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初三期末語文統測的作文題是:「大家」。剛剛考完,我也來寫一篇,湊個熱鬧。
大家
民國時期,大家輩出,燦若群星。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極度自信。
何以見得?不妨敘述幾件很多人都耳熟能詳的小事來證明。
先說陳寅恪。
德國留學回來,梁啓超推薦他到清華國學院任教。清華大學校長曹雲祥推薦陳寅恪,曹問:「他是哪一國博士?」梁答:「他不是學士,也不是博士。」曹又問:「他有沒有著作?」梁答:「也沒有著作。」曹說:「既不是博士,也沒有著作,這就難了!」梁生氣地說:「我梁某也沒有博士學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總共還不如陳先生廖廖數百字有價值。」
當時的陳寅恪在國內屬無名望、無著作、無學位的「三無」學人,但他卻能得到梁啓超的推薦,當然有真本事,他有一個「三不講主義」廣為傳誦。「書上有的不講,別人講過的不講,自己講過的也不講」。在如今這個「教授滿街走,大師多如狗」的時代,誰還敢說「三不講」,不但自己的要反覆講,甚至要把別人的也抄襲來照搬來講。
再說梁啓超。
「我記得清清楚楚,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高等科樓上大教堂裡坐滿了聽眾,隨後走進了一位短小精悍禿頭頂寬下巴的人物,穿著肥大的長袍,步履穩健,風神瀟灑,左右顧盼,光芒四射,這就是梁任公先生。
他走上講臺,打開他的講稿,眼光向下面一掃,然後是他的極簡短的開場白,一共只有兩句,頭一句是:「啟超沒有什麼學問——,」眼睛向上一翻,輕輕點一下頭:「可是也有一點嘍!」這樣謙遜同時又這樣自負的話是很難得聽到的。
先生博聞強記,在筆寫的講稿之外,隨時引證許多作品,大部分他都能背誦得出。有時候,他背誦到酣暢處,忽然記不起下文,他便用手指敲打他的禿頭,敲幾下之後,記憶力便又暢通,成本大套地背誦下去了。他敲頭的時候,我們屏息以待,他記起來的時候,我們也跟著他歡喜。」(以上摘自梁實秋的《記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講》)
梁啓超先生豈止有那麼一點點學問,簡直是大大地有。啥叫著作等身,看看《飲冰室合集》就知道,總字數有1400萬字之多。今天就是複製粘貼,很多人也不可能寫到1400萬字吧,甚至有相當一部分人一輩子都讀不到1400萬字,遑論寫這麼多字了。
接著說劉文典。
劉文典是西南聯大教授,莊子研究專家。他上課的第一句話是:「《莊子》嘿,我是不懂的嘍,也沒有人懂。」 這且不說,他在戰爭時期跑防空洞,有一次看見作家沈從文也在跑,很是生氣,大聲喊道:「我跑防空洞,是為《莊子》跑,我死了就沒人講《莊子》了,你跑什麼?」學問大,脾氣也大。當年當安徽大學校長的時候,和蔣介石對著幹,試問今天有幾個大學校長有這樣的勇氣。
再說說馬一浮。
蔡元培剛就任北大校長,就立刻聘請隱居杭州、時年三十五歲的馬一浮北上,擔任文科學長。然後呢?馬一浮回了一信,有八個字:「古聞來學,未聞往教」。啥意思,一句話,不好意思,上趕子不是買賣,老子不去。
今天有人如果被聘為北大教授,不但聘為教授,還要當文學院的領導,不但領導文學院,所有文史哲的人文學科都歸他管,那還不得樂得屁顛屁顛地啊。連到某所國外的著名大學當一年的訪問學者,回來都要吹一輩子,每節課都要拿出來說三遍的所謂教授不乏其人吧。
最後說熊十力,在他家裡掛著一副對聯:
道之將廢也
文不在茲乎
這是那個時代大家的普遍文化自信,何來這種自信?或許可以用陳寅恪先生最著名的兩句話概括。那就是:
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