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春節前,管仲、孫武與楚莊去向苗人鳳匯報工作。他們聊起了微信的小程序。幾天前,1月9日,微信第一批小程序正式上線。
工作匯報完,苗人鳳說:「你們去做支付寶小程序吧。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要做的是支付寶的小程序,要用這個概念去思考。」
那一刻,包括苗人鳳在內,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怎樣的決定。他們更想不到,有意無意之間,他們為阿里巴巴提供了一個「馬老師」,一條可以貫穿整個阿里巴巴數字經濟體的血脈,一條紐帶。
破局
楚莊他們動了小程序的心思,是在三個月前。
2016年國慶長假後,楚莊有一回在支付寶大樓的電梯裡遇到一個同事。他們聊起了微信小程序。「這個東西有機會。」他說。
十幾天前,2016年9月21日,微信小程序正式開始內測。這種微信生態下觸手可及的應用,讓楚莊眼前一亮。
楚莊是在支付寶開放平臺做產品的,他們以前的產品叫「服務窗」,是支付寶為企業、組織和個人提供的直接觸達用戶的服務平臺。微信小程序讓楚莊意識到,「小程序」或許是比「服務窗」更好的載體。
楚莊找到管仲和孫武。他們是老搭檔。管仲是支付寶開放平臺的負責人,孫武負責技術,是開放平臺的架構師。他們都覺得這東西挺好,「工作量不是特別大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先去試」。
他們拼湊了一票人馬,說幹就幹。
團隊合影
2016年12月1日,只花了一個半月,他們幾個就鼓搗出一個東西來。楚莊說,這個東西是根據他們的理解做出來的,也基於支付寶所擁有的「零部件」進行的組裝。
「新東西」一出來,他們就去找客戶對接。「客戶也沒說什麼,也對接了,你讓我接我就接嘛。接的過程當中,邊接就邊在那兒說,不對啊,這個東西有問題啊!」
他們把那東西拿去給苗人鳳看,苗人鳳沒反應。一個毛坯,連個基本形態都沒有,「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弄」。但是苗人鳳知道他們沒走對路,方向錯了。
楚莊說,他們最初做的那個東西,類似於網頁編輯器,客戶覺得很難用,也很難接。「接好以後也有一個很致命的問題。這個東西不像是能讓用戶跟著走的或者說是可被運營的東西,搞來搞去有點像H5,套了個殼的H5,為了快嘛。」
也就是說,花了一個半月時間,他們沒有做出一個小程序,而是做了一個「超級H5」出來。客戶的反饋與苗人鳳的「沒有反應」,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東西沒有做對」。
他們把支付寶內部的那些嵌入服務應用技術拼接到了這個「超級H5」當中,這些技術架構對於支付寶來說是小問題,但是對於客戶來說,就是大麻煩。足以應付支付寶的用戶規模與並發量的技術,完全可以成為獨立的APP,讓客戶去應用這樣的技術架構,簡直要了他們的命——這等於逼迫一個小商家去請一個頂級CTO,組建一支奢華的技術團隊。
楚莊打了個比方,這就相當於修鐵路,250公裡的軌道承受不了350公裡的速度。雖然它們看起來一樣,機車也是相同的,但跑起來就完全不一樣了。「你只能把鐵軌換成另外的軌才能跑350公裡,這個就是軟體裡的技術架構的問題。」
這些做支付寶開放平臺的人突然意識到,當他們閉門造車,用了一個超級APP的架構去為客戶做了一個「超級H5」之後,它的簡單粗暴不但沒有給開發者帶來好的體驗,還讓支付寶開放平臺變得封閉起來。
幸運的是,楚莊他們知道試錯的邏輯。「我覺得快速學習很重要,面對任何不確定的東西時,其實是有套方法論去試錯的。能夠快速知道自己哪裡不對很重要,另外你要去感知這件事,不能一條路走到黑。」
2017年春節前,楚莊、孫武與管仲已經從苗人鳳那兒接到了任務。他們已經沒了退路。管仲說,苗人鳳選擇他們也是有原因的,孫武當時是支付寶開放平臺的架構師,管仲與楚莊又是做技術出身,而小程序有技術含量、代表一個技術方向。
「他頂層的東西看得比較多一些,這也是為什麼老苗今天說你別做技術了你就做業務,就是這個原因。他覺得小程序也好,未來的很多東西一定是技術驅動的。小程序的背後有大量的API能力要集成在裡頭,它非常適合由我們來承接。我們也是機緣巧合,自己也思考比較多一些,自然就交到我們手上了。」
那時候剛從淘寶調崗到了支付寶開放平臺做運營的加之也加入了進來。「小程序四傑」構建完畢,管仲是老大,孫武負責技術,楚莊負責產品,加之負責運營。
春節過後,他們進行了一場「激烈的討論」。他們爭論的是將「那個東西」扒了重建還是按照這個路線走下去。
他們沒有別的選擇,房子既然已經蓋壞了,修修補補已經解決不了問題,推倒重建才是唯一出路。
「那個時候扒了重來,人就會多一些了。我們已經知道,這不是一個草臺班子能幹得起來的,就抓一些相對比較專業的人,開始分域了,有安全域的,有其他域的。」
2017年2月,他們推翻了「那個東西」,將自己打趴在地後,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接著開幹了。
之前的「四傑」四散於那棟樓裡,管仲和孫武在12樓的西頭,楚莊在12樓東頭,加之在16樓。大家不在一起,也沒有項目室,團隊相對鬆散。
當他們決定將「那個東西」推倒重建之後,項目組成立了。他們在14樓給自己找了個項目室,開始「閉關」。
「我們抓了公司最專業的人進入這個項目組,讓他們貢獻力量,比如說做容器的,做引擎的,全部都來了。」楚莊說。
楚莊有個綽號叫「小程序布道者」,說是「布道」,其實就是忽悠大家一起來幹活兒。他到處跟人講為什麼要做這件事、產品給誰用,以及為什麼選在這個時間節點來做。
講完了大道理,他就誘之以利,講這事做成了有啥好處:「你看做引擎,你就這樣做唄,但是今天有一個更好的空間。你以前做的是讓我們公司內部的工程師來用的,現在做的是給到外部的ISV(獨立軟體開發商)用,怎麼著也弄十幾萬開發者來用你這個東西,你要不要試試?就用你額外的時間,你就參謀參謀,也不要使你太多勁兒。你這種大牛過來,就點撥點撥就好了。就是化緣,七拼八湊。他們也是進來了以後才會感覺到這個東西,因為他們看到的東西跟我們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看到了以後,覺得這個東西挺有意思,他就鑽進去了,一鑽進去,他自己也出不來了。」
就這麼不斷忽悠,楚莊忽悠來了最好的人。「我們真的是把螞蟻金服跨所有的BU,跨所有的BG,找最好的人來做這件事。我們那時候各種人都有。」
最多的時候,項目室有幾十號人,其中大部分是工程師。項目組每周要開會,明確需求和任務,可以回家做但是到了時間點必須要交貨。
團隊合影
「每周一兩次密集地開始碰,大家就在那兒討論,交換意見和觀點。大家都來自於螞蟻金服各個BG,技術來了,業務也來了。我們讓業務來說他們的痛楚。當時找的是政務,我們跟政務的老大說:你看你比較難做吧,H5今天不是你最痛嘛,你不是很蛋疼嘛,我給你弄成不是H5的,但你要出個人,把你所有的貨盤一盤,看看你的這些H5哪些優先變成小程序,所以他們就開始整各種場景,業務也開始思考,用這個技術怎麼在業務上發揮商業價值。」
這種項目室的「閉關」、密集的碰撞,很容易讓他們想起湖畔花園。在馬雲的那套房子裡,曾經誕生了淘寶、支付寶、天貓、菜鳥、釘釘……只是這一次,他們的「湖畔花園」不在文一西路,而是在萬塘路的黃龍時代廣場。
迷霧
支付寶誕生於2004年,2016年成為它最黑暗的「本命年」。
苗人鳳決定去做支付寶小程序的時候,焦慮像一團迷霧,已經籠罩了支付寶整整一年。微信支付正在快速崛起,而作為「龐然大物」的支付寶卻顯得笨拙遲鈍。
2015年的春晚,「微信搖一搖」將微信紅包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從那一刻開始,「支付大戰」在支付寶與微信之間展開,迄止今日依舊膠著。
支付寶老員工關勝對微信紅包的異軍突起記憶深刻,這是馬雲所說的「偷襲珍珠港」。當紅包在各種微信群裡病毒式裂變的時候,關勝的感受是,「那事情不是壓力的問題了,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在技術部門,苗人鳳看到了大家的無助,「甚至有些小年輕,我看到他的眼神裡有害怕」。
外部的壓力、內部的無助,鋪天蓋地地襲來,都是什麼「(微信)一夜幹了(支付寶)八年的事。」「就特別無助,不知道我能幹嗎,所以就沮喪、無助、懊悔,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微信支付最終推動了支付寶的「回歸」。當自己的核心業務被偷襲的時候,支付寶真的慌了。對於關勝來說,這是他最難的時刻,「那個時候是沒有任何解決方案,我完全不知道該幹嗎」。(《那一年,支付寶不再裸奔》,「商業人物」)
苗人鳳說,在焦慮的驅動下,支付寶的動作不斷變形,終於帶來支付寶的「至暗時刻」。
2016年11月下旬,支付寶上線了「圈子」功能,旋即便因「校園日記」等圈子引發了「圈子事件」。
時任螞蟻金服董事長彭蕾在11月29日發內部信說:「錯了就是錯了。過去的這兩天,是我到支付寶七年以來,最難過的時刻。我們經歷過許多困難的時刻,但從沒有任何一件事,如這次一樣如此深的刺痛我……」
馬雲隨後也在阿里巴巴內網中發聲:「阿里巴巴珍貴的是改正錯誤的勇氣。支付寶,繼續努力。阿里人,學習反思和自查。」
支付寶的上一個「至暗時刻」,是2010年1月22日下午。那一刻支付寶正在杭州人民大會堂開年會。
年會開始前,他們發現馬雲和集團組織部的人來了。一定是來慶功和表彰的——2009年是支付寶的「用戶體驗年」,年中用戶突破了2億,年底日交易額突破了12億,這是多大的成績啊。
年會開始了。舞臺上的燈光熄滅,黑暗中傳出聲音,指責、抱怨、嘆息、咒罵……沒有一句好話,沒有一個褒獎。
一千多號支付寶人意識到,馬老師不是來表彰他們的。
馬雲隨後登臺。他說自己曾在多個場合聽到用戶對支付寶的抱怨,這不應該。支付寶的員工很努力,但是用戶體驗依然非常差,這一點他容忍不了。「爛,太爛,爛到極點!」他說。
「很多公司,都活不到五年,活到五年以上的公司沒有這麼一次疼痛,沒有這麼一次折騰這個公司是走不長的,今天我認為是支付寶開始正視自己問題的時候。」
那是馬雲唯一一次公開發火。雷霆之怒。一千多號人瞬間懵了。過去一年所取得的成績,2億、12億都不值一提,馬老師否定了他們。原計劃要進行的十大歌手表演變得極為尷尬,臺上人沒心情演唱,臺下人沒心情觀看,「很尷尬的年會」。
很多支付寶人都哭了。苗人鳳(倪行軍,支付寶創始人之一)同樣感到懵圈。「我們做技術的當時都感到很突然。」他說。
支付寶聯合創始人 倪行軍
而伴隨著阿里集團首席人才官Lucy兼任支付寶CEO,整個支付寶開始了一場反思中尋求突破的過程。
在支付寶的歷史上,這是一個最關鍵的歷史時刻。它對支付寶、對螞蟻金服的組織形態、自我意識,進行了最大的刺激。馬雲用一場「棒喝」,讓這一千多號人意識到,產品該怎麼創新、如何尊重用戶、什麼叫客戶第一、什麼是客戶體驗。
「這是一次自我裂變,」苗人鳳說,「很大的視角的變化。」(《那一年,支付寶不再裸奔》,「商業人物」)
那一年春節後,支付寶在位於杭州莫幹山路2349號的良渚大酒店開了整整四天會。這是支付寶歷史上有名的「駱駝會議」。
「對支付寶和螞蟻金服來說,這次會議的重要性再怎麼強調都不過分。如果說2010年馬雲參加的支付寶公司年會讓所有員工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那麼隨後的駱駝大會則讓員工徹底放下了『包袱』,達成了共識,找回了『初心』。」(《螞蟻金服:科技金融獨角獸的崛起》,由曦)
2016年11月的「至暗時刻」之後,支付寶再一次進行了反思。苗人鳳說:「第一反思到價值觀為止,第二更要反思的是我們如何競爭,更有意義的反思是我們如何競爭。馬老師說我們支付寶團隊不會競爭,我開始不服,現在我服了。十幾年來沒有競爭對手啊,沒有競爭對手當然沒有競爭的本領了,誰去學習?突然間出來這麼一個這樣級別的一個競爭對手,那我們一定是慌亂的。」
不久之後,螞蟻金服進行了組織架構調整,開始了業務線總裁輪崗制度,「班委制」確立。井賢棟(時任CEO)說,螞蟻金服下一個戰略階段的核心工作則是,打造一個以信用體系和風控體系為核心的共享平臺。
「圈子」是支付寶最後一次社交嘗試。最後一次嘗試失敗之後,支付寶放棄了「社交」。這也是整個阿里巴巴在「社交」上的最後的戰略撤退。在此之前,用以狙擊微信的「來往」已經成為了往事,倒是植根於「來往」的企業應用「釘釘」生機勃勃。
「圈子事件」只是支付寶焦慮的結果,而非原因。事實上,整個2016年,在微信的擠壓之下,支付寶左支右絀,狼狽不堪。微信支付正在超速成長,市場上已經開始了「支付寶與微信支付鹿死誰手」的爭論。
作為一個標誌性事件,2016年12月8日,騰訊與星巴克中國在廣州宣布達成全面戰略合作。星巴克中國2400多家門店將會接入微信支付。
騰訊與星巴克的合作中有一個「排他期」。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全世界只有三家星巴克可以使用支付寶支付,一家位於阿里巴巴西溪園區,一家位於阿里巴巴濱江園區,另一家位於螞蟻金服當時總部所在的黃龍時代廣場。
然而一切終將成為歷史。
真實的故事是:「圈子事件」之後,找回「初心」的支付寶終於走出了迷霧。
合縱
構建了「小程序四傑」之後,管仲、孫武、楚莊、加之的隊伍越來越龐大。隊伍隊伍壯大了,就需要打一場仗來練練兵。
他們的第一仗選了當時的共享單車巨頭ofo。之所以選擇ofo,一是因為ofo與支付寶已經有了基於「掃一掃」的業務合作,二是阿里那時候已經投資了ofo,雙方溝通起來會比較順暢。
支付寶的出行平臺此前一直是生活號在做,管仲要拿ofo練手,就直接把ofo業務從生活號切了過來。
事實上ofo並不是那麼情願。此前的「掃一掃」已經走得很通暢了,管仲現在逼迫它使用小程序,意味著ofo必須進行一場技術革新。這很痛苦。但是管仲知道,一切都要回歸到商業邏輯,ofo需要支付寶。
「回到商業邏輯上,技術都不是最核心的問題,你幹也得幹,就是這個時候必須上。」管仲說,「我們需要把它作為試點,就是我們覺得就是如果它都能做成,那後面就可以百花齊放,可以做起來了。」
2017年4月1日,管仲他們正式接手了ofo項目。ofo那邊也很重視,派了一個作業組到黃龍時代廣場的14樓跟管仲他們一起「閉關」。他們想趕在「五一」假期前上線,那是個出行的高峰期,無論對於管仲他們還是對於ofo,都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整個過程異常痛苦。技術架構要重構,鏈路涉及的場景太多。苗人鳳也沒抱太大希望。他跟管仲說:「你先去做,大膽一點、創新一點去搞,能搞出來最好……」
支付寶當時的主戰場還在支付行業。雖然2016年8月10日螞蟻金服在北京舉辦了合作夥伴大會,宣布將其覆蓋商業運作全流程的12大能力全面開放給合作夥伴,但最膠著的戰事依舊是「支付大戰」。
「小程序」,只是一個插曲。
2017年4月30日,黃龍的項目室外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共享單車。苗人鳳經過那裡,試了一下,發現打不開。
直到那一天,ofo的支付寶小程序還是上不了線。全新的技術架構提出了新的要求,大量的調適要做。「ofo又是一個重量級的項目,高頻,一開始就是幾百萬人DAU要用,這給我們的性能承載具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管仲說,支付寶天然的優勢就是每次做的都是高並發、高性能,這也是他們對ofo小程序的基本要求。「這裡面會出現很多問題,要去調,你的技術框架,安全框架,跟我小程序的框架怎麼匹配,壓測完了查問題到底出在哪個地方?該怎麼去協調?」
管仲他們的小程序語言定義是邊定義邊給出來的,ofo的開發者對新語言也不熟,對焦中也會出現很多問題。到了最著急的時候,支付寶的小程序團隊乾脆親自上手,與ofo那邊的技術人員一起去寫ofo的小程序代碼。
5月1日,ofo的支付寶小程序終於上線了,不用下載APP,免押。在杭州的試點數據不錯,系統也還穩定,「體驗特別好」。「我們的框架基本給定形了,可以做實了。」管仲說。
ofo的支付寶小程序上線,也使管仲他們徹底了解了支付寶做小程序的優勢——能力,而非流量。賦能,這個在整個阿里巴巴數字經濟體被無數次提及的詞彙,再次成為了一個項目的終極目標。
「我們對於小程序的定義,就是做服務,降低它的開發成本,降低它的能力成本。我們在想,支付寶特有的什麼能力能夠被廣泛接受?」 管仲說,「很多能力其實是可以顛覆一些用戶的消費體驗模式,一旦它的流程縮短了,就顛覆了消費結構。」
ofo項目具有標杆意義。楚莊後來說:「我們在2017年打了幾個標杆客戶,有了共享單車,大家對小程序有了認可,技術上的價值,業務上的價值。我們也有類似的思路,但沒有張小龍那麼抽象、那麼準確的抓住產品的核心東西,隱約有這個概念,我們把它做成了應用中心,大家看到的九宮格。」
「支付寶一直以來對小程序的認知就是對九宮格的認知。你知道支付寶應用中心與微信小程序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一個是開放的,一個不開放,我們這些是內部自己用的,張小龍因為開放,解決了微信服務豐富度的問題,我們服務不豐富,但服務質量高。」
小程序跑出來之後,管仲他們興衝衝去找苗人鳳,要求上支付寶首頁的下拉入口,結果遭到了苗人鳳的拒絕。苗人鳳覺得他們還沒有建立自己的風格,不能跟微信小程序一樣走下拉的路子。
除此之外,苗人鳳還有自己的考慮。他怕給了小程序流量入口之後,無論是商家也好,還是管仲他們也好,會因獲得感太快而產生惰性。「我們的中心化的一些口子我是壓縮的,給他一個過程,我倒逼市場,你必須首先要自己努力。」
苗人鳳要他們先提升自己的能力,「然後以獎勵的方式,逐漸抬上來」。
苗人鳳告訴「商業人物」:「我主要是為了倒逼我們團隊首先要鼓勵商家自己花精力做好自運營,商家一旦要做自運營努力,又會倒逼團隊去審視:你的自運營配套設施有沒有幫商家建好?這兩個東西循環好了,我這裡慢慢開始打開,甚至以階梯獎勵的方式,做得好我獎勵你。上來就是中心化的,直接給流量,那就麻煩了,沒有人會去關注自運營體系,商家也不會去努力。商家會變成只有一個努力方向,就是合作,給管仲打電話,給我放到這邊去,給我放到第一屏去,給我放到這裡去……這樣就不好玩了,就違背了整個基礎設施的一個理論。所以今天我對不起。我說既然從零起,一定要倒逼這個能力,順便倒逼我們把這個基礎勢能建起來,我再放出來。」
2017 年8 月,支付寶小程序正式宣布進入公測階段,對開發者開放公測申請;9 月 20 日,正式面向普通用戶開放使用。
2017 年8 月 18 日,螞蟻金服旗下微信公眾帳號「螞蟻開放」日發文宣布,支付寶小程序正式上線公測。螞蟻金服在聲明中表示需要用戶「給點時間」:支付寶小程序不會考慮對標任何其他產品,它在螞蟻的開放生態中有自己的定位和發展節奏。
支付寶小程序可以分為公共服務、出行、便利生活(包括工具、服務類)、醫療等四大類目。這其中,唯獨缺了內容、社交這兩大類。
2017 年11月 15 日,支付寶小程序擁有了新入口:通過首頁「卡包」功能,就可以進入支付寶小程序。在支付寶 App 的「朋友」頁頂部中間位置增加了「小程序」功能的入口,與「生活號」、「生活圈」並列。
2018年3月小程序就上了首頁。楚莊說,高頻的場景對用戶有很強的黏性和促活作用。「2018年喊的口號是打線下服務,打本地生活服務,打政務服務,包括乘車碼,我們擅長的行業。」
「除了在商家那一端抓優勢的服務,我們還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大的事,跟整個支付寶APP做聯動,解決商家為什麼要來支付寶。2017年到2018年上半段,小程序解決了C端用戶到支付寶的問題。」
「2018年5月開始,718x策略,把支付寶的7個入口打通,建立商家拉新、促活、留存的閉環,把支付寶的特色能力,從信用到會員。商家來支付寶能做生意,核心是你能經營你的用戶。圍繞用戶就有流量,然後客戶是有Gmv的,可以變現的。卡包、搜索,全部都出來了。」
也是在那個時候,支付寶小程序得到了苗人鳳和井賢棟的正式認可,楚莊說,在此之前,苗人鳳總是敲打他們,各種潑冷水,各種不滿意。
2018 年7 月 31 日,螞蟻金服宣布在支付寶首頁正式上線「小程序收藏」入口,功能為常用小程序收藏夾。
2018年9 月 12 日,公測一年的支付寶小程序正式上線,主要活躍在商業和生活生活領域,將支付寶從支付工具升級為能提供各種服務的場景平臺。平臺上已經有 2 萬多個小程序,日活躍用戶超過 1.2 億,累計用戶數超過 3 億。
在支付寶小程序正式上線前的8月24日,螞蟻金服時任CEO井賢棟與小程序開發者進行了一場交流。他說:「至少在未來三年,支付寶小程序一定是我們最重要的戰略之一。」
井賢棟認為,支付寶小程序的特點是底層能力豐富、轉化率高。支付寶小程序的基礎是信任。「我們覺得信任是我們共同營造的大環境,是任何人不可以破壞的東西,這不是為了我,這是為了每一個參與者,對所有人負責任,對用戶負責任,對商家負責任,對商業生態的每一個夥伴負責任。信任關係是支付寶有別於別人的東西,也是生態可持續發展的必須堅持的道路。」
那一天,井賢棟為「支付寶小程序」使用了「戰略」一詞。正式上線那天,支付寶宣布成立小程序事業部,管仲出任事業部總經理。
一個靠「忽悠」建立起來的虛擬團隊,一個在幽暗中摸索出來的項目,野雞變成了鳳凰。
連橫
支付寶小程序破繭之後,管仲他們開始想打通業務線。在螞蟻金服內部,一切都OK,管仲他們已經打響了名頭,苗人鳳的支持加上井賢棟的「戰略」定位,管仲他們可以暢行無阻。
苗人鳳也說:「一開始我讓團隊先把小程序技術給練出來,小程序技術不練出來,不得到一個驗證,那不可能發生這樣的故事。我說第一步我們把小程序技術承擔起集團(螞蟻金服)端裡面一個小程序的標準。它是一個先行人,它具備條件了,任何小程序就對支付寶進行提力,在螞蟻這個集團裡面各個端亂竄。但是它還是孤立的,第二步就是我們方案裡面小程序可以扮演我們整合方案裡面一個特殊的節點,特殊的位置,它可以把它串起來。」
可是在螞蟻金服外部,事情就變得複雜起來。阿里巴巴集團的幾大業務,2B(1688)、電商(淘寶、天貓)、雲計算(阿里雲)、智慧物流(菜鳥網絡),以及高德、釘釘,與螞蟻金服都是兄弟關係,他們都有著獨立的運作體系,以及各自的戰略考量。
那時候,很多業務線已經有了自己的小程序,管仲他們想去「串起來」,一來要增加別人的工作量,二來可謂「虎口奪食」。為這事,管仲三天兩頭去苗人鳳那兒抱怨自己壓力大。
其實從2018年下半年的時候,苗人鳳開始籌劃將支付寶小程序與阿里巴巴數字經濟體打通,但他知道,一切都不能硬上,而只能水到渠成、順水推舟。
他先是找到1688的CTO,那是他的老兄弟。他們一拍即合,這事就迅速成了。然後他又聯繫高德與釘釘的各個老大,為管仲他們趟路。
去年8月,Eric跟小程序開發者交流
2018年9、10月份,管仲他們啟動了與高德的打通項目,做多端互通。這個項目持續了幾個月,直到2019年1月才收工。互通之後,支付寶用戶與高德用戶就可以便捷使用單個場景之外的應用。
釘釘的打通更為簡單。楚莊說,釘釘老是幫支付寶小程序分享很多東西,所以他們就開始在釘釘上針對應用場景進行開發,最後的打通就變得水到渠成。
「打通過程其實充分打磨了我們這套技術,讓我們積累了蠻多的經驗,這套技術輸出到各個BU其實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孫武說。
2019年初,基於高德與釘釘的互通,苗人鳳找到井賢棟與逍遙子(張勇,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時任CEO),提出了在整個阿里巴巴內部互通的設想。逍遙子一拍板,支付寶小程序就成了阿里巴巴整個平臺的標準,「實現一雲多端,相當於升級的阿里小程序這個大體系」。
2019年春節前後,鑑於支付寶小程序技術團隊在技術布局上的完備性和領先性,阿里CTO內部會議達成共識:以支付寶小程序的底層架構作為整個阿里系小程序的底層架構,加速阿里生態的內部融合。
2019年3月21日,阿里雲、支付寶、淘寶、釘釘、高德等阿里系企業,以支付寶小程序為底層框架,聯合發布「阿里巴巴小程序繁星計劃」,面向全網各個小程序平臺提供統一的後端雲服務,幫助開發者進行統一的資源管理、數據管理、運營管理、業務管理等。
2019年1月,支付寶小程序開始與手淘合作,進行全面打通。在此之前,它們合作一個星巴克項目。
2018年,在與騰訊的合作結束之後,星巴克再次選擇了與阿里巴巴結盟。阿里內部啟動了一個「one star」項目,想在集團各BU之間實現互通,其中主要是支付寶與淘寶的打通。加之說,支付寶與淘寶的打通,其實就是標準協議統一化、代碼統一化。
打通之後,「星巴克中國」成為唯一一個在手淘和支付寶擁有相同入口和體驗的小程序。通過「星巴克中國」小程序,星巴克實現支付寶、淘寶、天貓、餓了麼等多端獲客和運營,開發人員對中後端的更新迭代,也可以迅速同步到各個前端。
對用戶來說,從支付寶、淘寶等任一前端進入星巴克小程序,同樣可以調取多個阿里系 BU 的能力,比如,掃碼支付,比如授權支付寶的身份信息作為會員信息,還能獲得餓了麼配送,不僅如此,用戶還可直接在支付寶小程序裡點擊周邊衍生品的連結完成購買,在此過程中能直接使用天貓購物券,而無需跳轉至天貓,物流配送也能在小程序無縫完成。
與星巴克的深度戰略合作,對於支付寶來說,確切無疑是一個象徵性事件,一次深度的逆轉。曾經在「支付大戰」中,它們只剩下了三家孤立的店面,三顆星火。如今星火重新燎原,而支付寶也走到了一個新的故事當中。
當支付寶小程序成為阿里小程序的「底盤」與標準之後,管仲的壓力變得更大了。他有些應付不過來了。
以前他向苗人鳳抱怨說,別人都要自己做小程序,或者要業務化小程序,自己推不動,集團(阿里巴巴)不配合。當時苗人鳳對他說:「你等著,現在是你指著他們,總有一天會他們指著你。當他們指著你,當然是個開心的職責,因為大家都是需要我們,只是你應付不過來。」
苗人鳳的這句話說了就沒多久,整個阿里巴巴數字經濟體到處都是小程序,大家「管仲管仲管仲」地都來了。管仲忙得暈頭轉向。
定義
2019年9月17日,在「支付寶開放日·小程序年度峰會」上,阿里巴巴合伙人、支付寶事業群總裁倪行軍(苗人鳳)透露,支付寶平臺已累計上線100多萬個小程序,月活用戶突破5億。
峰會上,支付寶小程序團隊透露,支付寶小程序與天貓打通的首款產品——品牌輕店正式亮相。試點期間,品牌輕店幫助40多個品牌、1萬多家門店,單店營收平均提速8-10%。
支付寶開放日·小程序年度峰會
支付寶小程序宣布與新浪微博在場景、產品、平臺層面全面打通,未來,新浪微博將利用龐大的社交關係鏈和優質的內容擴散能力,幫助支付寶小程序商家更好地把服務觸達給海量用戶;而支付寶小程序豐富的服務場景,也將為新浪微博的內容消費帶來無縫銜接的服務閉環。
支付寶宣布向小程序商家開放包括首頁推薦位、會員頻道、花唄頻道在內的六大中心化入口。
對於支付寶小程序,擁有「定義權」的苗人鳳說:
新的時代需要新的工具設施,小程序的誕生,是當下階段,市場擁抱網際網路時代、擁抱碎片化消費時代的集中反映。
未來小程序這個載體會變,但數字時代數位化經營的大基礎不會變。想要基於小程序獲得成功,核心還是靠企業自身商業模式和商業效能的持續創新與升級。
阿里的使命是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支付寶小程序的初心同樣如此——讓商家可以低門檻甚至零門檻實現數位化轉型。
小程序是阿里打造數字經濟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將堅持開放路線,不管是流量,能力還是模式,跑通一個,開放一個,成熟一個,開放一個。
在此之前,5月10日,阿里日,支付寶小程序技術團隊榮獲螞蟻金服CEO特別大獎。
螞蟻金服CEO特別大獎是螞蟻金服集團最重要的年度獎項,在支付寶小程序技術團隊之前,餘額寶項目組、五福紅包項目組也曾獲得螞蟻金服CEO特別大獎。
支付寶小程序技術團隊獲獎理由是:「小程序在一片空白的基礎上,快速成型,不斷在核心技術的布局和深化上,追平且局部超越競爭對手。小程序,大生態,項目組在不斷突破一個又一個的技術挑戰後,通過在技術布局上的完備性和領先性,不僅成為了阿里經濟體小程序的標準與基石,同時也為整個經濟體的生態開放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阿里內部人士普遍認為,支付寶小程序技術團隊獲獎的主要原因在於第二點,即「通過在技術布局上的完備性和領先性,不僅成為了阿里經濟體小程序的標準與基石,同時也為整個經濟體的生態開放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螞蟻金服集團把如此重要的獎項頒發給支付寶小程序技術團隊也代表了阿里巴巴堅決投入小程序的決心。
2018年,張勇提出阿里的新目標是要做商業作業系統——「在阿里巴巴經濟體中,包括購物、娛樂、本地生活等多元化的商業場景及其形成的數據資產,與阿里巴巴正在高速推進的雲計算一經結合,共同形成了獨特的阿里巴巴商業作業系統。在這個作業系統當中,各個商業部門既產生數據,又運用數據,形成一個龐大而豐富的有機循環。」
小程序的崛起,是對阿里商業作業系統的正式落地。加之說,小程序有三個特色——錢、信用、服務;兩個聚焦——商業和生活;一個堅持——堅持品質。這些正是阿里商業作業系統所需要的。
在阿里商業作業系統的構想中,阿里生態將為企業輸出一整套的數位化能力,而非提供單一工具。阿里經濟體內的品牌、商品、銷售、營銷、渠道、製造、服務、金融、物流供應鏈、組織、信息管理系統等企業運營中的 11 大商業要素,都會融合性地助力零售業的數位化轉型,改造商業結構、創造出新的需求和市場;而集成這 11 種商業要素的最佳載體,就是小程序。
有評論認為,小程序有可能成為阿里在PC端與移動端之外的第三端。事實上,小程序不可能成為「第三端」,卻比「第三端」更為重要。
支付寶小程序有一個App難以企及的優勢,就是能夠打破割裂的信息孤島,讓不同的服務場景相連接,自由跳轉,這意味著基於小程序這種容器打通阿里經濟體,會讓不同業務場景間衍生出巨大的商業增量。
楚莊說,從2019年1月開始跟手淘合作之後,集團的小程序就紛紛來找他們做小程序了。「做完小程序之後我們就會慢慢思考說,我們跟集團能不能打一個大仗,可以讓競對永遠學不了的東西,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突破。」
這個大仗,被新任阿里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張勇進行了定義。在阿里巴巴20周年的演講中,他說:「我們今天處在最好的時代,因為這個時代,才有20年阿里巴巴的發展。我們要感恩,我們希望不斷為社會創造價值,為社會承擔更多的責任。」
「如果,因為我們的努力,社會能進步;因為努力,商家能更好;我們將由衷高興。我們希望客戶、合作夥伴過得比我們好。」
在整個阿里巴巴內部,維繫內部關係的是「創始人文化」,是價值觀。當馬雲卸任之後,阿里巴巴的創始人們已經逐漸淡出業務一線,阿里巴巴開始從「創始人時代」步入「創業人時代」。無論是阿里巴巴集團,還是螞蟻金服集團,以及淘寶天貓、菜鳥網絡、阿里雲這些巨頭,它們中間曾經有一個「馬老師」,有一隊「創始人」,即使依靠天然的感情,也可以維繫協同。
人總會老去,創始人終究會退場,價值觀是無形的紐帶,唯有小程序可以天然成為一條有形的臍帶,一條血脈,讓養分和血液循環無阻。某種程度上,小程序就是阿里巴巴的另一個「馬老師」。
除了商業邏輯,這可能是2019年初,苗人鳳找到井賢棟與張勇時,他們一拍即合的真正理由。
正所謂: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小程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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