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雙輪車的回憶
(散文)
·
1969年7月13日,《人民日報》發表題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共產主義戰士——記共產黨員楊水才同志的光輝事跡」的文章。同月31日《人民日報》又以「為人民鞠躬盡瘁」為題,發表評論員文章,高度讚揚楊水才同志。當年全國掀起學習楊水才的熱潮,楊水才的「小車不倒只管推」,更是成了廣為流傳的名言。
楊水才身患腎結石、胃潰瘍、肺結核等多種疾病,曾因在酷暑下嫁接樹木而昏倒在苗圃裡,但他一直帶病堅持工作。疾病的折磨,工作的勞累,使他身體漸漸消瘦,暈倒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同志們勸他休息,他說「小車不倒只管推」。1966年12月4日,楊水才開會、勞動、調查、座談……忙了整整18個小時,由於勞累過度,第二天病逝於苗圃的一間小屋裡。
那時候,我也就剛滿十歲。也就在那個時候,我跟父親去拉車、推車了。起初是獨輪車,父親兩手握著車把,肩上背著一根皮帶,皮帶兩頭拴在把手上。那時候主要是運糧包,運到山壪裡的一個糧食倉庫,叫上倉庫。父親和村裡的一些農民,把糧包從下倉庫拉到上倉庫。那條路很窄很陡,父親弓著腰,咬著牙拼命推。我用繩子在前面拉。其實那繩子很多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繃直,但父親回家就跟母親說:「兒子在前面一拉,我感覺真的輕多了。」所以,有時候我想到父親的表揚,也會使出吃奶的力氣拉。
從上倉庫下來的時候是空車,父親就讓我坐在獨輪車上。能夠坐車是多麼高興的事情啊。獨輪車載著我,車不容易控制平衡,父親就搬來一塊大石頭放在獨輪車的另一邊。我雙手轉動著根本不存在的方向盤,享受著乘車和開車的快樂。
獨輪車裝的貨實在太少了,於是父母親去借錢辦起了雙輪車。拉車的生意也好起來了,較遠的是拉到竹溪和雙溪,一般是把區供銷社的商品,送到公社裡的供銷社去。因為路程遠,回到家往往是很晚了,肚子餓得咕咕叫。更要命的是,食品箱裡糕乾、餅乾的香氣一陣陣透出來,讓人饞得直流口水。
為了早一點趕回家吃飯,大家就「放飛車」。「放飛車」就是在較長的下坡路,兩輛雙輪車首尾相連,一個人兩手把握前面一輛掌控方向,另外一人拿著一根柱在地上摩擦,以此來減緩速度或者剎車。兩個拉車的大人和兩個推車的孩子一共四個人,坐在後面的雙輪車上,真是車輪滾滾,風馳電掣,好不刺激。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特別是轉彎的地方,很容易翻車。好在父親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幸運地沒出過意外。
拉車的生意不是經常有的,父親就把一車車柴拉到山外平原地區去賣。一車柴雖然不值多少錢,但比生產隊裡掙工分要強得多。山外的人人最稀罕的是我們山裡人的毛竹,但毛竹是不能隨便往外拉的。我們就曾經想把一雙輪車的毛竹拉出去賣,結果被攔了下來。
父親說:「農民只有老老實實像牛一樣耕田,像驢一樣拉車的。」所以,那時有拉車的活,總是來者不拒。特別是採購商店,他們收到的破銅爛鐵、舊布廢紙比較多,要從各公社的收購站拉到區採購商店。父親全然不顧身體的勞累,不顧自己的腰有傷。他的身子躬著,上身幾乎要貼著地面了,路面鋪著的碎石子隨時可能打滑,父親把腳抵在凸出路面的小石塊上,頭上流著大顆大顆的汗珠,額上的青筋一條條突起……
有一次,去竹溪供銷社拉毛竹殼。毛竹殼用打包機捆起來的,一包就有雙輪車那麼大。一輛雙輪車裝十幾包,雙輪車高得像現在的汽車那麼高。雙輪車一出竹溪村就翻了,包裝帶斷了,毛竹殼散開來,堵塞了馬路……我看著高高的「毛竹殼山」,感覺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以後我們別拉車了!」
父親不吭聲,默默地把車上的包卸下來,然後把散了的毛竹殼一車車運回打包的地方……
到後來,村裡出現了拖拉機、小三卡,雙輪車的生意被打倒了。本來父親可以輕鬆一些了,但他還是念念不忘他的雙輪車,那雙輪車也不閒著。村裡人造房子挖地基、到石宕裡拉石頭,還得靠雙輪車拉。這些都是給私人幹的活,父親是個實在人,拉一車土非堆得冒尖不可,還得拿鍬拍拍實。拉石頭只要輪子滾得動,能裝就裝。所以這輩子,父親的腰不知道被扭傷多少回了。
當然,雙輪車最大的用處還是拉肥料,拉稻穀,拉稻草,拉柴……
我不會把父親與楊水才這樣的英雄人物相提並論。說句實話,父親沒有文化,連一張入黨申請書都寫不起來。但他確確實實是以一個普通農民的姿態,一輩子履行著「小車不倒只管推」這句名言。
父親一年年老下去了,他也拉不動雙輪車了,就把雙輪車豎起來靠著牆。那雙輪車靠在牆上好多年,好多年不曾處理掉。我們都知道,父親拉了一輩子車,對車子有了感情。看著雙輪車的車架,他的心裡有一種慰藉,有一種充實感,更是有一種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