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
一個家族故事牽動全球影迷的心達42年之久,這個奇蹟只有《星球大戰》可以做到。從正傳三部曲到前傳三部曲再到後傳三部曲,這九部電影所組成的漫長馬拉松終於結束了,也實在到了該結束的日子。「星戰迷」早已一片譁然,抱怨傳奇已毀,向別處尋求安慰,將讚許投給了星戰衍生劇集《曼達洛人》以及外傳《俠盜一號》。正統巨製如今卻落得個「嫡不如庶」的局面。
大型「填坑」現場
這是意料中事,接續經典本是世上最難的任務,但誰也不曾想到,星戰系列竟橫生枝節。《天行者崛起》變成大型填坑現場,但隨處可見的漏洞實在太多,把故事講完的形式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
這一切還要從續貂的第一部作品《原力覺醒》說起。帝國已死,第一秩序當道。電影從新的主角神秘女孩蕾伊、前暴風兵芬恩、抵抗組織王牌飛行員波·達梅龍等人逐漸引出原班人馬韓索羅、萊婭公主、盧克、楚巴卡,並展現出一幅舊極權滅亡之後,新希望與新極權同步發展的宏大圖景。其中最讓人稱道之處在於帝國廢墟的展示,女主角蕾伊一出場就在廢棄的帝國殲星艦中拾荒,曾經的利器已經成為今日的廢墟,漫漫黃沙中,土灰色的戰艦遺骸無比龐大,身穿白衣的神秘女孩穿梭其間,這幅畫面其實已經很好地串聯起了新舊兩個故事,並不刻意又極盡情懷,往昔已經成為傳說,歷史陰影卻不遙遠,新的傳奇即將寫就,新的恐怖已經到來。
《原力覺醒》的打造者是J·J·艾布拉姆斯,在此之前他已經打造過同樣是經典太空科幻題材的《星際迷航》,由他來延續星戰電影看起來頗為適合。但J·J·艾布拉姆斯的問題在於過於保守,拍攝星戰電影當然要考慮討好粉絲,如果一味執著於重現與懷舊,那續集的意義就變成了翻拍。我們看到《新希望》中的死星變成了《原力覺醒》中的弒星者基地,傳遞情報同樣是影片重要線索,而小分隊再次除掉了宇宙大殺器。我一時恍惚,如果不是凱洛·倫手刃了其父韓索羅,我真的以為自己重看了一遍《新希望》,一種無趣感難以避免。
同樣,《原力覺醒》在反派設定上也延續了正傳的「雙反派」模式,韓索羅與萊婭公主之子凱洛·倫對應著他的外公黑武士,而最高領袖斯諾克對應著西斯大帝帕爾帕廷。但無論是面具造型還是黑暗能力,凱洛·倫都與黑武士相差甚遠,倒是斯諾克用神秘的投影、碩大的身形以及奇醜的外貌而引人遐想,可這僅存的一點遐想到了下一部《最後的絕地武士》中卻成為笑談。
《星球大戰》第八部由萊恩·詹森執導,他近期的《利刃出鞘》廣受好評,但《最後的絕地武士》卻使影評人和粉絲的意見天差地別。原因就在於,這位新接手的導演確實一改前作保守因循的作風,但卻跑到了另一個無拘無束創新的極端,完全忽略了前作的種種伏線,以及與系列其他作品的關係。這就苦了兩類人:一類是粉絲向的觀眾,一類是下一部的主創。影片通過密度極高的情節反轉,顛覆了前作留下的線索邏輯。凱洛·倫的面具被斯諾克所嘲笑,他一怒之下親手砸爛面具,決心用真面目示人;斯諾克再也不用前作那種碩大神秘的全息投影,而改用頭像投影甚至直接露出真身,並輕易地被凱洛·倫用詭計所殺。後傳中傾力塑造的一代大佬半途成為炮灰,那故事要怎麼繼續下去?於是,凱洛·倫大局獨撐,但他的分量,觀眾心知肚明。斯諾克是凱洛·倫的發現者、訓練者與塑造者,師父一朝死,冒冒失失的徒弟如何成事?萊恩·詹森的發明欲還不止於此,斯諾克可以將兩個原力敏感者蕾伊和凱洛·倫互相連接,天行者盧克可以通過全息投影的方式進行戰鬥,這些神乎其神的技能從未在星戰系列中出現過,也難怪粉絲無力吐槽、一頭霧水。
劇情已經難以收拾
如果拋開星戰電影的身份,《最後的絕地武士》堪稱一部可圈可點的反高潮之作,但可悲的是,它恰恰是一部星戰電影,而且處在承前啟後的中間位置,它的失控導致了星戰續作的全面偏離。
這最後上場的《天行者崛起》已經不能算作大餐,而是用來填坑的米飯。既然苦心塑造的反派斯諾克化為烏有,重新接手的J·J·艾布拉姆斯不得不搬出經典反派西斯大帝帕爾帕廷,可帕爾帕廷早在1983年的《絕地歸來》中就已經被黑武士所殺,扔進死星二號反應堆的死法使復活都絕無可能。面對難以收拾的劇情,導演已黔驢技窮,雖然J·J·艾布拉姆斯一再聲明系列終章不能沒有經典反派,但他的出現可以有其他間接的方式,不必是死而復生這樣直接。
退一萬步講,即使西斯大帝真的早已復活,為何《原力覺醒》與《最後的絕地武士》中連一點點他所存在的蛛絲馬跡都沒有顯現?這不是一句隱藏在未知領域所能搪塞的。更不要說那如同變戲法一般的西斯大帝艦隊,那麼多配備殲星火力的無敵戰艦如何製造,又如何不為人知,只因藏得太好?至於最高領袖斯諾克的身份,影片也給出了回應,原來他只是西斯大帝製造的傀儡,還有許多斯諾克模型堆放在實驗室裡。斯諾克遍體鱗傷的造型與殘破的臉孔明顯是經歷過大災難的倖存者,試問有誰製造生命體會選用這樣的軀殼?一個木偶就能讓凱洛·倫等黑暗追隨者懼怕臣服?
上一部果斷毀掉面具的凱洛·倫,到了第九部,竟急不可耐地找回面具殘片,修補拼接,重新戴上,恢復《原力覺醒》時的感覺。我從未見過如此轉了又轉的系列電影,打臉的聲音之大超乎想像。
最為震撼的要數蕾伊的身份,第七部中她出身貧寒、身世未知;第八部中她被告知父母都是小人物,不值一提;而到了最終章,原來她是帕爾帕廷的孫女。像帕爾帕廷這樣邪惡的西斯大帝,是否有子嗣,電影都從無交代,如何又跑出個孫女?如果她天生就帶有西斯基因,那麼她的內心交戰是不是太少了,甚至遠遠少過作為黑武士外孫的凱洛·倫。
最後的正邪大戰,凱洛·倫不但過於輕易地棄暗投明,還學會了用原力治病救人的方法。要知道,盧卡斯的六部星戰電影中均無原力可以治療的設定,這會使得受傷與死亡變得毫無意義。當帕爾帕廷高喊「我代表自古以來一切西斯」,蕾伊高喊「我代表自古以來一切絕地」,西斯大帝的超強閃電被兩把光劍刷的一下就擋了回去、瞬間灰飛煙滅的時候,我看到,42年積累下來的星戰分量如廉價的塑膠袋一般在輕浮的結尾上空隨風擺蕩。
唯有美學還在
毫無疑問,星戰傳奇已狗尾續貂。影片最後,路人問蕾伊姓氏,她並沒有說出「帕爾帕廷」,而是答了一句「天行者」。這種原力的黑暗面終於轉向光明,在個體身上達到完美平衡的設定,看似意味深長,但其實太過主題先行。星戰不是兒童劇,不是拼貼板,它本質上是一出在銀河系舞臺上演的莎翁大戲。所謂戰爭,所謂飛船,都不那麼重要。盧卡斯所打造的星戰如同莎士比亞戲劇一般,重要的是角色的內心掙扎與古典味十足的故事,而星球、裝備與炮火,更像是背景布上的花紋。光明與黑暗、共和與獨裁、為公與為私,每個矛盾的衝突點都會落實在人物的抉擇上,「TO BE OR NOT TO BE」,這一自哈姆雷特就開始彷徨的戲碼,貫穿了星戰傳奇的始終。
左右人物抉擇的關鍵在於內心,戲劇相關角色的聯繫在於血緣,悲劇深層根源的設定在於父子,這三點就是全部星戰故事的鑰匙,也是這一傳奇所固定下來的內核。由這一看似有限的內核生發出涵蓋無限的星際史詩,這便是《星球大戰》的全部。黑武士為救愛人投向黑暗,又因為父愛棄暗投明。韓索羅欲用父子情分讓凱洛·倫浪子回頭,卻被其所殺。
父子直面的痛苦,往往勝過千軍萬馬的衝鋒,盧卡斯深諳此道。當人倫悲劇遇到正邪對峙,星戰故事才能達到高潮。箇中奧秘,《原力覺醒》學到幾分,《最後的絕地武士》幾乎忘記,《天行者崛起》失之輕浮。盧克得知生父身份的痛苦時刻,黑武士救子而亡的幡然悔悟,盧克火葬父親的無限悽涼,種種經典情景終究成了無法超越的絕唱。
如果硬要找出星戰後傳三部曲存在的意義,除去電影繼續大賣、衍生產品繼續賺錢之外,大概就是對星戰美學的良好繼承。《星球大戰》的場景、裝備、人物造型,都有一種獨樹一幟的美學風格,使它能夠從浩如煙海的太空電影中脫穎而出,傳承數十年,為史詩更添雄偉與浩大。如果連星戰美學也完全拋棄,那麼頂著經典IP光環的三部《星球大戰》續作則乏善可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