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這麼多書桌檯面上的典故,這次我們不妨目光下挪一點,聊聊發生在胯下的事情。
呃,淮陰侯英靈的情緒貌似不太穩定,幫我按住他的棺材板......
在此澄清一下,這篇文章無意重溫韓大將軍和淮陰惡少的那段青蔥往事:畢竟,活人出現在胯下還是一個小概率事件。
我們要聊的,實際上是一種古老的代步工具,它們是人類生活、工作甚至戰鬥的好夥伴,統稱是「坐騎」。
馬善被人騎
說起被騎的動物,人們的第一反應通常都是馬。中國有好多關於「騎馬」的老話,比如:
Honest men are always bullied, honest horses are always harnessed......
人善得人欺,馬善得人騎......
——《金瓶梅》
第七十六回
在歷史的長河中,這種熱愛自由的動物「不善」的時間,遠比「善」的要久得多。
The horse has evolved over the past 45 to 55 million years from a small multi-toed creature into the large, single-toed animal of today.
在過去的4500萬到5500萬年間,馬從一種多趾的小動物進化成今天的大型單趾動物。
Humans began domesticating horses around 4000 BC, and their domestication is believed to have been widespread by 3000 BC.
人類在公元前4000年左右開始馴養馬,據信,到公元前3000年,馴養馬已經很普及。
受過集中且密集調教,馬兒們戴上了轡,披上了鞍,統統收了心,「善」到令人髮指,竭誠為人類服務。
人類評價馬的標準也很「冷血」和敞亮,主要看你「跑得快不快,跳得高不高,耐力好不好,聽不聽話」等等。基於這個大框架,《周禮》把馬分為了上中下三等,安排得明明白。
【最上等】戎馬——army/war horse,可以和人當「異種同袍」,共赴戎機。
【次一等】田(獵)馬——hunter horse,能讓人騎著追個兔子,躲個熊瞎子。
【最次等】駑馬——inferior/pack horse,腿腳不靈便就別跑了,去馱個貨、拉個磨。
就算都是上等的戎馬,歸宿也不盡相同。
時運差的,要麼中了亂箭,要麼進了坑陷,再或者讓馬其頓的長矛攮了氣嗓、被嶽家軍的勾槍斷了蹄髈;
時運好的,則會被名將騎乘,一躍成為「馬生贏家」,和主人一同被傳頌千古,而且惠澤同族同種。
胯下之榮
騏驥有良種,寶馬配英雄。英雄或奸雄輩出的戰亂年代,「馬以主貴」絕不是什麼新鮮事。
比如,辛棄疾在詞裡就寫過一種坐騎:
Warhorses gallop at speed ofDi Lu...
馬作的盧飛快......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
辛棄疾
這個「的盧」說的就是劉備騎的那匹快馬,辛棄疾把它贊為戰馬的楷模。
美中不足的是,的盧偏偏天生「命硬」,容易把主人剋死。
早在春秋時期,伯樂寫的《相馬經》裡就把的盧評價為「兇馬」;《三國演義》中,的盧愣是慌不擇路,帶著躲避追兵的劉皇叔一猛子衝進了河裡....
不過瑕不掩瑜,鑑於它出色的彈跳和速度,把的盧翻稱作「top steep——頂配寶馬」並不為過。
其實,「坑爹神駒」的盧真的只是一個例外。大多數的人馬關係,還是非常融洽且親密的。
民間傳說中的Red Hare——赤兔馬便是一個典型。很多場合,它都和主人關羽同框出鏡。
(頤和園內描寫關羽和赤兔的壁畫)
跟了呂布小10年,之後又跟了關公20年,換算成人類壽命,赤兔馬已經是個100多歲的老壽星了。
既然有資格當武聖的坐騎,跑得快、活得長只是最基本的素質,更關鍵的,還得長得帥:
It was of a uniform color like glowing sun red; not a hair of another color. It measured ten spans from head to tail and from hoof to neck eight spans. When it neighed, the sound filled the heavens and shook the ocean.
那馬渾身上下,火炭般赤,無半根雜毛;從頭至尾,長一丈;從蹄至項,高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
——《三國演義》
第三回
關公臉紅,象徵忠義;和主人「紅到一起」的赤兔馬,自然也傳承了忠義的精神:關羽遭人「背刺」亡故後,赤兔馬便絕食而死,隨故主而去。
有情有義的寶馬不僅限於紅色,黑馬同樣能和主人產生靈魂上的羈絆。
項羽在自絕前吟唱的一首絕命詩當中,就順帶誇了一下隨他徵戰多年專屬坐騎——烏騅馬。
Oh, I could pull mountains down with might and main.
力拔山兮氣蓋世。
Lo, my good fortune wanes and my steed fights no longer.
時不利兮騅不逝。
——《垓下歌》
項羽
據傳,當時的烏騅並不是個讓人騎的「善茬」,狂野不羈。而同樣野性難馴的西楚霸王用絕倫的勇力和騎術,徹底徵服了烏騅,讓它終生甘願背負這個強大的靈魂伴侶。
項羽兵敗身死後,烏騅沒了主人,更沒了知己,活著沒了指望,便縱身躍進了烏江......
可以說,像赤兔、烏騅這樣寶馬,已經不單純是一種坐騎。
它們都被看作主人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英雄精神的延續。
不過,那些在民間傳說中和諸位名人綁定的坐騎不完全都是傳統的高頭大馬,當中還混進了不少奇怪的物種。
能騎的不只是馬
打開電腦,就算掛機一整天,我們照樣有概率碰到「屠龍寶刀,點擊就送」的彈窗,和「渣渣輝」們邂逅。
如果耐下心來,深入了解一下這些仙俠類頁遊,就會發現它們的坐騎設計也很辣眼睛。
先別急著嘲笑人家畫風,因為我們老祖宗在給神話英雄匹配坐騎的時候,構思也很「浮誇」,才給了後人犯「中二」提供了絕佳的素材。
《封神演義》中,姜子牙的坐騎是一頭「四不相」——似鹿非鹿、似馬非馬、似牛非牛、似驢非驢。
此「四不相」和我們熟知的「elk——麋鹿」不同,它是一隻麒麟,在仙界大有來頭,原本是元始天尊坐騎,後來送給了徒弟姜子牙。
另外,它的行進方式更是比凡間的駿馬炫酷了好幾個次元:拍拍犄角,「一道紅光起去,鈴聲響亮」,按著導航飛也似地撩出去了。
沒有了自然科學的「束縛」,古人對坐騎的構想便不局限於相對溫順的食草動物:只要勇猛帥氣,豺狼虎豹照騎不誤。
還是《封神》裡的情節。
趙公明看見一隻黑老虎生得十分俊俏,便起了「歹念」,用絲帶猛勒人家脖子,跨上虎背,逼大喵就了範,成了他的私人坐騎。
和趙公明坐騎「型號」相似的猛獸,還有諸如像太乙救苦天尊的九頭獅子,在《西遊記》中露過臉。
獅虎都可以當坐騎,龍還會遠麼?
考慮到龍是一種多鱗且細長條的動物,騎身上可能不太舒服,陳仲琳於是安排這些威猛酷炫的迷之生物來給元始天尊拉車。
吳承恩的處理則是讓龍變換成「白龍馬」的形態,讓唐僧騎著它一路西行。
而道家始祖的太上老君——也就是老子,坐騎卻堪稱一股樸實無華的清流:只有一頭青牛。據說,就是它伴著老子寫完了《道德經》,西出了函谷關。
除了老子的大青牛,各路神仙的坐騎在人間還是難得一見的。不過,縱使胯下騎過再多的珍禽異獸,也不如一種動物來得珍貴。
這個坐騎界的珍稀物種,便是人類本身。
人類也能當坐騎?
答案是可以的。
不過他們只能出現在人生的特殊階段——這一點,魯迅先生說得很明白:
Fierce-browed, I coolly defy a thousand pointing fingers. Head-bowed, like a willing ox I serve the children.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最珍貴的坐騎,莫過於甘願為兒時的我們俯身做牛馬的父親。
騎在父親的後背上,伴隨著他笨拙地前後爬動,聽著他模仿動物的怪叫,年幼的我們從中獲得了最原始、最本真的快樂。
而當時的我們並不知道,這個坐騎走出家門,還有另一幅面孔:
他可能是個獨當一面、勇於攻堅的骨幹;
可能是個為家為業甘於隱忍的奮鬥者;
還可能像魯迅先生那樣,敢於直面壓迫和慘澹人生的吹哨人...
脊梁,既是父親作為家庭的頂梁時,柱身上最堅硬的部分,也是他作為子女的專屬坐騎時,最柔軟、舒適的部分。
中國的坐騎文化包羅萬象,囊括了人物歷史,神話傳說,還有中國人難以割捨的親情和倫理。
相信在和外國朋友聊天的時候,坐騎這個「胯下發生的故事」不失為一個打開話匣子的絕佳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