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範思哲」
我是一個90後,而立之年即將到來。
作為背井離鄉的一名打工人,我還仍在人才濟濟的魔都苟延殘喘著。
為了給平淡無奇的生活增添一分色彩,我養了一隻哈士奇。
本來我是不喜歡狗的。之前養過一隻貓,但是我又不忍心給貓做絕育,最後這隻貓因為欲求不滿而離開了我,嗚嗚嗚!
特別巧的是,這個狗子的眼神透著一絲憂鬱,竟與那隻狠心拋棄我的貓有幾分神似,其他的外貌描述嘛。。。呃。。。我只能說是一言難盡,跟我的樣子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誒,不對啊,我為什麼要跟它比,腦子有病啊!
哦對了,它還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我給它取名叫「範思哲」,嗯,對,就是那個範思哲,你們也可以叫它「小哲哲」,嘿嘿!
「範思哲」,每次以輕蔑的口吻叫它,內心都會生成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哈哈哈哈哈...
「範思哲」,再次以輕佻的口吻喚它,嘴角都會輕微上揚,小樣兒,還擱那欲擒故縱,戲精附體。
「範——思——哲」,這次是以威嚴的口吻字字重音的吼,顯然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終究是怕承受來自我的怒火,它會屁顛屁顛的跑到我跟前,用它那乞憐般的眼神望著我,尾巴像升頂的旗子一樣搖啊搖,宛如一個做了錯事之後驚慌失措的孩子一樣。
我知道我繃不住了,在演下去旗子就要搖到外婆橋了。
「哪個龜兒子給你的優越感,越來越囂張了。」
「誒,不會是我吧?」
「咳咳,給你長臉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拋棄了,讓你孤獨終生。」
「算了算了,懶得說你了,自己一邊兒玩去。我去拿件衣服,外面有點冷。」
當我走進臥室,眼前的一切正在扭曲著我的嘴臉,床上的被子枕頭被揉作一團,地上均勻的散落著從被褥薅出來的棉花,角落裡冒出半隻襪子,上面還有一坨狗屎...不堪入目的畫面已經讓我失控,心中的怒火蓄勢待發。
「範——思——哲」,一瞬間,我的憤怒充斥著整個屋子。
2.
搶我的官,讓我無屎可鏟
處理完範思哲的排洩物,看著自己的花唄餘額,我有點鬱悶了。
這個月的支入支出帳單簡直是令人絕望,業績又沒達標,心中好不苦楚,感嘆生活不易、範思哲也嘆氣,你說是不啦,小哲哲。
範思哲眨眨眼睛,低下了頭,不敢看我。
你看看你的支出帳單,狗糧400,看獸醫治病300,醫藥費800,天了嚕,給你取名「範思哲」你還真「範思哲」了?
範思哲身體趴在地板上,雙手匍匐著向前,眼神時而偷瞄我,時而望向四方。「他在說誰,一定不是在說我吧,好兇兇喔,就知道欺負我,哼!委屈屈。」我想它的內心戲一定是這個樣子的。
「狗糧買不起了,我煮了粥,這個月你吃粥吧。」
一碗粥擺在它面前,它似乎很不情願的舔了幾口,然後看看我,然後又舔了幾口。
唉,慚愧家貧策勳薄,寒無氈坐食米粥!
「快吃完,還剩下一點,你這樣浪費是可恥的,趕緊的,吃完帶你出去溜溜。」
「範思哲,你快點行不行啊,我出去了,不等你了。」
隨著一聲門關上的聲音,總算順利出了門。
「範思哲,你能不能不要亂跑啊?」
「你別跟著別人啊,你這樣很沒有禮貌你知不知道。」
「你怎麼又去垃圾堆了?老子沒給你吃的嗎?」
氣煞我也,早知道給你栓條鏈子了。
「快過來,你站在這裡不要動哦,我去買點喝的,說你說的口都幹了。」
看到一家陳舊的便利店,和一位表情冷漠的大媽,我本不想去,但是身體很正直。
「老闆,來兩瓶罐裝可樂。」
「阿巴阿巴阿巴...」,這個人飈的一口純正的本地方言話,好傢夥,我一個字都沒聽清。
但我猜應該是說多少多少錢吧,於是我從兜裡掏出一張十元給她:「吶,找錢」, 靜待她找零,找多少是多少。
讓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紋絲不動,甚至還露出了一絲不屑的表情,瞬間讓我感到很惱火。
「老闆你什麼意思啊?」
「阿巴阿巴不啦...」
也許是情緒的力量,也許是文字的博大,我能肯定接收到的部分信息是在說一個窮光蛋,土包子,也敢在這裡說話,買不起就滾遠點。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遇見的地域歧視,既然被我遇到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根據有關法律規定,以本地人囂張跋扈辱罵外地人是作為歧視的一種。」說著我拿出了手機,「剛剛我已經錄音了,有權向你追究法律責任,我勸你不要跟一個學法律的人爭辯,因為那樣只會讓你的罪行加重。」
我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
「你以為你是哪個,一個窮逼敢威脅我,趕緊滾遠點。」一口蹩腳的普通話說的沒有了方才的底氣,她好像急了。
在這尷尬的局面中,我好像聞到了一絲異味,朝著味道的方向追尋,我看到了此刻不應該出現的畫面,範思哲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了店內,他翹起右邊後腿,剎那間一坨如稀泥般的固體液體正在向四周緩慢的延伸,好傢夥,它,就在這裡,拉稀了!
「啊...」 一聲驚叫聲刺耳,大媽很快就發現了範思哲的「惡行」,氣得怒目圓睜。
「範思哲,快跑了。」我拔腿就跑,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過內心好想笑,哈哈哈。
「範思哲你太秀了,跟你比起來,我那胡編亂造追究法律責任的簡直不值一提,你怎麼可以這麼壞呢啊?你應該找個隱蔽的角落,還可以多加點劑量,下次不許再這樣了啊。」
「你知道我現在有多難受嗎,因為你讓別人搶了我的官,讓我無屎可鏟啊哈哈哈哈...」
3.
人間失格
我一不小心辭職了。
於是我帶範思哲去參加了區域的寵物狗大賽,原因是前三名都有萬元以上的獎勵。
比賽現場人群擁擠,歡呼聲不停,氣氛強烈,這是第一次帶狗參加比賽,我平生都沒參加過這麼大規格的比賽,便宜了範思哲。
「下面讓我們用隆重的掌聲有請出場的第一位選手,它是來自英倫皇室的貴族犬——馬爾濟斯。」這主持人還挺專業的。
「馬爾濟斯,馬爾濟斯...」在場的觀眾一陣歡呼雀躍。
「第二位選手也是一位高貴的品種,它是蘇格蘭牧羊犬——索加。」
「索加,索加...」
切,先讓你們出出風頭罷了,咱們比賽場上見真招。
...
「最後是一隻平平無奇的哈士奇——範思哲。」什麼叫平平無奇,我嚴重懷疑這個主持人的專業水準。
「範思哲,範...」 我好像只聽到了我一個人的聲音。沒事,他們只是前面把嗓子喊啞了而已。
「下面即將進行障礙物衝刺,請A組所有選手做好準備。」
「比賽開始了,在開始的階段是非常容易拉開距離的,我們可以看到馬爾濟斯已經來到了第一的位置,緊跟其後的是索加,它們遙遙領先,也體現了它們與生俱來的高貴血統和天賦異稟,這讓其它選手都望塵莫及呀!」
「此刻我們將視線轉移到最後一位選手,噢,是那位平平無奇的哈士奇,天啊,它實在是太慢了,笨拙的身軀無法向其它選手一樣輕鬆的越過跨欄,看來它是沒什麼希望了。」
這場比賽結束了,才讓我深刻的認識到:不努力一把,你都不知道有多麼絕望。我甚至沒有讓範思哲參加接下來的比賽,就去辦手續了準備回家。
然後又發生了一件不在意料範圍之內的事:範思哲失格。由於鼻鏡和眼睛顏色過淺而失格,之前錄入的信息有誤。也就是說,本來這個比賽範思哲是喪失資格了的,由於他們的工作失誤導致我們出現在了這個地方,人生處處是驚喜!
「不過沒有關係的,雖然你們無法參加接下來的比賽,但是我們還是給你們提供一份參賽禮品的。」他微笑著把把一個包裝精緻的盒子遞給我。
我接過禮品,心中一陣無奈,羞辱,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夜晚的星特別的亮,我卻無暇顧及,隨手丟掉了所謂的禮品。
獨坐在僅有微弱燈光的天橋下,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撥起了手中的電話。
「喂,王哥,是我是我,那個您現在方便嗎?」
「是這樣的,我有個事想跟您商量一下,就是我還想再爭取一下繼續留在公司的機會。雖然我知道公司面臨轉型,實行大幅度裁員,我們都主動辭職了,但是我還是很想留在公司的,很想給公司創造更多的價值,所以您看您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沒有合適的職位啊,那沒關係的,我適應能力很強的。」
「門檻很高嗎,我可以去學,慢慢跨過的。」
「餵...王哥,餵...」
「喂,媽,什麼事?」
「嗯,還好,沒什麼事。」
「還好,挺順利的。」
「嗯,知道。」
「媽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現在一個人挺好的,不想去什麼事業單位,也不想去相親,我才多大啊,你別再給我安排什麼相親了,以後別再說這些了,就這樣吧,掛了。」
看著手機的聯繫人和好友,我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打過去的人。
微風輕拂,吹起了蓬鬆的發梢,露出狼狽不堪的樣子。
範思哲抱住我的腿,輕輕一躍湧進我的懷裡,拼命的用它的小腦袋在我臉上蹭啊蹭。
「還好有你啊,範思哲,現在我也跟你一樣失格了。」
一隻失格的狗,和一個失格的人,在此間徘徊,悠然長存。
4.
我能伴你生老病死,你卻不能陪我熬過餘生
範思哲得了絕症。
我拿著手中的檢驗單子,怔了好久。
獸醫跟我說:範思哲患上了一種名為犬瘟熱的絕症,看這肌肉疼痛無力的樣子,應該是晚期,最多還有兩周的時間。已經給它注射了藥,它馬上就可以醒了。
於是在這兩周的時間我帶著範思哲一路招搖,恣意灑脫。
帶它去坐快艇,嚇得一動不動。
帶它去過山車最高點遨遊,下來腿軟的走不動。
帶它去東方明珠,在最黑的夜晚看漫天霓虹夜光,結果悄無聲息的趴著睡著了。
每去玩過一個地方,我都給它拍了照,還逼著它硬是比了個剪刀手。
看著範思哲均勻的呼吸,我心裡鬆了口氣。
一片梧桐葉隨風落下,沒有任何留戀,梧桐樹也沒有一絲挽留之意。此刻,究竟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那個我們究極一生所想要去守護的人,可以是自己的親人,可以是自己的戀人,可以是自己的朋友,為什麼不能是一個情感的寄託者和解脫者呢?
範思哲再次醒來的時候,它已經躺在病床上了,身上插著各種儀器。若是換作原先的它,必然會掙脫掉這些束縛的玩意兒,但是現在它無力掙脫。
四下無人的病房,冷冰的觸感蔓延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依稀只能聽到醫療設備的頻率聲。我靜靜的躺在病床上,刺激的醫藥氣味令人難受,我寧願鼻子被堵上也不堪受這種折磨,身上插滿了瘮人的針管和冷冰冰的醫療設備,若是之前的我,是絕不會被這令人作嘔的東西束縛著的,它不僅限制了我,還一步步蠶食著我的身體,但是我已經懶得去動它了。
我曾無數次幻想過此刻這個場景,也許有至親之人在側,面露悲傷之色,也許有多年老友在側,悲痛欲絕,也許有醫生護士在側,作平靜安慰之態,但早已無法判斷是故作之態還是職責所在。也許,在平淡無奇生活中的最後時刻,真正能夠目擊我的離去的,會是多年前那個被我嫌棄的、失去資格的範思哲。
腦海中浮現過一副又一副的畫面,依然清晰的記得多年以前有個叫做範思哲的哈士奇,那一刻,我才忽然明白,孤獨就是我看著它生老病死,它卻不能陪我熬過餘生,我是它平淡無奇的生活中最後的目擊者。
我會幻想,也許多年以後,這是我的場景。
手機中相機最後的畫面,是範思哲艱難的抬起頭來顫抖的用兩隻腿合攏擺了一個剪刀的形狀,手機中的照片永遠定格,那是它自己擺的剪刀手。
「範思哲」,以輕蔑的口吻叫它,有種莫名的辛酸感。
「範思哲」,以輕佻的口吻喚它,也沒有那種戲謔感了。
「範——思——哲」,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也是真的沒有回應了。
排版 | 荊 棘
文字 | 梳碧湖的砍柴人
主播 | 秋刀瑜
校稿 | 聲聲慢
選圖 | 網絡(侵刪)
點擊關注~獲取更多有趣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