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河谷,是塞外的江南,察布查爾縣的水稻讓內地人驚嘆不己,錫鉑族的射箭歷史源遠流長,特克斯縣的八卦城讓你難以置信,新源縣的夏蘋果居然有一斤多重。鐵木裡克,還需溯伊犁河而上幾十公裡,過了墩馬扎,過了核桃之鄉鞏留,再沿支流鞏乃斯河邊走上百餘公裡,欣賞著沿河的片片綠州,看著沿途一望無際的癸花,亦或是麥浪,也可能是胡麻或玉米。等你看到了種羊場那尊綿羊後,鐵木裡克就近了。
到了218國道220裡程碑前,你得停下腳步,去尋找那個叫鐵木裡克的小地方了。
往北看,有兩座小山峰,東面的是東983高地,西面的是西983高地,中間是個小山谷,路邊有十幾座小土房,夏天的時候,房子是空的,牧民上山放牧去了。冬天裡,這個丁字路口,是個小巴扎,也就是集市,有野兔,有呱拉雞,也有馬背上醉醺醺卻掉不下去的哈薩克族牧民。往南看,有一條土路,直奔鞏乃斯河邊,長2點5公裡。看細一點的話,在路盡頭的樹頂裡,有一個水塔尖,那便是歸來的老兵心中的燈塔。
鐵木裡克,其實就在你的腳下,那水塔尖下,才是老兵們的牽掛。那裡隱蔽著他們心愛的第二生命,火炮。還有他們的青春澆灌的第二故鄉。
二十七年前的七月,我從解放軍合肥炮兵學院畢業。在「到新疆去,到西藏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感召下,我選擇了新疆,選擇了伊犁,選擇了那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鐵木裡克,那裡是步兵D7S的PB丅所在地。69次列車停靠在烏魯木齊站,看一眼郭沬若寫下的這個站名,就匆匆登上了開往伊犁新源的夜班車。循著這條路,顛簸了三天兩夜,終於到了那個叫則克臺鎮的地方,36131部隊,也就是師部。
一紙介紹信一遞,我問炮團在哪?幹部科的幹事告訴我,鐵木裡克。你路過了,出師部大門口,坐個三輪子,15公裡。從那一刻起,我知道炮團,不在縣城,不在鎮上,是在三輪車夫的嘴上。也從那一刻起,我曾經火熱的心,一下子涼了不少。
紅牌牌,看到那個水塔了嗎?那底下就是你要去的炮團。紅牌牌,酒量行不?來這報到的,都得先量一下酒量的。看來這跑三輪的,知道的不少。後來,我一直等著傳說中的量酒,卻沒有等到。可能是正趕上每年一次的駐訓吧,駐訓和實彈射擊在種羊場,一般七八月份進行。
可能是部隊駐訓的原因吧,水塔下的鐵木裡克很冷清。更讓我不解的是,下坡的土路走到頭,便是一個油庫,再往下走,看是一面照壁牆,沒有威嚴的大門,也沒有牌子,只有一個連窗戶也沒有的哨樓,哨樓只有2個平方不到,也沒有哨兵。這就是我曾寫下血書,志在邊關的PT嗎?直到八年後,我離開了鐵木裡克,依舊沒有我曾經想像的威嚴的大門,也沒有那高高的圍牆。人生本就是一場孤獨的旅行,心總在遠方。可偏偏這個小的不能再小,偏的不能再偏的鐵木裡克,卻一直把一縷思緒,纏繞在我的心尖,偶爾拽一拽,拉一拉,讓我念念不忘。
往右一拐,是柏油路面,坑坑窪窪,倒是靠右側的那個龍頭,吐著渠水,總算讓人看到了點活力和生機。關於這個龍頭,還有點故事,是我離開P丅之後的趣聞了。現在這個龍頭,己不是我第一眼見過的。有個領導曾下令拆了龍頭,結果岀了些怪事,只好又重修了一尊。但這個龍頭,絕對比那座水塔更能勾起老兵們的記憶。塔尖和龍頭,是鐵木裡克的魂,是老兵們多年後心中的印痕。說起鐵木裡克,回到曾經的炮團,都離不開龍頭這個話題。拍個照,輕輕拍一拍,就像久別的故友。
再往裡走,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土磚房,一扇扇掉了漆的木板門,有幾個小孩子在門前玩,還有幾個家屬,一邊拉著家常,一邊織著毛衣,牆上掛的似乎是辣椒,一串串的,倒是有了幾分喜慶。過了平房,不遠處,有一處操場,長著一堆堆的蒿草,邊上有座禮堂。往右看,一棟二層樓,再往前走,有一棟三層樓,是辦公樓。再往前看,還有兩棟三層的樓。這就是整個營區了。心又有些涼,比起我的炮兵學院,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老家的老屋,那也是青磚小瓦的三間大瓦房呢,咋一個團,連個像樣的平房都沒有。
九四年八一建軍節,我結婚了。婚禮是圍場老鄉,偵察股宮志宏參謀操辦的。當時的馬團長,薛凝冰政委參加了婚禮。薜政委在婚禮上致辭。那個時候,幹部結婚,連隊食堂一布置,彩帶一拉,喜字一貼,團裡領導,幹部,志願兵,戰士中的小老鄉,熟悉的都湊個熱鬧。三營直的戰士們,忙的不亦樂乎!排長結婚,是大喜事。婚房是一間半那種土磚房,再後來換了個兩間的,再後來換了個三間的。印象最深的便是95年到96年,三間房子,一下雨一化雪,漏了兩間半,地上擺的都是盆,接水。更害怕的是後牆傾斜了,用幾根木頭支著。99年,部分家屬才住上了新建的家屬樓。離開鐵木裡克二十年了,每每回憶起那低矮但充滿人氣的平房,那熱熱的溫暖的泥火牆,那逢年過節轉圈拜年喝酒的熱鬧勁,那家屬來隊後輪流聚餐的溫馨氛圍,總讓人念念不忘。那是純樸的戰友情,那是純真的戰友誼,殺一隻土雞,亦或清燉一鍋羊肉,幹炸一盤鞏乃斯河的鯽魚,冬天路口巴扎買幾隻呱呱雞,或弄幾隻野兔,喝幾杯伊犁大曲,鐵木裡克的日子,是充實的。
我的專業是地面炮兵軍事指揮專業,本科四年,畢業時授軍事學學士學位,定級副連職,中尉軍銜。到團裡報到後,分到了三營直,任指揮排長。當時王軍鋒任通信排長,後來調到了烏魯木齊。三營是152加農榴彈炮營,我學的是130加農炮和152加農榴彈炮專業,自然就是三營了。中午,朱改明教導員接我到了營部,部隊駐訓,教導員留守。那天,到五連部,見到了高鐵春連長,曠建功,還有後來我的搭檔李新勇。第二天,朱教導員開著老解放,把我拉到了種羊場駐訓點,幾天後又回團裡,油庫值班。朱教導員,銅川人,後來當了副政委,是我敬重的老預導。轉業後回到了老家。記得教導員當副政委後,再婚,婚禮上新嫂子說了句話,至今想來就會偷笑。鬧婚的人問,嫂子,是先唱歌還是先開飯,嫂子回答的乾脆:開飯!當時的營長盧光茂,四川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口四川話,膽結石做了手術。95年初,我到五連任指導員,和李雲搭檔,新勇任副連長。李雲是個老同志,當了8年排長,嗬嗬荷荷,這個笑,一直忘不了。他愛人是個能幹的嫂子,一手釣魚,一手抱孩,一邊刮鱗,那叫個利索。
在鐵木裡克這個小地方,我深深的領悟到一句話的內涵。每一個中國軍人的後面,都有一位偉大的軍嫂。如果把這句話延伸一下,我想說,這應該是,每一個中國邊防軍人的後面都有一位偉大的軍嫂。每一位偉大的軍嫂後面,都有一位偉大的母親。軍嫂,從五湖四海而來,從內地江南而來,為了心上人,離開父母,放棄繁華,甚至辭掉工作,來到遙遠的邊疆。那個年代,新疆還不是詩和遠方,那拉提草原,只有紅不了的西紅柿。吐爾根的杏花雖然比現在還美,但那還不是風景。那片春天盛開的天山紅,早己習以為常。軍嫂們甘於吃苦,甘於偏鄉僻壤,她們同樣把最美的青春年華,奉獻給了山溝溝裡的那座軍營。她們陪丈夫共住土坯房,從二十多歲的大姑娘,看著那遠山,守著那條鞏乃斯河,把娃帶進那小學,送到縣上的中學,一晃十幾二十幾年。服務社的嫂子,幼兒園的嫂子,子校的嫂子,軍人服務中心的嫂子,都是鐵木裡克這個小村最美的花,點綴著這片土地,讓她充滿生活的溫馨。溫暖著冰冷的鋼槍和火炮,讓這個小地方有了人間的煙火。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年年,戰士們冬天來了,冬天走了。來了,流過淚。走了,又流下了淚。多年之後,又想回來,想看那片天山紅,想撫摸一下那顆老龍頭。
在炮團的八年多時間裡,當了一年半排長,三年多五連(96年10月轉隸武警,番號為七連)指導員,一年宣傳股幹事,近三年司令部協理員。帶過92年四川的兵,93年山西的兵,94年河北、河南的兵,95年四川的兵,96年陝北和重慶的兵,97年河南新疆的兵。只有自己排的兵,自己連隊的兵,才稱得上是自己帶的兵。打過,罵過,訓過,愛始終堅持。多年後,回首往事,愧疚的是有沒帶好的兵,有牌氣暴的時候打的重的兵。欣慰的是,當指導員時培養了不少提幹、考學的兵。自豪的是和李雲、新勇搭檔把七連帶入了先進連隊的行列。那年年終總結,營黨委會開到一半,我拉著新勇的手,走!不開了!連隊不先進,個人三等功,不要!捫心自問,在炮團(後七O六團)的八年,是正直和兩袖清風的八年。幹部當的好不好,戰士的評價是標準。若干年後,戰士想你念你不怨恨你,你就是一個好幹部,好戰友,好兄弟。
鐵木裡克,我的第二故鄉。鐵木裡克,我孩子岀生的地方。想你的那983高地,愛你那片天山紅。鐵木裡克,你是炮團人魂牽夢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