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帝
詩言志,志是情緒,是思想,也是你的生活經歷。
給陳力大哥看詩集校樣,我好像走進了陳力的精神世界,陳力愛親人,愛朋友,愛美麗的大自然,這本詩歌選集,既是陳力詩歌藝術的匯聚,也是他生活軌跡的展覽,可謂「致廣大而盡精微」,情真意切,言近旨遠。
陳力只比我大幾歲,我們成長的時代背景接近,「文革」摧毀了我們的小學和中學,隨即是到建設兵團,上山下鄉,輾轉回城,讀書和生活支離破碎。
他的自我拯救與求知之路同樣布滿坎坷,寫滿艱辛。在農村借到一本書,如獲至寶,在如豆的油燈下通宵達旦,拂曉時鼻孔漆黑;老知青終於返城,騎著自行車從滄口去市南夜校上學,一路風霜雨雪;周日拉著地排車往家裡運木柴,他還為此寫了一首詩。一遍遍看他的詩稿,一次次感動。我對陳力的詩進入很快,好像特別能理解那個境遇下湧動的情愫,不容易啊,政治運動,貧瘠生活,陳力在艱苦的環境裡挖掘著詩意,包括句式的對仗工整,嚴格的韻律……
陳力坦陳他受李瑛、賀敬之、郭小川、艾青、李季等人的影響很大,在無法抹除政治背景下的浪漫,抒情方式不可避免有些雷同,有人說那些老詩人早過時了,包括影響他們的馬雅可夫斯基,特徵鮮明的階梯式。我倒想問,唐詩宋詞過時了嗎?
抒情言志有多種方式,外在形式只是載體,詩的生命力還在意境、情趣和哲思,特別是磅礴或綿遠的情感力量,這既是詩的傳統也是詩的靈魂,近幾年詩壇魚龍混雜,那些回車鍵口水詩所謂創新,無病呻吟的自娛自樂,給詩壇徒增笑料耳。
我覺得陳力兄的詩與流行的口語詩迥然不同,他不躲閃,不縹緲,筆下流淌的,仿佛是自己身體裡的血液,有實實在在的情感力量和時代信息。
面對一幅兵團女知青麥收時小憩的油畫,陳力寫下「媽媽我只是睡一小會兒,可要叫醒我啊」的詩,這首詩也喚起我參加夏收的回憶,在農村生活的人都知道,夏收是從老天爺嘴裡搶糧,一旦遇到颳風下雨,麥粒就會掉到泥地裡。那真是沒命地搶啊,雙手磨起血泡只是殘酷的序曲,後面散架般的全身酸痛,潮水般湧來的疲憊勞累,使每一個夏收過來人刻骨銘心。陳力用詩行給過程拍照,畫面至今還在潤溼著眼睛。
善良的陳力被記憶撥動心弦,被實時事件觸發詩思,幾張汶川地震的新聞照片,讓陳力情不自禁,流著淚寫下了一首首詩,圖文互證,那是國家和民族的傷痛,我們該永遠銘記。
我特別要提一下陳力的那些「信天遊」,那些濃鬱的大西北民歌民謠,好像信手拈來的疊詞連句,一唱三嘆,餘音繞梁,我耳邊頓時響起了陝南西北的「蘭花花」。島城一位老詩人說,陳力是青島寫信天遊水平最高的,形式嫻熟,比喻起興,技術到位,最重要的是神韻到位。
的確,陳力當年的一些信天遊在網站社區一經貼出,馬上共鳴應和一片,其感染力之強,可見一斑。
陳力那一把大鬍子給人印象很深,有哥們開玩笑說陳力的鬍子頗有海明威、曾國藩和魯迅之風,詩歌和文章也有魯迅投槍匕首的凌厲之氣。我在這本詩集裡看到了,陳力嫉惡如仇,抨擊時弊拍案而起,有的詩,陳力好似在大喊,那是直抒胸臆,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陳力大哥說過這樣一件事,一次兵團戰友在青島聚會,青島戰友委託他寫一份歡迎致辭。陳力十分謹慎,他只是將當年被迫去邊疆的艱難歷程,比作一段人生的沼澤地,他如此寫道:「慶幸的是,我們終於走出了人生那段滿是泥濘的沼澤地;更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子孫,再也不用踏進那片沼澤地了!」即便如此謹慎的表述,也招來戰友們的強烈不滿:「怎麼能將在邊疆戰天鬥地的過程,說成是走過一片沼澤地呢?」老戰友們群起而攻之,堅決要求陳力修改文稿。陳力明確作答:這份稿子可以不用,但這個觀點不能改。
我能想像到,陳力昂著桀驁不馴的大鬍子,發出擲地有聲的拷問,攪亂一湖池水,給戰友們的懷舊聚會,投射了思想者的光輝。
如陳力大哥所言,他的詩歌除去對世上黑暗和醜陋的無比憎恨外,另一特色是他對朋友和弱者一直保持著深深的關切和同情,這在詩歌《饃》,《送遠去打工的金子妹妹》,還有組詩《汶川地震》等篇裡,我們都能感受到。
陳力說他非常喜歡葉文福的詩,例如當年引起轟動的《將軍,不要這樣做》,我倒覺得,「將軍」一詩雖鏗鏘有力,葉文福也用了諸如「挾帶著雄風,衝進了,中國革命英雄的史冊……」等名詞動用富有詩意的表達,但還是顯得直白粗糙。
我看陳力的詩也是如此,陳力當然不能與葉文福同日而語,葉文福雖因仗義執言遭受迫害,但畢竟功成名就,是那個年代影響巨大不可多得的詩人,反觀陳力的詩,有的的確韻味不足,我可能站著說話不腰疼,眼高手低,我認為,直抒胸臆容易缺乏節制,快意情仇浩浩蕩蕩的歌唱裡,容易泥沙俱下,起碼美學技術的打磨不夠,例如意象的單薄,語言的直露,恐怕這也是詩人面臨的共同問題。
(責任編輯:季麗亞 HN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