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紀山
那個時候,我們多數同學的父母都是種地的,吃的穿的用的都很差。而白養正的父母都是公辦老師,全家吃「商品糧」。無形中,白養正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再加上他事事處處好炫耀,就更顯得與眾不同了。
白養正是我高中時的同學,也是當時他自封的全校「四大美男」之一。
的確,我們平時穿的衣服多是拾哥哥姐姐們的「破把兒」,不是大就是小,不是肥就是瘦,而白養正就不同了,衣料不是的卡就是滌綸,樣式新,合體,一看就是個準城市人。我們吃的都是從家帶來的玉米面、白面摻合烙成的單饃,外帶一罐頭瓶芝麻鹽,辣椒糊兒,頂多用一兩面票盛一碗稀飯,一般很少在夥上吃飯,而白養正頓頓吃白面饃,有時還在老師夥上吃飯,很使人羨慕。由於營養良,白養正發育得忒好,近一米八的個頭,白白淨淨的,用現在的話說,很是高大上。相比之下,我們簡直就是一隻順著牆根兒跑的灰老鼠兒,不自慚形穢也難。
當時的政策,凡吃「商品糧」的子弟,高中畢業後,要麼進縣辦企業,要麼進知青農場,當然,有背景的話,也可以進政府機關、事業單位。白養正的父母儘管是老師,但有幾個親戚在縣局委裡當頭頭兒,所以,他在學習上並不用功,心思幾乎全用在了穿著打扮上。手腕上戴著亮晶晶的手錶,一堂課要看上十幾次。上衣兜裡經常別著兩隻鋼筆,懷裡揣著小鏡子,時不時地拿出來照一照,手心裡吐口吐沫,梳理一下額前的長髮。
那時候,學校成立有文藝宣傳隊,課餘時間經常排練節目,元旦節過後,還要到鄉下各大隊巡迴演出。白養正好表現,就自告奮勇地參加了學校文藝宣傳隊,但從未扮演過重要角色。據說,是因為他五音不全,一唱就跑調兒,不擱弦兒。拉頭把弦兒的是學校的音樂老師,姓李,好說個笑話。當初,白養正試腔的時候,李老師用了很大的勁兒就是摟不住。李老師弓弦一豎,擺擺手,連聲說:「白養正,停住,停住,我把弦子杆兒都快別折了還是摟不上!」怎奈白養正執意參加宣傳隊,李老師拘於白養正父母的面子,就讓他在宣傳隊裡叨個雜兒,有時頂個雜把角,演《紅燈記》時扮鬼子兵甲,演《沙家浜》時扮刁小三,但很難進入角色,腔沒腔,樣沒樣。後來,乾脆就讓他專門報幕。
每逢演出前,白養正化了妝,身著草綠色上衣,外束寬皮帶,頭戴的確良軍帽,只差領章帽徽,闊步昂首走上舞臺,行個不太標準的軍禮,很有氣勢地背上一段偉人語錄: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我們的文學藝術都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兵的……畢了,稍作停頓,再把聲音提高:九店高中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演出現在開始!再行一個軍禮,擺臂邁步回到幕後。
因為白養正在宣傳隊沒有啥排練任務,大多時間就謄抄劇本。聽說光《朝陽溝》就抄寫了厚厚一大疊,用了好幾本稿紙。不想歪打正著,時間長了,鋼筆字就練寫得十分的流利。為此,白養正很是自豪,常常拿著自己抄寫的東西讓人看。自賣自誇地說:「看看我寫的字,中吧!咱學校比上我的不多吧!」
「中,中,快攆上語文老師的字了。」有人奉承道。
白養正聽了,一臉的得意。
高中畢業後,白養正沒有進企業,也沒有進知青農場,而是參了軍。據說是,凡是吃「商品糧」的從部隊復員後更好安排。
白養正自幼嬌慣,根本吃不了部隊上的苦,兩年頭上便脫下軍裝,從部隊復原了。原想著復員後直接安排到縣裡的哪一個機關,不想正趕上幹部隊伍實行年輕化、知識化,他當官的幾個親戚都已退居二線,時過境遷,一切自然都無從談起了。後來,父母只好找門路把他安排到了教育上,當了一名教師。
白養正雖說上了兩年高中,混了個畢業文憑,但除了會寫些像樣的鋼筆字外,別無他長,即使教《思想品德》一類的副科,也是大聲讀讀小聲念念,老和尚念經一般,講不出個所以然,學生很不耐煩聽,課堂上常常亂成一窩麻。白養正儘管講不來個啥,卻喜歡拽詞兒,由於不懂詞義的褒貶,就經常惹出一些笑話。一次,講到馬克思和恩科斯之間的偉大友誼時,竟用了個「一丘之貉」,搞得學生雲裡霧裡,莫名其妙。
學校領導見白養正教不成課,就讓他協助校團總支書記抓個紀律、衛生什麼的。白養正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定位,樂此不疲,早裡晚裡到處都是他忙活的身影,可總是忙不到點子上,因為體罰學生,家長三天兩頭找到學校鬧事。為此,校長沒少在後邊替他擦屁股。
白養正的姐夫哥恢復高考的第二年考上了縣師範班,畢業後分配到了縣教師進修學校教書。兩年後被選調到縣委辦公室給領導當秘書,後來三跳兩蹦就當上了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白養正覺得幹教育沒前途,就天天纏著姐夫哥要求轉行到行政上,他姐夫哥很是為難。一來自己權力有限,二來知道他是個半熟的磚坯——欠把火,但又不能明說,於是就一拖再拖。
為此,家人的意見也不統一。白養正的父親說:「老話說『知子莫如父』。唉,這孩子,叫我咋說哩,說白了,他就是個『驢糞蛋兒——外光裡荒』。做小事扒小豁兒,做大事扒大豁兒,不做事了不扒豁兒。」
「那倒不見得。小正畢竟還小著哩,鍛鍊鍛鍊不是啥壞事,再說了,環境能改變人嗎。人不是常說,孝帽扻(戴)到誰頭上,誰都會哭。」白養正的姐姐說。
「那你們看著辦吧!反正我把醜話說頭裡啦。」
後來,白養正就轉到了行政上,被安排到縣環保局工作。
起初,白養正還能一本正經地上班下班,雖說不上好,也沒戳啥亂子,父母整天懸著的心得以稍許的安寧。時間一長,環境、人都熟了,再加上有姐夫哥罩著,白養正的「二行兒」勁兒就表現出了。
一次,白養正與局領導飲酒。酒酣耳熱,舌頭一大,便口無遮攔,同著眾人的面,問局長:「謝局長,現在當領導的都興包『二奶』,你包了沒有?」局長一聽,臉立馬紅到了脖兒梗上。本來,局長有這個禿子餎餷,經他這一揭,好像當眾被人扒掉了褲子,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眾人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狗咬刺蝟——不知從哪兒下嘴。好在局長是經過場面的人,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吐沫,丟下一句「你真是個『二形兒』(二桿子)貨!」起身走了。
從此,白養正落了個「二形兒」的綽號。
白養正仍我行我素,該幹的不幹,不該幹的都幹,正事沒有斜事多,酗酒、賭博……天天好像沒睡醒似的,快45歲了還是個辦事員,單位裡有他了,多些麻煩,沒他了反倒淨板。
「我早就知道他是一灘糊不上牆的爛泥!」白養正的父親氣咻咻地說,只差沒有掌摑自己的老臉。
作者介紹:郎紀山 漯河市作協會員。作品多關注底層人的卑微人生,旨在淨化自己,引人向善、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