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第二季》:真正恐怖的,不止是行屍走肉
「Netlfix那部更好的《行屍走肉》就要上線了」。
——GritDaily
一直在挖坑、從未被超越的金恩熙編劇帶著她「一部背景設置在朝鮮中世紀李氏王朝時期的喪屍劇居然成為全球爆款」的《王國第二季》王者歸來。
《王國第一季》是展現金恩熙精煉的網狀敘事格局的代表作:世子李蒼對王室陰謀的探尋、醫女徐菲對瘟疫源頭的追索、大監趙學洲對至高權利的渴求,三條主要情節線以全速並行發展;
瘟疫爆發的持律軒向上扣住了國家瀕危的命脈、向下又牽連出壽望村滅頂的秘密。世子與永信抱持的國讎家恨、醫女和安炫大人閃耀的救世仁心、趙學洲與中殿父女各自懷揣的野心和鬼胎,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籠罩在早已布滿瘡疤的國度。
壓抑,是種比恐怖更加複雜深刻的情緒體驗。
《王國第二季》的正片從尚州的守城之戰拉開帷幕,鏡頭從高空破開濃霧、向迎面而來的喪屍群俯衝,航拍大遠景的壯闊、直視正面全景的衝擊、特寫和近景捕捉精細畫面帶來的悚動,多視角、多機位、多層次的快速切換讓攻城之勢瞬間席捲而來。
「揚」有敵我雙方不絕的嚎叫,「抑」有枯草叢被碾壓折斷的細微聲響;
「熱」有槍炮和火藥的持續迸裂,「冷」有長劍和銀弓閃過的寒光;
「進」有城牆內外的近身肉搏,「退」有江中木筏的人性抉擇。
從圍牆失守到城門危難、從暗道圍困到再次防守,炙熱的打怪鏖戰被種種危機填滿,在短暫的安寧中,人類爆發的私慾又迅速將劇情推向另一重高潮。
絕境中充滿懸疑的人性抉擇,是金恩熙為觀眾製造的心理恐懼。
尚州城內微弱的燭火,看得見牆外顯見的危險,卻難以映照出人心暗藏的異象:安炫大人來自三年前的「報應」已經開始反噬,世子與武英的主僕之情出現間隙,糧倉失火讓人類的飢餓也開始變得瘋狂。
於是世子選擇夜襲鳥嶺搏一線生機,眼前磅礴的建築陰影引他落入圈套,回憶裡父輩閃爍的光圈又救他重回彼岸。
陰謀的關門向他闔上,再次打開時他已經被褪去少年世子的模樣。
他砍下早已成為怪物的父皇的頭顱,雙手沾滿了忠孝盡失的罵名;
他捧起捨身打開大門的恩師的遺體,脊背從此只擔負救世的重任。
鳥嶺之後,象徵光明的父親、代表旗幟的老師、寓意守護的武英都離世子而去,父權的全線坍塌將悲情上升到了頂點。
白樺林中,飛雪與偷吃茶果的緣分一同落定,望月知交的皎潔與俯身訣別的純白,在今昔插敘中成就了全劇最為悽美的一幕場景。
一句「武英」的呼喚、一聲「殿下」的告別,滌清了期間種種誤解與背叛,當一切結束的時候,他們都記得當初是從這裡開始。
第二季除了延續平行敘事的緊張節奏之外,金恩熙更是把她創作中批判揭露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
韓國文化中傳統而悲痛的家國情懷、影視劇裡深重又大膽的針砭時弊、根深蒂固的父權統治陰影、波瀾詭譎的資本控制焦慮,被金恩熙統統移植到了朝鮮的宮殿。
「是什麼權利在左右我們的世界,資本又能操控我們到哪種程度」,這是《王國第二季》在行屍走肉之上更能深入人心的恐怖。
是名門的姓氏嗎?
第二季的故事序幕回到三年前的抗倭之戰,軍營中微弱的火光預示著瀕危的國境、也像極了陰謀家暗自謀劃的眼光。坐鎮前線的趙學洲和安炫,一個在帷帳中把玩棋子、一個在屍骨中拾撿銘牌,細微的動作也即是他們對待蒼生的象徵:利用和尊重。
在「一人之下」的海源趙氏名下,無論一個村莊還是普天之下,都可以為自己犧牲。
罪惡的始作俑者縱享著利祿,被陰謀蒙蔽雙眼的忠良卻一直活在功名的地獄。
「我不後悔三年前那樣做」,「不後悔」是之於王室與國脈,「後悔」是愧對無辜和自己。守望村的弱民和殘兵,為國家抗下了第一道傷疤、再被倭寇砍下第二次頭顱。
三年前安炫捧起那把銘牌中的其中一個,三年後他以同樣的方式贖清漫長的罪孽。眼中雖無瞳孔,內心卻最為清冽;已成怪物的模樣,卻也最擔得起國葬和帥旗的重量。
是貪婪的欲望嗎?
年輕的中殿娘娘生在貴族、身集重寵,鮮活白淨的面容卻總是籠罩在陰鬱的陰影中。從第一季看似傀儡的少女、到第二季製造毀滅的真兇,她的野心被掩藏在趙學州的鋒芒和父權的壓制下,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眸總是在畫面的暗部閃爍,狡猾而獸性,像時刻覬覦著獵物的飢餓的鬃狗。
如果說趙學州想要貪圖的是海源趙氏的連綿無盡,那麼中殿的欲望則是更為瘋狂的徵服——她不在乎血脈、姓氏、名利,龍椅只是一個引得所有男人折腰的床榻,想要向世界復仇就要霸佔那把交椅。
她懷抱著毫無關聯的「元子」流露出罕見的笑容,看見大病初癒的父親卻立刻從眼角洩出一絲陰冷的寒氣。
意料之中的震驚、暗藏殺機的沉著、伸手診脈的憤恨、目送父親喝下毒藥的輕蔑、冷眼他逐漸身亡的從容和放鬆,肩膀舒緩地垂下,眉眼輕柔地鬆開,像是剛剛接受了一場等待已久的冊封,這一場景中演員肢體和微表情控制都非常得當。
是王族的血脈嗎?
《王國第二季》的英文副標題是All about Blood,既是指血腥的畫面、又在強調王室的傳承。
早已駕崩的皇帝被安放進名貴的棺木,持律軒的百姓曾經咀嚼著荒草和樹皮;滿朝文武匍匐在龍脈的腳下哭號,飄落的龍袍遮住了他們望向人間的雙眼;商討著如何修繕葬禮必經的通道,卻看不見那通道的兩側堆滿了白骨。
「你我的血,和天下百姓的血,不都是紅色的嗎?」水能載舟,而當人間乾涸,王室的魚竿也無法釣起果腹的食物。
當飢餓的恐怖再次降臨,白日裡詭譎陰沉的宮殿到處是瀰漫的沙塵和悚人的特寫,到了夜晚攝影機便把光影的反差放大,突出竄動的遠景和影像的交錯。
後苑的絕境血戰,運動鏡頭搖移跟拍、冷熱兵器持續交換,音樂的節奏在冰面上悲壯地敲擊,殘存的鮮血在慢鏡頭慘烈地迸射。在大遠景的俯拍下,是另一幕充滿藝術感的「冰與火之歌」。
身披帥旗而復生的安炫、身中數箭來相迎的武英、無數匍匐和湮沒在他身後的護衛和百姓,築成了世子成長為王者的階梯。
而世子李蒼又與那些成王者不同,因為他在劇中所見所聞所感全部都是他人的痛苦和飢餓。失去父親、失去導師、失去摯友、再到失去城池國家的關口,他不再是那個在武英的催促下倉皇而逃的「實習生」,割破手掌、血染孝服,他用帶血的拳頭親手砸開冰面,完成一個王者真正的價值:看見蒼生、以民為國。
他守住的不僅是一座宮殿,更是國家和門外的子民。
所以在他禪讓王位走出門時,一道像記憶中籠罩著父王的光圈在畫面中暈開,那是他已經實現了父輩遺願的證明。
對大多數人來說,忘記痛苦的方式唯有封閉記憶,因此這個國家不需要有汙點的救世英雄,只需要一個沒有經歷過瘟疫、饑荒和背叛的新的希望。
所以世子無悔於王國、忠臣、蒼生和自己。
在《王國第二季》的最後,悽清的鈴聲從四面響起、隱秘的瘟疫在王宮蚩伏,但行屍走肉早已不是這部劇集最為恐怖的地方——只感受得到自己的飢餓與痛苦的人性才是隨時都會爆發的不治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