天,巡堤隊裡有兩名商戶因病沒能參加,還有三名出差外地無法趕回,張家順在群裡吼了一聲,補位的商戶很快就報滿了。「這在疫情之前是不可想像的」,張家順說,「可能是災難過後人也需要尋找一種共同提氣的感覺吧。」
由於汛情被封閉了的江灘公園,參加了巡堤隊的張家順正在測量長江的水位,這項工作很辛苦,需要在長江邊連續工作數個小時。
疫情之後,簡單生活小店的改入還不及平時的三分之一,女兒在寧波學習服裝設計,她想去法國留學,家庭要備足子彈是一個不小的壓力。「經濟要提振,不能只靠小資生活情調和獨善其身,需要大家一起協力,找回自信。」
在曇華林做了20年的簡單生活館,張家順並沒有想擴大店面規模的計劃,「我沒有什麼能力,就是一個簡單到可以被忽略被遺忘的小人物,但我願意做一個擺渡人的角色」,張家順在一張卡面上寫道,「這也許就是我賺不到什麼錢的原因吧。」
唱作人潘舒樺與「簡單生活館」的主理人張家順。
極光視覺是一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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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編導:梁音劉可
文字:梁音
攝影:劉可
視頻:梁音 劉可 伊凱文 陳杰豪
作詞/作曲:潘舒樺
編曲/演唱:潘舒樺
剪輯:陳杰豪
編輯:梁心竹
原標題:《回到武漢,政府官員列隊在車站向我們鞠躬 | 城市甦醒之歌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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