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夏萍」這個名字，總覺得很美。好萊塢一代巨星Audrey Hepburn，臺灣和大陸譯為「奧黛麗·赫本」，香港譯為「柯德莉·夏萍」，「夏萍」顯然要比「赫本」好聽得多。東方好萊塢香港也有個女演員叫做「夏萍」，剛剛在這盛夏離世。雖然很多人也許不記得她的名字，但一定記得在《九品芝麻官》裡，拿著鹹魚當尚方寶劍的包龍星之母。「夏萍」的美，是會讓人腦海裡出現一個畫面：在池塘中蕩漾的綠色浮萍，但夏萍有個英文名是「Apple」——「萍」原來是「蘋」。夏萍於1955年投考電影公司成為演員，年輕時長相標緻，在黑白粵語片時代曾是得令的花旦，晚年則成為知名綠葉演員，在數之不盡的影視作品中飾演母親、祖母之類的角色。就像她的名字會讓人想起的綠色植物一樣，即使比不上同在水光中搖晃的荷花光艷照人，卻同樣裝飾了池塘和盛夏的美。
年輕時的夏萍
在《九品芝麻官》中拿著鹹魚的夏萍
兩個夏萍，一樣迷人
夏萍首部電影《勾魂使者》
兩個夏萍的關係，其實不只是名字和外貌。夏萍在1959年主演的電影《金枝玉葉》，和柯德莉的《Roman Holiday》故事有些相似，而且《Roman Holiday》的香港譯名就是《金枝玉葉》，說《金枝玉葉》是《Roman Holiday》的翻拍也不為過。《金枝玉葉》是香港第一部彩色粵語電影，在電影中飾演夏萍戀人的，是有「千面小生」之稱的張瑛，他和夏萍合作過多部電影，包括《小婦人》、《血淚人生》、《慈母心》、《糊塗金龜婿》等；而夏萍則在《金枝玉葉》中飾演一位留洋歸來的富家女子，穿著大膽前衛，拒絕父親安排的婚姻，又以離家出走作反抗，也算是有比較進步的女性意識了。夏萍電影《金枝玉葉》
1994年，TVB節目《K-100》訪問夏萍，談起當年那部《金枝玉葉》。主持人麥劍秋說，那個年代的古典美流行鳳眼、柳葉眉。夏萍回話：「我粗眉大眼，又粗魯，又不斯文，或許他們覺得我這些是特點吧。那些是很美，我比她們醜一點，就特別一點。」
縱有些許相似，西方的夏萍和東方的夏萍之間，更多的還是不同。在許多人眼中，柯德莉夏萍優雅，而香港夏萍，則可引用從50年代就相識的胡楓對她的評價：「她性格豪爽、不拘小節，不時還會講句粗口。」2005年獲TVB頒發「萬千光輝演藝大獎」
拿到TVB「萬千光輝演藝大獎」那一年，有記者找她做訪問。在記者描述中，夏萍也不是那麼好「服侍」，人雖然老了，但特別有個性。「致電給她約訪問時間，她扭扭擰擰，反問我為何要找她做專訪；回答她因為她得了『星輝大獎』，她又老是說不如在電話裡談；答應出來了，聽見要拍照，又說太大陣仗；到中環做訪問好嗎？她卻謂不想往香港島那邊；約好日期時間，她稱下午五時前才有空；問她訪問後會幹甚麼，要不要送她到目的地，她又答道：『關你乜嘢事呀？返屋企囉！』」
後來終於出來做訪問，夏萍又對記者說：「我都唔鍾意做訪問嘅！我後生時都係咁！不過今次我畀面你先嚟咋！」
那個讓她從「盧少萍」變成「夏萍」的吳回，其實大家也不是那麼陌生，正是《九品芝麻官》包龍星之父，在戲中兩人成了夫妻。吳回比夏萍年長25歲，在夏萍眼中是她的師父，演《九品》時已經80多歲，已經基本上退休了，只偶爾應邀在電影中露一露臉，演出《九品》後不久還獲得香港電影導演會頒發的「終身成就獎」，表彰他在黑白粵語片時代的貢獻。在夏萍入行之前，吳回已是一名導演，同時身兼演員，是一名多產且類型多樣化的導演，少年李小龍有份參演的《雷雨》就是由他執導，即使沒看過他的《雷雨》，大概也聽過那句著名的對白：「你哋唔可以相愛，因為你兩個係親生兄妹」。在70年代電視臺興起後，他也加入麗的電視臺，成為了一名綠葉演員，演出過《大地恩情》、《變色龍》、《霍元甲》等劇集，並參與了部份劇集的幕後製作。說起來巧，吳回的妻子也是「萍」，在黑白粵語片時代演出過一些電影，後來加入無綫電視。
身為演員，夏萍曾有過她的輝煌，但一次不愉快的婚姻可能改變了她的事業軌道，65年和演員江一帆閃婚，生下一兒一女後又很快因為性格不合離婚，可惜時不等人，當她60年代末重返電影圈時，時代已經不一樣，她不僅難以再重返自己當紅時的榮耀，甚至已經很難再和當時的新生代蕭芳芳、陳寶珠等人競爭主角了，因此轉為出演配角為主，隨後也像合作多次的吳回一樣，隨著電視的普及而加入無線電視臺工作。夏萍出演《江湖三女俠》和《金玉滿堂》
和影帝們的對手戲
《歲月神偷》、《烈火戰車》和《香港奇案》
而在這眾多影帝中，林家棟還是他的契仔。有次訪問，記者問他最喜歡哪個演員，她說沒有：「咁多朵花我欣賞得邊個呀？」又問最喜歡哪個演戲拍檔，她倒是有個答案：「林家棟。」《金裝四大才子》、夏萍與契仔林家棟
夏萍和林家棟相識於一同出演TVB劇集《林世榮》（1997）時，後來又有幾次合作，如在《金裝四大才子》（2000）裡，夏萍飾演林家棟的母親。演《金裝四大才子》時，夏萍特別關照時年33歲的林家棟，林家棟被蚊子咬，夏萍還為他抓癢。夏萍說和林家棟並無正式上契，但每逢過時過節，林家棟都會找她和他親母一起吃飯，這感情是沒得說了。夏萍和記者說得起勁時，還不忘問記者有無好女仔介紹給契仔。
晚年孤單但不孤獨
離世前半年，81歲的夏萍身體轉差，中風、糖尿病侵蝕著她年邁的身體，只能靠服藥維持生命，使得忙於在外地拍電影的林家棟趕得回來，陪她走完最後一程。夏萍有過兩次婚姻，與前夫生的兒女與她聯絡不多，在第二任丈夫張雲於1991年去世後就一直過著獨居生活，像香港很多普通老人一樣，直至近年住進老人院，從此也告別了「公仔箱」。林家棟其實早就提出過要安排她住老人院，因為有專人照顧，他放心一點。夏萍一開始也答應了，但後來又改變主意，說想要再演劇集一年。
據林家棟所言，她人生最後的願望就是臨死前有林家棟陪在身邊。非常簡單樸實的願望，對於影史能否留名，自己在香港電影佔據怎樣的位置，她也許從來都沒想過，就像當初她在不知道演戲是什麼的情況下就懵懵懂懂進了電影公司一樣。2005年，她在大臺頒獎禮上領取「萬千光輝演藝大獎」時說：「演戲演了幾十年，說了幾十年的對白，現在我不懂講什麼好，只懂得說多謝。」「萬千光輝演藝大獎」是夏萍從影數十年拿到的唯一一個獎，記者問她拿獎時有沒有哭的衝動。她回答得特別「串嘴」：「有冇搞錯呀！做咗咁多年，攞個獎就話要喊！後生嗰班就會激動，他們仲會叫『阿媽，我得咗啦！』我都冇『阿媽』叫，喊乜鬼？咁開心嘅嘢！」
媒體總愛渲染像她這樣的老人過得如何孤獨。她的確孤單，但她真的孤獨嗎？她老年生活不開心嗎？不見得。據說，她晚年最喜歡等著下午四點多開始在電視臺播放的卡通片，看到六點多就出去和朋友吃飯，試問每天看卡通片的老人家，又怎會過得不開心？
一個活了八十多年的老人，著實經歷了太多，生於亂世，經歷過戰爭、暴動、瘟疫——2003年沙士肆虐香港期間，她住的淘大花園就是重災區。最後，她死在了一個動亂的時局下。很多年後若回想2019年的8月，除了會記得那是一個燥熱又煙霧瀰漫的時節，也請記得有兩個老人告別了人間的喧囂。僅僅相差了幾天時間，寫了夏萍，下次也該寫寫「香港第一電視女士」的梁舜燕吧。
Text by 野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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