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這就是街舞3》決賽,我花了三天時間,終於把這近八小時的視頻看完。
一季節目下來,我成功通過後期字幕學習到了「手臂電流」、「身體控制」、「Breaking」這套說辭,參與彈幕裡的激烈討論,張口就來像個評委。
這情況似曾相識。
八年前,我一邊躲避教導主任突襲的風險,一邊在學校後面的黑網吧點亮紫鑽,在QQ炫舞的世界裡當一個揮著金色翅膀的女孩,頭頂「鍵盤鋼琴手」的光輝,一通亂殺。
而2公裡外,電玩城裡的校友摧毀了我直男般的自信心。他們一個個,炫舞成了精。
跳舞機的年紀與在座比,屬實弟弟。1998年在日本正式出道,大公司KONAMI出品,0門檻全方位讓你感受音樂、舞蹈甚至舞臺的魅力,只要站上跳舞機,你就是idol。囊括了當時最流行音樂,迅速在全亞洲一炮而紅。
與電玩城裡「老虎機」、「抓娃娃機」等利用博弈心理賺錢的簡單機器相比,跳舞機走向了精神層面的高度,4個遊戲幣上不了公交,卻買得來自信。
起初,我是不信的。直到我一個菜鳥站上跳舞機,在來往觀眾和前輩大神目光注視下玩完一把,終於摸索到了個中要害——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當眾孤獨」,我悟透了。
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沒人在乎你是否學過跳舞,重要的是舞出真我,舞出站在雪梨歌劇院舞臺正中央的氣質。先要帥到自己,然後再用一連串「Perfect」震住路人。
跳舞機給電玩城注入了青春荷爾蒙的氣息。所以即使成本高,電玩城老闆們也願意為它花錢,誰能拒絕青春?況且跳舞機擁有無可比擬的核心競爭力——招徠生意。
Cos熊大熊二發傳單都不如門口放臺跳舞機吸引人。在光谷世界城三樓扒過玻璃門縫看跳舞機的人群年齡能從幼兒園覆蓋到退休。跳得越好看圍觀的人越多,基數大了,不愁沒有好韭菜。
淘汰了第一代跳舞機「DDR」,火過一陣的「PIU」現在全武漢只剩下風雲再起一臺。如今國貨崛起,武漢電玩城跳舞機被「e舞成名」大一統。
武漢跳舞機興起大概是在十年前,用武漢跳舞機元老級玩家朱凡的話來講,「那會兒玩跳舞機的,什麼顏色的頭髮都有。」舉手投足、穿衣品味,精緻到頭髮絲兒全在向越南天團HKT致敬。
江湖人稱「小辮子」的朱凡,第一次玩跳舞機是在小學,武勝路的一家電玩城裡。和一幫大人一起,他跳的比大人還好,一下人有點飄,出電玩城就奔書店,花28塊錢巨款買了本跳舞機教程。
23歲時,他自認這些年多少攢下了一點跳舞機的經驗,市場上又缺乏這一門的系統教學,朱凡便開始自發錄製跳舞機教學視頻,上傳到優酷,希望幫助到更多人入門跳舞機。
總有些歌,不是VIP,沒有資格跳
同時,他的活動範圍不局限在自己住的江漢路一帶,延伸到武漢各處,還主動幫電玩城辦比賽,通過跳舞機結識到了各路好友,甚至遇到了自己的妻子。
成年人要肩挑生活的重擔,如今朱凡無暇再參加比賽,但依舊會指導新人,有些人入門之後,兩三個月就能超過他。
現在,朱凡玩跳舞機就是為了聽聽喜歡的歌。學新曲,也保留著以前的習慣,對著視頻,手抄腳譜,現在幾乎沒有小朋友再這麼做了,抖音、B站多省事兒。
「小辮子」朱凡
從朱凡上傳第一個教學視頻到現在,十年過去了,朱凡遇見新面孔,總有不少人說,自己是靠著他多年前在優酷上傳的視頻啟蒙的。
近來,武漢各大跳舞機比賽的頭名平均年齡十七八歲,坐在評委席上的朱凡,聽到最多的評價是:「你這麼大年紀了還在堅持,真不容易。」
但如果要說年紀,那武漢跳舞機界沒人比的過潘爺爺。早在你深夜躲在被窩裡打投,為美女流淚發朋友圈的時候,年近古稀的潘家欣已經學會了Blackpink打歌舞臺。
最開始他常出沒在菱角湖萬達的電玩城,來電玩城直奔投籃機。投籃聖手的傳說不知怎麼被傳開,愛泡在電玩城的年輕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拉著他嘗試新鮮玩意兒,也就是跳舞機。
潘爺爺熱舞中
潘家欣玩跳舞機8年,選歌不靠喜惡,出新、出難他就試試。每天跳兩場。一場在下午接孫子放學前,大概4點左右,你到江漢路地鐵站的風雲再起一準能看到他。電玩城給他辦了張夕陽卡,每天送幾十個幣。時間不長,接孩子的任務不能忘。
第二場是在晚上吃完晚飯後。到家附近菱角湖萬達的Play1,待上幾個小時,跳到九點半再回家。
國內電子遊戲頂級賽事CGL連續幾年邀請他擔任表演嘉賓,央視上了好幾回。鍛鍊身體,同齡人上公園,他上電玩城。潘家欣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同。
儘管有這樣的傳奇選手,但跳舞機文化的衰落在這幾年像是地中海的發量,遮也遮不住,跳舞機比它的初代玩家更先遭遇了中年危機。
曾經的葬愛家族闊別數年,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剪短了他五彩斑斕的發,邁入了格子間,掛上了Cindy、Lisa、Mike的員工門禁卡,手機屏保是孩子相片。
近些年來,武漢真正的跳舞機愛好者少得可憐。「少」到什麼概念呢?想看到高手battle,只能是在圈內的跳舞機比賽上。
然而,一場跳舞機比賽6個人就能比,還常常報不滿名,或者臨時被鴿,導致比賽沒辦法舉行。湊齊10個人可以稱得上是完整配置,比狼人殺標準局要求還低。
沒辦法,沒有了從前的高額獎金吸引,改編、排舞、練習還和以前一樣耗人心神,鮮少有人再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鑽研,沉沒成本的帳每個人都算的明白。
以致於武漢三鎮,無論哪家電玩城辦比賽,進到決賽圈的那些人永遠是那些人,相互認識,再不濟也是個網友。
一次比賽,約等於一次跳舞機圈華山論劍。平時若只聽過對方的名號,品過對方的朋友圈小視頻,武漢太大,沒時間會一會對方,大大小小的跳舞機比賽都是機會。
小比賽,電玩城在線撒幣,有的電玩城一月比一次,組成「舞團」,發名卡,來電玩城有對應獎勵。辦比賽像投資,你比賽幫他吸引人流,你贏,他也盈。
大型比賽贏的是現金,上個月底,在印象城舉辦的跳舞機比賽,第一名的獎勵就是1000元。錢不多,但能坐擁一個願意砸真金白銀的金主爸爸,在現在武漢跳舞機比賽裡已經十分有排面了。
花式背跳:不看箭頭指示,面向觀眾。
如果有足夠的參賽選手報名,通常一場比賽分為競速和花式兩種。競速就是比「腳」速,看誰踩點踩的準,所有選手跳一首歌,一次比賽一首歌單曲循環七八遍。
再碰上一兩個攪局震板的,站在感應中心點,同時震動多塊感應鍵,把跳舞機當媽媽都不信的震動減肥儀。觀賞性低,觀眾掉頭就走。
犯規警告
平時我們愛看的勁歌熱舞,是花式。評分細則有動作分、表情分、踩點分、舞蹈基礎分以及有沒有照搬原曲MV...每個選手需要根據歌曲、腳譜重新編舞,業務能力考核難度之大,絲毫不輸《青春有你》。
定這麼細,主要是因為花式打分很霸道。評委的主觀因素佔比大,這一點,哪怕王一博來了也沒用。這不是街舞,是「跳舞機」,你專業街舞八年也有可能輸給沒學過一天的街舞混子。
為防止事後就「你在教我做事?」一事battle,比賽規則不得不越定越詳細。老江湖在參賽前,甚至會打聽好評委是誰,預估自己要不要參賽。
大類之下,再分單板、雙板,武漢玩跳舞機的人少,雙板更少。秀起來,就是人間殺器。
一切的「秀」的基礎都建立在背好腳譜之上,跳舞機不需要Freestyle,就算需要,也有基本法。參賽的選手,記憶力這塊問題不大,要命的是體力。
跳舞機一局算上獎勵,有四首歌。一首歌通常控制在1分10秒左右,2分鐘以上極少,珠穆朗瑪峰只有《Blue army》一座,一曲六分三十秒。
你很難在人流量大的時候,在電玩城蹲到一個類似《Blue army》的高難度係數表演。
不過,武漢的大神相對集中在江漢路、光谷,路過順便去碰碰運氣,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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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機這時代的眼淚,還有沒有搶救的機會?誰也不知道。
或許就像朱凡所說,每個時代有不同的印記,不必趨同,也不必強求認同。
記得它帶來過快樂,給予的情懷,但不要被它左右。
在競技類綜藝為了拉滿節目效果瘋狂給你上價值觀,企圖開國學講堂的時候,跳舞機只會聳聳肩告訴你:別太認真,這只是個遊戲。
text | 橋本小七photo | 張志明
# 你上次在跳舞機上尬舞是什麼時候?#
來源better武漢 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