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11月，在墨西哥的邊陲小鎮胡奇坦（uchitán de Zaragoza）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節日慶典。
一眼看過去，似乎女人佔了人群的絕大部分。她們有的穿著繡著鮮豔花朵的墨西哥傳統裙子，有的穿著西式連衣裙，捧著鮮花在街道上遊行。夜晚，大家又聚集到城外的派對上縱情喝酒跳舞。
但是當你仔細看，又會發現這些身著鮮豔舞裙、載歌載舞的「女人」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似乎臉部的線條要更加硬朗一些。
派對上跳舞的穆克斯。
圖源 ft.com
其實，他們的生物學性別是男人 。
當下，跨性別解放運動在世界各地都在風起雲湧。但讓人難以想像的是，早在上世紀50年代，這個叫胡奇坦的小鎮就已經解放了性別觀念，開始將人們劃分為三種性別：女性、男性和穆克斯（muxe）。而這一文化傳統甚至可以追溯到當地土著文明時期。
究竟什麼是「穆克斯」？
在墨西哥這樣一個以「男子氣概」著稱的國度裡，這些「打扮得像女人一樣的男人」又是如何生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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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穆克斯」？
每年11月在胡奇坦舉辦的慶典叫做「無畏的守夜」（Vela de Las Intrepidas），這是一年一度的穆克斯慶祝活動。
「穆克斯」一詞源於16世紀的西班牙語單詞「mujer」（女人），和美洲土著文明薩巴特克（zapoteca）息息相關，因此這一概念只存在於墨西哥的特萬特佩克地峽（Istmode Tehuantepec）地區。
特萬特佩克地峽地區
圖源 谷歌地圖
一般來說，「穆克斯」指所有生理性別為男性但行為舉止並不男性化的人，包括男扮女裝者、由男到女的變性人、男同性戀者等。
在外界媒體的報導中，都將胡奇坦描述成一個「同性戀天堂」。但實際上，在這裡，「穆克斯」只是一個社會性別，並不特指男同性戀。雖然基本上所有的穆克斯都認為自己是同性戀或者是生在了男人身體裡的女人。
很多穆克斯在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了自己會成為穆克斯 。
卡羅萊納（Carolina）是一個喜歡化妝和穿姐姐衣服的小男孩，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穆克斯。雖然哥哥不喜歡他這麼穿，會把他的女性化的衣服扔掉，但媽媽和姐姐還是支持他勇敢做自己。
卡羅萊納
圖源 YouTube
費爾南達（Fernanda）今年32歲，他早已是一名「資深」穆克斯。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已經結婚搬了出去，只留下他和76歲的母親。他是這所房子裡唯一的經濟來源，平日裡，他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她。他的生活也是當地穆克斯們的一個縮影。
費爾南達和母親。
圖源 華盛頓郵報
長期以來，跨性別者（指性別認同與出生時的指定性別相反的人）面對的不僅是社會的冷眼和歧視，還有生存上的重重阻礙。走投無路之下，大部分跨性別者不得不選擇從事性工作，這一比例在印度高達90%，在馬來西亞達到84%，在印度尼西亞有81%。
可在胡奇坦，穆克斯可以從事的工作非常多樣。在這裡，他們不是被排斥的邊緣人，而是家庭的頂梁柱，也是社會的一份子。
有一些工作專門被視作穆克斯的工作，比如協助籌辦慶典（胡奇坦以節日慶典多而著稱於世），也有一些工作沒有很強烈的性別區分，也被視為適合穆克斯的工作。
過去，穆克斯主要是照顧家庭，或者從事工匠、廚師、糕點師等職業，現在穆克斯則進入了更多專業領域，如律師、教師、建築師、藝術家、政客等。
瑪蘭塔·戈麥斯·雷加拉多（AmarantaGómezRegalado）是一位社會人類學家，他因為在2003年的選舉中成為墨西哥可能黨的候選人而享譽國際。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在國際上為健康、性與人權等議題奔走。
瑪蘭塔·戈麥斯·雷加拉多
圖源 維基百科
盧卡斯·阿文達尼奧（LukasAvendaño）是新興的表演藝術家，他通過作品探索了性、性別與種族認同的概念。作為穆克斯從內部進行了反思，為相關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考路徑。
盧卡斯·阿文達尼奧
圖源 quepasaoaxaca.com
弗朗西斯科·馬文（Francisco Marven）（俗稱塔科斯·德·卡納斯塔夫人）是一位食品供應商。他穿著傳統服飾，騎在自行車上賣玉米餅的一段視頻被傳到社交網站上後大受歡迎。他還在2019年Netflix紀錄片系列Taco Chronicles的第3集中擔任主角，討論了他的生意和性別。
弗朗西斯科·馬文
圖源 sinaloahoy.com
他們都是穆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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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不入的神奇小鎮
在墨西哥，大男子主義的傳統根深蒂固，導致它對於同性戀的態度也十分矛盾。一方面，墨西哥城是首個將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拉美首都；但另一方面，墨西哥也是世界上針對LGBT群體犯罪率最高的地區之一。在2014年1月至2016年12月間，因為人們對同性戀的恐懼和憎惡有202人被殺——相當於每三、四天就有一起案件發生。
去年2月，62歲的奧斯卡·卡佐拉（Oscar Cazorla）在瓦哈卡州的家中被殺。他是著名的LGBT活動家，同時也是一名穆克斯。他的去世引發無數人的哀悼，也讓當地的跨性別解放運動再度蒙上一層陰影。
奧斯卡·卡佐拉.
圖源 Facebook
陰霾籠罩下，小鎮胡奇坦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這裡不僅被外界視作「同性戀天堂」，還是穆克斯群體的「家園」。
傳說中，胡奇坦的守護神費雷爾有三個袋子，一個裝著雌性種子，一個裝著雄性種子，還有一個混合了兩種種子，到了胡奇坦時第三個袋子裂了條縫，種子撒在了這片土地上，所以這裡的穆克斯特別多。
傳說總是帶了一絲浪漫化的想像，更實際的原因是，這裡對於穆克斯的包容度更高，穆克斯們在這裡獲得了更多的尊重。
那麼，胡奇坦為什麼可以成為墨西哥的「世外桃源」呢？
一個重要原因是，「與世隔絕」。
胡奇坦所在的瓦哈卡州是墨西哥土著人口數量和類別最多的地區。這裡的很多城鎮事實上並不受聯邦機構和法律的制約，而是依據本民族和地區的傳統進行自治。不管外部世界如何劇烈變動，胡奇坦始終溫柔地庇護著小鎮的居民，防止他們受到外界的侵擾。
另外一個原因，則與這裡的「母系社會」傳統有關。
在薩巴特克文化中，男人是生產者，女人是男人生產的加工者和銷售者。而且他們一致認為女人更擅長買賣和處理金錢問題，所以女性並不只是家庭主婦，而是積極地參與到社會經濟活動中來並掌握著家庭的財政大權。在胡奇坦，女性的地位很高，甚至被認為是「母系社會」。
胡奇坦市場上的女性。
圖源 fusion.net
穆克斯們所承擔的正是女性角色，他們會向母親學習烹飪、刺繡、清潔等技能。因為在胡奇坦，市場屬於女性，所以穆克斯也可以參與到市場的商業活動中來。
胡奇坦街頭壁畫向當地女性致敬。
圖源 fusion.net
但是成為穆克斯就意味著絕對自由嗎？
也並非如此。
其實，穆克斯也面臨著種種規範，比如他們不可以有長期的伴侶，也不能結婚，只能和異性戀男子發生性關係，不能是兩位穆克斯之間，也不能是穆克斯和男同性戀之間。
所以穆克斯很難遇到合適的伴侶。即使遇到了，那些異性戀男人大部分最終也會選擇一個生物學上的女人。大部分穆克斯面對的結局只有一個，孤獨終老。
在胡奇坦，人們認為有一個穆克斯兒子在家中幫忙並照顧年幼的兄弟姐妹，是母親的福分。你甚至可以在一個家庭中看見兩個或三個穆克斯。
但凡事最怕過猶不及。一些經濟條件比較好的母親，因為家裡已經有兒子了，就會希望再有一個穆克斯兒子來幫助料理家裡，所以她們只要看到某個兒子有女性化傾向就會鼓勵他們成為穆克斯。誰能想到，表面上的無私掩蓋的其實是自己的私慾。
關於穆克斯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社會養成的問題，一直爭論不休。一些研究認為，有些男人生來就是同性戀者，但小鎮的傳統反而將更多的角色強加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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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撞「主流文化」的穆克斯
當地人始終認為，只有在薩巴特克地區出生的人才能被稱作「穆克斯」，外面的人都是同性戀。
看似蠻橫的文化保護主義背後，或許他們早已料想到，從當地土壤中生長出的「穆克斯」概念和西方普遍認同的性別觀念之間存在著深深的壁壘。
但年輕人不可能永遠留在家鄉。
一旦走出家鄉的庇護，他們面對的情況往往不容樂觀：「穆克斯」身份會被抹除，然後被硬塞入同性戀、異裝癖、變性人等概念中。
為了避免更深的誤解，他們往往會選擇隱藏自己穆克斯的身份。
1988年，馬裡扎（MaritzaSanchez）從瓦哈卡州搬到了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州，和15個直男住在一起。
在家鄉，他可以把自己定義為穆克斯，但是在美國，他對自己的身份感到茫然。
他嘗試去到同性戀酒吧，也結識了不少同性戀者，但還是覺得自己和他們不太一樣。
人們把愛穿女裝的馬裡扎看作易裝癖。在馬裡扎看來，「易裝癖」是打扮成女孩的男孩，可是他認為自己是女人。他的伴侶是個異性戀男人，也把他視作女人。
馬裡扎
圖源 fusion.net
近年來，穆克斯和LGBT正在嘗試互相擁抱，壁壘也在一點點地消融。
在洛杉磯的年度穆克斯晚會中，有些不是來自瓦哈卡州的人也會用」穆克斯」來介紹自己，而穆克斯群體也在世界各地積極參加驕傲遊行，共同為爭取少數人的權利發聲。在穆克斯和LGBT的碰撞中，新的概念或許不久就會誕生。
穆克斯參與到LGBT驕傲遊行中。
圖源 @TimeOutMexico
「穆克斯」生於胡奇坦，長於胡奇坦，也將永遠屬於胡奇坦。但是隨著全球人口和文化的流動，這一群體也會走出小鎮，走向更廣闊的天地，促使人們重新反思性別，進而反觀人類自身。
參考資料：
https://www.bbc.com/ukchina/simp/vert-tra-51085209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hotography/2019/08/02/meet-mixed-gender-muxes-southern-mexico/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iek6JxYJLs
chrome-extension://ibllepbpahcoppkjjllbabhnigcbffpi/https://transrespect.org/wp-content/uploads/2018/12/TvT-PS-Vol20-2018_CN.pdf
http://interactive.fusion.net/meet-the-muxes/
https://www.virology-education.com/amaranta-gomez-regalado/
https://siwarmayu.com/lukas-avendano-reflections-from-muxeidad/
https://www.chilango.com/comida/las-cronicas-del-taco-gana-premio/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8/jun/22/mexico-elections-fake-transgender-candidates-disqualifi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