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系列之蝶戀花(上) | 扶蘭 小說

2021-02-26 俠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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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扶蘭

 

 

01是藥三分毒

 

夜色深沉,北風呼嘯,巫山縣城的大街小巷,寂無行人,只聽得更鼓聲聲,間或有一兩聲拖長了的夜梟啼叫之聲,在這寒氣刺骨的冬夜之中,聽來倍覺悽清。

姬瑤花翩然掠過長街。前方便是藥王廟所在的松巒街。

沉沉暗夜中,街道盡頭悄然出現一個人影。

姬瑤花停住了腳步。冷月如鉤,月色投在那人的寶藍長衫之上。

姬瑤花輕聲笑道:「伏師兄深夜不眠,不知有何見教呢?」

伏日升含笑拱手答道:「不敢言見教。姬師妹行色匆匆,這是要去見韓師姐收取你的酬勞麼?」

姬瑤花道:「我這麼辛苦才逼得羅師兄屈膝下跪,滿足韓師姐十幾年的心願,讓他們夫妻團圓,和和美美地過一個新年,取一點兒酬勞,應當不為過吧?伏師兄向來憐香惜玉,韓師姐十幾年的孤單辛酸,就不能動你憐意?我今日也算是替伏師兄你做了一樁好事吧?」

她笑盈盈地直認不諱,伏日升只好嘆息:「姬師妹,若論口舌之伶俐,我自嘆不如。請問師妹要取的是什麼酬勞?」

姬瑤花道:「伏師兄可以透一點兒消息給淨兒師妹。韓師姐許給我的,就是起雲峰的駐顏之術。閻羅王說,韓師姐的駐顏之術是淨兒師妹練不成的。我偏不信這個邪。淨兒師妹若有興趣,不妨一道來參詳參詳。」

伏日升注視她許久,說道:「你倒是猜到了淨兒師妹住在我那兒養傷。只是這番話你說得還太早了一點。你未必就能拿得到起雲峰的駐顏之術!」他的言語神情,已不再是白日裡那個風流儒雅、對世間好女子極盡溫柔憐惜的伏日升,相反卻帶著一股冷厲肅殺之氣。

姬瑤花微微一笑:「伏師兄,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我只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伏日升靜靜答道:「我也不明白,你口口聲聲說不想稱霸於巫山門中,為什麼又要做這些事情?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你成功之日,也就是我和巫山門其他弟子對你俯首聽命之時!」一語未完,他已挾著一股冷風飛撲過來,鐵血簫破空呼嘯,刺向姬瑤花面門。

姬瑤花旋身飛起,一邊嗔怪地道:「伏師兄,你說打就打,也太唐突了吧!」

伏日升右腕一轉,帶得他整個人都回飛過來,鐵血簫仍是指向姬瑤花面門,勁風撲面,逼得她向後疾仰,讓過勁風。伏日升口中說道:「姬師妹,先過了我這關,你才見得到韓師姐!」

姬瑤花右手一揚,縛仙索蜿蜒而出。冷月森森,勢如驚雷的鐵血簫,在狹長的街道上捲起陣陣寒風。而縛仙索纏綿盤旋,姿態曼妙,仿佛翩然起舞的佳人,任是神仙也不能逃脫她絲絲柔情的纏縛。

伏日升長嘆一聲:「姬師妹,十丈軟紅縛仙索,果然是名不虛傳!只可惜我這個多情浪子,早已見慣世間女子的萬般柔情,你纏得住別人,可纏不住我——」鐵血簫自緋紅索影中破陣而入,簫頭直指姬瑤花右肩。姬瑤花右肩一扭,鐵血簫錯了準頭,被她肩頭一搖一推,貼著她後背蕩了開去。伏日升忽地一鬆手,鐵血簫幾乎脫手飛出之際,他已握住了簫尾銀鏈,手上一加力,鐵血簫又蕩了回來,拍中了姬瑤花前些日子才剛被甘淨兒划過一刀的後背。

姬瑤花痛呼一聲翻飛出去的同時,右腳飛起,踢中了伏日升的左胯。細密如絲的氣勁自足尖直透入伏日升的身體內。伏日升疾退。

他們隔了兩丈有餘對峙著。姬瑤花固然是新傷帶舊傷,很不好受;伏日升卻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苦笑道:「我一向只知道神女峰的『躡雲步』踏雪無痕,如躡雲氣,原以為只不過是一種輕功罷了,卻不料傷人能如此之重,這應該是經你和姬瑤光改進之後的『躡雲步』吧?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們。」

姬瑤花深吸了一口氣,定一定心神,方才說道:「方才伏師兄若不是一心想擊倒我,又怎麼會中我這一踢?只不知伏師兄是否還要再打下去?我卻不想再奉陪了——」

她身形方起,卻又停了下來。

伏日升身後,甘淨兒的嬌小身姿悄然出現。

伏日升雖然攔不住一心要走的姬瑤花,有了輕功妙絕的甘淨兒幫忙,那又大不一樣了。

姬瑤花微微皺起了眉頭:「淨兒師妹,你這又是何苦?我若得到起雲峰的駐顏之術,定會與你一道參詳。」

甘淨兒咯咯笑了起來:「姬師姐,我相信你是要與我一道參詳,只不過一定要我拿我們淨壇峰的武功心法來換就是了。何況閻羅王早就說過,起雲峰的駐顏之術,是我練不成的,你說我會相信你許的這個願嗎?」

姬瑤花看看伏日升:「就算淨兒師妹你不相信,也沒有必要與伏師兄聯手來與我作對吧?」

甘淨兒搖頭:「怎麼沒有必要?我的箭傷,現在還在痛呢,而且以後多半還會留下一道難看的傷疤。」

姬瑤花「哎呀」一聲叫了起來:「這可奇了,淨兒師妹,射你一箭的是鳳師姐又不是我!」甘淨兒道:「我和鳳師姐無冤無仇,她會射我一箭,說到底還是你挑撥的,我不找你又找誰?」

這一回輪到姬瑤花苦笑了:「其實你是不敢去招惹鳳師姐,所以只敢將這筆帳算到我頭上來是不是?」甘淨兒繃緊了臉:「隨你怎麼說,今晚你都別想走!」

姬瑤花略一思索,微笑道:「淨兒師妹,有一件事情,我本是不想說的,但是保命要緊,只好說出來了,日後羅師兄面前,還請伏師兄與淨兒師妹多多美言。」

伏日升與甘淨兒都是一怔,姬瑤花又想玩什麼花招?

姬瑤花的聲音低得僅可勉強聽見:「淨兒師妹,羅師兄他現在自身都難保了,有些事情又怎麼能看得清楚斷得明白?」

甘淨兒聽得糊塗,皺著眉道:「你這話我可就不明白了。」

姬瑤花一笑:「羅師兄的師祖,是仁宗朝的翰林醫官王惟一。」

伏日升一邊暗暗運氣療傷,一邊答道:「這件事情似乎用不著你來解說吧?」姬瑤花也許是在拖延時間療養傷勢,不過他也需要時間,不妨陪著她閒話。

姬瑤花接著說道:「王惟一以精通經絡穴脈而聞名,仁宗天聖年間,曾奉旨考訂針灸經絡,著成《銅人腧穴針灸圖經》三卷,頒布全國,以為天下郎中的範本。」

伏日升道:「這也是天下皆知之事。為了便於長久保存,這三捲圖經還刻成了石碑,立在太醫院中。」

姬瑤花話鋒一轉:「伏師兄可知道王惟一是怎麼死的?」

伏日升還當真不知,只想當然地道:「人皆有一死,這又有何可怪之處?」

姬瑤花笑道:「歷代名醫,若無意外之禍,每多長壽之人。譬如唐時孫思邈壽至一百零三歲,無疾而終,世人傳言是羽化而去。但是我和瑤光遍查典籍,發現松巒峰的歷代人間藥王,竟十有八九是盛年而逝!」

伏日升心神劇震,聽姬瑤花又道:「遠的不說,就拿王惟一來說吧。太醫院對他的死因諱莫如深,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查出個端倪來。」

這一下即使是聽得糊裡糊塗的甘淨兒也大感興趣,睜大了眼,屏息靜氣等著她說下去。

姬瑤花道:「王惟一認為,人體穴道經絡,變化無窮,功效也是無窮,他一心要窮盡其中精要,卻苦於在病人身上下針,終如隔靴搔癢,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於是下定決心,在自己身上試針,甚至於一些上古以來無人敢碰的死穴,也要放手一試。給他下針的,便是他的弟子、羅師兄的師父。王惟一最終是死在自己的弟子手中,正因為這個緣故,他的弟子終生不敢言醫,只傳了一個徒弟來接承松巒峰的香火。」

伏日升與甘淨兒都聽得怔住了。他們明白姬瑤花這番話決不是無稽之談。

姬瑤花望向長街盡頭隱約可見的藥王廟的大殿:「羅師兄與他師祖不同,最擅長的是煉丹。每一爐丹藥煉成,羅師兄必定要親自嘗藥,不如此則不能盡知其中變化。自他入松巒峰之門以來,這嘗藥可也嘗了二三十年了吧。藥之功用,原本是損有餘而補不足。放在本無此病的羅師兄身上,只怕反而變成了損不足而補有餘。二三十年下來,這藥毒日積月累,便是神農再世,可也救不了他了。閻羅王制的藥膳那麼難吃,只怕就因為他的舌頭已經死了,所以才食不知味。」

說到此處她又是一笑:「更何況神農氏本人也是中毒而死。」甘淨兒「咦」了一聲:「奇怪了,天帝不是賜給神農一條能辨毒物的神鞭嗎?怎麼世人還傳說神農氏是中毒而死?難道是因為那毒物連天帝的神鞭也辨認不出?」

姬瑤花輕嘆道:「是藥三分毒。倘若將有毒之物盡皆摒棄在外,這世上可就差不多沒有藥了。再說了,藥王不親身試藥,還能算藥王麼?淨兒師妹,你現在可否明白我的話?羅師兄他連自己的這道生死關都勘不破,又怎麼能斷定起雲峰憑藉毒物練成的駐顏之術是你練不成的!」

聯想到閻羅王那張比他本來年紀蒼老得多的臉孔,甘淨兒意動神搖、躊躇不決地看看姬瑤花,又看看伏日升。

姬瑤花繼續道:「我言盡於此,希望淨兒師妹你好好想想。今晚我不去見韓師姐了,免得淨兒師妹你為難。我先走一步,兩位請自便——」

縛仙索飛起,纏向她身後的一幢小樓,帶著她的身形飄然飛向樓頂。

甘淨兒沒有出手阻攔。伏日升目送她離去,長嘆一聲。功敗垂成。

 

02楚陽臺的桔葉

 

姬氏老宅中,還亮著燈。

房中赫然坐著小溫侯、梁氏兄弟、朱逢春和鳳凰諸人。陪在旁邊的姬瑤光,神色不太好。想來這些客人都不是他歡迎的。

姬瑤花一踏入房中,小溫侯諸人都面帶驚訝地站了起來,連帶姬瑤光的臉色都是一變。

權嬤嬤已驚叫起來:「小姐,你的臉色這麼差,出什麼事了?」說話間她已看見了姬瑤花後背上滲出的血跡。燈光之下,白衣上的血跡煞是刺目。權嬤嬤才待叫起來,姬瑤花示意她安靜,低聲說道:「去備好藥物繃帶和衣服,等我小半個時辰就好。」

權嬤嬤答應著去了,臨走時還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小姐你可別硬撐著!」不待其他人發問,姬瑤花已說道:「朱大人想必是陪小侯爺和鳳姐姐諸位前來辭行的吧?」

年關在即,小溫侯一行若是儘快動身,順江而下,流急船快,出三峽不過一天時間,再飛馬趕回汴京,也還能夠趕得上除夕。

小溫侯注視著她:「不錯。不過臨走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辦。」姬瑤花微微一笑:「是小侯爺那些不知所蹤的朋友吧?雖然他們都是來找我麻煩的,我可並沒有虧待他們,都好好兒安頓在一個地方。小侯爺什麼時候要人,我這裡一封飛鴿傳書過去,那邊就將人送到前頭等著了。現在是否要人呢?」

小溫侯答道:「我想我應該親自去接他們。」

雖然其中不少人根本連小溫侯的面都沒有見過,頂多只算得上慕名神交的朋友,好歹都是為了替他打抱不平,才來巫山找姬瑤花算帳、結果失陷在這兒的。他不能丟下不管,同樣也不能就這樣馬馬虎虎地將人要回來便算數。

鳳凰和梁氏兄弟對此都視為理所當然,姬瑤花的目光閃動了一下,與姬瑤光投過來的目光撞在一處,心中已明白彼此的感受。小溫侯知交遍天下的名聲,不是沒有道理的。

姬瑤花停了一停才接著說道:「論理本該如此。我也應該親自去釋放他們的。只是那個地方離巫山縣城還有一天多的路程呢。我現在的情形,又不方便趕路。」

她提到自己的傷勢,小溫侯的臉色不知不覺間已經緊張起來,倒是讓一旁的姬瑤光看得直皺眉,說道:「瑤花,你今晚都遇到些什麼人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先進去——」

小溫侯打斷了他的話:「既然如此,我就再等幾天也無妨。總要帶上他們一起走才行。」

梁氏兄弟相視而笑。想必小溫侯心中本來就是想多留幾天吧。

姬瑤花的神情之間透著不自覺的疲倦。她恍惚了一瞬,才說道:「韓師姐正在藥王廟等我,我今晚卻不能去見她了。若是明天動身去接小侯爺的那些朋友,一來一回,至少得三四天時間。怕只怕夜長夢多,人心易變,三四天之後,韓師姐若是變了主意,我可就白辛苦這一場了。」她說得隱晦,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要去見韓起雲,決不只是說幾句話那麼簡單。

鳳凰忍不住搶先說道:「我們這就陪你去見韓師姐。」

小溫侯擺擺手示意她且慢。姬瑤花現在的情形看起來不太妙。

姬瑤花又是一笑:「鳳姐姐快人快語,說得倒也不算錯。只不過不是陪我,而是陪瑤光去。我才剛答應了伏日升和甘淨兒,今晚不去見韓師姐的,可不能才說過就不算。」

房中眾人都啞然而笑。姬瑤光和姬瑤花,很多時候,根本就是一個人,誰去見韓起雲又有什麼區別?

姬瑤光一行臨走之前,小溫侯略一躊躇,對朱逢春說道:「朱五,你不如就在這兒等等我們吧,回來後好一起走。」

朱逢春怔了一怔才明白過來。敢情是小溫侯眼見得姬氏老宅中兵力空虛,要留下他這個縣太爺來給養傷的姬瑤花當一個擋箭牌。

就算伏日升和甘淨兒膽子再大,也不敢當真在眾目睽睽之下殺傷他這個縣太爺是不是?

朱逢春嘆了口氣,只能在心裡暗罵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

 

夜空中冷月已行至中天。

姬瑤光一行人在松巒街入口處停了下來,因為伏日升攔在前方。

伏日升倒背著手,望著這浩浩蕩蕩一行人,朗聲笑道:「我猜著姬師妹就不會善罷甘休,果不其然!小侯爺,這是我們巫山門的事情,還請小侯爺不要插手,否則黑夜之中誤傷了小侯爺,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伏日升孤身擋道,口氣卻似是有恃無恐。

小溫侯凝神搜索著暗夜中的伏兵,一邊答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請恕在下不能罷手。」

伏日升長笑道:「好一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既如此,小侯爺就請不要見怪!」他向後一退,隱入了黑暗之中。

姬瑤光的輪椅重又匝匝前行。但是暗夜之中數十點銀光閃爍而來。

小溫侯輕喝一聲:「四象陣!」他與鳳凰及梁氏兄弟四人瞬時分開,各佔一角,將姬瑤光和守在他身邊的石頭以及孫小香護在中間。梁氏兄弟舞動雙槍,將正前方與左手一邊擋得密不透風。

小溫侯低喝道:「石頭換我,孫姑娘換鳳凰!」四人移形換位,石頭與孫小香格擋暗器,小溫侯退至姬瑤光身邊,左手推車,右手長戟護定了眾人頭頂,鳳凰則張弓搭箭,向著銀光來處射出一箭。

梅花針如雨落紛紛。暗中再無人聲,鳳凰那一箭,很顯然是射空了,但也逼得暗中那人一時不敢再出手,以免暴露身形。

輪椅再度前行。

暗中那人換了一個方位,這一回飛來的是十餘道細梭,在半空中畫出一道道優美的銀色弧線,被短槍長棍一格,並不落下,拐個彎又飛了回來,仿佛無形之中有一隻織女之手在牽引著這道道銀梭。

銀梭飛行的速度並不快,難對付的是它們飛行的線路。

緊接著又是一陣細密迅疾的梅花針,夾雜在銀梭之中。輕與重,快與慢,直線與弧形,錯雜紛飛,但也只不過逼得輪椅的速度慢了一慢。

不論暗器如何亂飛,小溫侯一行人,只是護定周身,緩緩前行。鳳凰的穿雲箭,對暗中的人,是一個極大威脅,逼得她不能盡情施展。

他們終於停在了藥王廟的大門前,暗器也停了下來。

就算要打,也不能在閻羅王家門口打。誰知道閻羅王會站在哪邊?

鳳凰掃視著暗處。石頭和孫小香上前拍門,梁氏兄弟仍然守在兩角。

小溫侯看看安然靠在椅中的姬瑤光:「方才發暗器阻擋我們的,是哪一峰弟子?」

姬瑤光嘆息道:「自然是朝雲峰的蘇朝雲嘍。瑤花也太貪心,這個時候,去招惹蘇朝雲做什麼?就不能等手頭這件事忙完了再說嘛!這下可好,將蘇朝雲給逼到伏日升那邊去了。」

小溫侯詫異地道:「蘇朝雲不是藥王廟的女巫嗎?閻羅王與你們是友非敵,她又為什麼要和你們作對?」

姬瑤光一笑:「閻羅王被瑤花算計得當著那麼多人下跪,這口氣他怎麼咽得下?就算他自己不好來找我們算帳,蘇朝雲出手,只怕他也是樂見其成的。更何況……」

他沒有說下去。大門已經打開,藥王廟的道士出來迎接他們了。

小溫侯心中暗自忖度:姬瑤光接下來想說什麼呢?是不是想說,蘇朝雲出手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伏日升?

他在汴京時也曾見過伏日升這個有名的風流才子。汴京城中,不知有多少女子為他而神魂顛倒。蘇朝雲縱是女巫,也仍舊是一個妙齡女子。伏日升若想要說服蘇朝雲與他聯手,只怕並非難事吧?

眼看藥王廟的大門關上,隱身在暗處的伏日升走了出來,向房頂招招手。蘇朝雲懷抱琵琶,翩翩落下。才待說話,街道對面,甘淨兒的身姿已然出現,小鳥兒般飛落在他們面前。

伏日升探詢地看著她,甘淨兒撅著嘴道:「我剛才到姬氏老宅,卻碰上朱逢春坐在那兒替姬瑤花守關。」

差得動朱逢春這位縣太爺的,只有小溫侯。

伏日升皺眉不語。不打發掉小溫侯,只怕是無法制服姬瑤花的。

甘淨兒一邊說一邊打量著亭亭玉立的蘇朝雲,臉上的神色不覺便帶上了三分酸意。

蘇朝雲淡然一笑,向伏日升說道:「我先走一步。」

甘淨兒立刻答道:「蘇師姐走好,我們不送了。」

蘇朝雲又是一笑,翩然離去。

 

這樣寒冷的冬夜,被人從溫柔鄉中叫起來,任誰都不會有好心情。

姬瑤光捧著暖手小銅爐,笑眯眯地看著閻羅王說道:「羅先生和夫人見到來的是我而非瑤花,想必很意外吧。」

韓起雲哼了一聲,答道:「與我有約的是姬瑤花,不是你。」言外之意是,她不會將姬瑤花要的東西交給他。

姬瑤光笑道:「就算是瑤花親自來取,回去之後還是得送到我手上,才能參詳得透。交給我與交給瑤花,又有什麼區別?」說著他攤開左手。

小溫侯離他近,已然看清,他手中是一片桔葉,除了顏色極為暗綠之外,看不出有什麼別的出奇之處。

韓起雲的臉色卻是大變。她立刻想到一件事情:「白天裡在楚陽臺,姬瑤花給羅師兄看的,就是這片桔葉?」

姬瑤光一笑默認,接著說道:「瑤花將那個地方的情形詳詳細細地說給我聽了之後,我推敲許久,大略有了一些結論。羅先生和夫人是否想聽一聽?」

閻羅王與韓起雲互相看看,已然拿定了主意。

他們站起身來。姬瑤光也站了起來,跟著他們轉入後堂之內。

他們進去足足有半個時辰,方才出來。姬瑤光滿面春風,閻羅王與韓起雲的臉色卻不好看。

韓起雲召來兩名苗裝女侍,說道:「姬公子,這是我身邊最得力的兩個人,一個叫金環,一個叫銀環。你就帶她們去吧。」

金環銀環,本是至毒之蛇的名字。不過這兩名女侍,卻身形苗條,容貌甜美,決無陰森可怖之氣。所不同的是,那金環個子稍高,英氣略重;銀環則顯得稚氣一些。她們躬身向姬瑤光施禮。

韓起雲又道:「你們兩個能去的地方,姬公子也能去;你們兩個能知道的事情,姬公子也可以知道。姬公子的安危,都在你們兩人身上。明白嗎?」

韓起雲前倨後恭,對姬瑤光變得如此客氣,口口聲聲「姬公子」,又借出身邊最得力的兩個人,如此變出突然,別人倒還罷了,鳳凰早已忍耐不住,幾次想問個究竟,只苦於不得機會。

金環與銀環挎著小小竹籃,先行一步,為他們開路。

月已西斜,伏日升等人再未出來阻攔。想必也知道,在暗夜之中,最好還是不要招惹巫女祠和起雲峰的人。

 

03善泳者溺於水

 

冬陽初生,竹影搖曳的庭院之中,仍是寒意沁骨。

鳳凰一大早便拖著小溫侯和梁氏兄弟來見姬瑤花。說是來看看她的傷勢如何,其實心中一大半是要問個清楚,否則今晚又不得安眠。

姬瑤花裹著一領白狐皮裘,斜倚在窗下的長椅中。她微笑道:「鳳姐姐不去問瑤光,卻來問我?畢竟和閻羅王、韓師姐躲起來密談的人又不是我。」

鳳凰一指西院:「你要我去問瑤光?我才不想去招惹那兩條蛇。」

大家只一怔便明白她說的是韓起雲借給姬瑤光的那兩名侍女。有她們兩人守在一邊,也難怪得鳳凰不願意踏入西院。

姬瑤花低頭一笑,右手翻起,掌心託著一片暗綠得異常的桔葉:「鳳姐姐是要問這個吧?」

不待鳳凰回答,她又說道:「這片桔葉,是我前幾天從起雲峰歷代弟子的墓地前摘下來的。泡在各色毒物中長出來的桔樹,葉色的確是不同尋常對吧?摘這片樹葉的時候,我順便查看了幾個墓室,瞻仰了一下幾位前輩的遺容。唉,這幾位前輩,去世也有幾十年上百年了吧,遺容卻還宛如生人,一個個看起來都那麼年輕,如在睡夢之中。」

她說得輕輕巧巧,鳳凰四人卻是聽得悚然心驚。難怪得前幾天不見姬瑤花的蹤影,也難怪得姬瑤花看起來總有些疲倦。起雲峰可是人去的地方麼?

梁世佑側身附在小溫侯耳邊低聲笑道:「小溫,你若不送她闢毒蟾蜍,她怎麼有膽子上起雲峰、做出這麼嚇人的事情來!要是問起私入墓室的罪來,你可是禍首!」

梁世佐也深有同感地低聲說道:「小溫,以後你可要千萬小心,別再將你們府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拿出來了!」

這位姬大小姐,已經夠千奇百怪的了,再要拿到那些玩意兒,可怎麼得了?

小溫侯只笑了一笑。任由梁氏兄弟在他背後大作苦臉。

鳳凰疑惑地道:「我就不懂了,你冒這個風險又是為什麼?就算你帶著闢毒蟾蜍,那也只能防範毒蟲,起雲峰配製的毒水毒香之類的,件件都要人命,真要出點兒什麼事——」

她沒有說下去,目光卻溜向了小溫侯。小溫侯日日被鳳凰兄妹和梁氏兄弟拿著這件事情旁敲側擊地取笑,早已練得恍若不見、聽而不聞。

姬瑤花只不理會她的曖昧暗示,輕輕嘆了一聲,說道:「其實這件事情說出來,我們大家臉上都不見得光彩。你們聽聽也就罷了,可不能在外面亂說,免得閻羅王和韓起雲惱羞成怒找我算帳。實話說吧,我冒險上起雲峰,不過是為了驗證瑤光的一個猜想,那就是:起雲峰歷代弟子,都是中毒而死!」

最擅馭毒的起雲峰弟子,居然是中毒而死——說起來的確整個巫山門都臉上無光。只是,這件事情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姬瑤花仿佛能看出他們心中的疑惑,接著說道:「善泳者溺於水,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瑤光一直猜測,起雲峰歷代弟子都盛年而逝,可能就是這個原因。但直到我親眼見到他們的遺體,才驗證了這個猜測。他們生前容顏不老,死後蟲蟻不侵、百年不腐,恐怕就是因為,他們早已毒入腑臟、全身冷僵。」

想到韓起雲宛若少女的冰冷容顏,鳳凰心中不覺一寒。

姬瑤花又道:「閻羅王精通醫理藥理,對起雲峰弟子的死因,以及韓起雲現在的情形,早有懷疑。所以昨日在楚陽臺前,我給他看了這片桔葉,告訴他我去過哪裡,之後對他說了一句話:韓師姐已經來日無多,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閻羅王深知我不是在虛言恫嚇,要不然又怎麼會下跪?昨晚瑤光不過是將這件事情對他們講得更清楚一些罷了。」

姬瑤光想必還曾許諾,幫助起雲峰尋找到解決這個生死難關的方法。所以韓起雲才會那樣前倨後恭。

說到此處,姬瑤花輕嘆道:「更何況不但是韓起雲,就是閻羅王自己,也是問題多多、自身難保。」

聽她款款談論起雲峰與松巒峰的生死難關,小溫侯默然許久,忽然問道:「你和瑤光費盡苦心、幾年籌謀,甚至不惜冒生死之險,探查巫山各家弟子的弱點,搜求十二峰的武功心法,為的究竟是什麼?」

姬瑤花目光流轉,嫣然笑道:「閒著也是閒著,我們只不過想找點兒事情做做罷了。也沒什麼不好啊。你看閻羅王和韓起雲,他們兩個人,都已經來日無多,我這番費心撮合,算不算功德無量呢?取一點兒小小酬勞,也不為過吧?」說著又看向鳳凰,「再說鳳姐姐吧,若非有我們,只怕鳳姐姐到現在還不知道錢夫子是何方人氏呢!」

小溫侯一笑:「若非有你,我也不會結識石清泉。」

姬瑤花說的是「我們」,小溫侯卻說的是「你」。誰都聽得出這其中的區別。而小溫侯看起來完全是無意中自然而然地說出來的。

這才是最要命的。

姬瑤花臉上的流動光採不由得微微一僵。

鳳凰和梁氏兄弟相視而笑。

待到他們走後,姬瑤光來看姐姐時,只見姬瑤花用一方薄絲巾蒙在臉上,一動不動地側躺在長椅中。

姬瑤光拖了一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揭掉了她臉上的絲巾。

姬瑤花的神色有些疲倦,也有些沮喪。

姬瑤光皺起了眉:「難道應付小溫侯這幾個人,有這麼累嗎?」

姬瑤花輕輕嘆了一聲:「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儘快將他們送走。」

可是小溫侯他們真的是很有用的幫手。

姬瑤花心中矛盾得很,還有她一直貼身帶著的那尊闢毒蟾蜍,她要不要痛下決心還給小溫侯呢?

姬瑤光的眉頭則皺得更緊。靜了片刻,姬瑤光問道:「不是說今天去接那些被我們扣起來的人嗎?怎麼還沒有動身?」

姬瑤花無奈地道:「小溫侯說等我傷勢好了之後再動身。」

他們的行動,是不是太受小溫侯的影響了。

姬瑤光的神色陰鬱:「瑤花,你要當心。」

姬瑤花仰望著窗外的搖曳竹影,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心中不覺一陣茫然。為什麼她在面對小溫侯時,會覺得縛手縛腳,無盡的計謀,似乎都派不上用場呢?是因為小溫侯身上隱含的那種明亮堅定的氣息嗎?在不知不覺之中,讓她覺得煦暖而安心,就仿佛久處密林瘴霧之中的行人,驀然望見陽光與火焰一般,整個身心都會放鬆下來,不由自主便要靠向那光源與熱焰。

飛蛾撲火。姬瑤花心中,忽地又冒出這句話來。

然而,她決不是神女峰以往那些弟子,決不會重蹈覆轍。

姬瑤花默然良久,轉而微微笑道:「巫山雲雨任飄搖。我有那麼容易失腳麼?」

也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院外傳來的簫聲。

姬氏老宅的大門打開,石頭和孫小香躍至門前石階之下,打量著面前的伏日升。伏日升放下簫,微笑道:「石師弟好,孫姑娘好。姬師妹可在?伏某昨晚多有得罪,今天特地上門賠禮來了。」說著向後揮一揮手,四名女侍各捧著一匹錦緞走上前來。伏日升道:「一匹雨過天青蜀錦,一匹雪青冰紋繚綾,一匹月白水清蘇羅,一匹流雲蝙蝠魯紈。說起來也不值什麼,聊表伏某這一番歉意而已。姬師妹只怕傷勢未愈,伏某也就不求見了,這一點小小禮物,還煩石師弟和孫姑娘代為轉交。」

跟著出來的兩名姬家僕婦,還來不及說話,四名女侍已經將錦緞拋了過來。那樣美麗的錦緞,若是跌落塵埃,多麼可惜。兩名僕婦不由自主便接了下來。

伏日升帶著女侍揚長而去。遠遠地傳來他的簫聲,纏綿飄搖如空中遊絲,卻又帶著濃烈灼人的熱情。四名女侍伴了簫聲,齊聲吟唱:

「巫山千尋啊,山高高;

濁浪寒煙啊,水滔滔;

仙桃抽花啊,香渺渺;

海風碧月啊,帆飄飄。

山高高,水滔滔,香渺渺,帆飄飄……」

街道之中,一片寂靜,只聽得簫聲與歌聲在飄搖。

直到簫聲消失,姬瑤光才道:「伏日升這是什麼意思?」

姬瑤花莞爾一笑:「這首歌名為《巫山高》,是巫女祠的送神曲,原來的歌詞不是這樣的,這個詞想必是伏日升現編出來給我聽的。說起來這首曲子我每年春節大祭時都要聽一遍,只不過沒有一個樂工能夠吹出伏日升這種意韻來罷了。」

巫女祠的祭神曲,其實都是情深意長的思戀之曲。這一首《巫山高》,雖無你儂我儂的旖旎之詞,曲中的纏綿之意,卻是不容錯認的。

姬瑤光「哼」了一聲:「伏日升大約是見硬來不成,便打算試試懷柔手段吧。」

姬瑤花懶懶地道:「他既然有心暫且休戰,我們也不必去招惹他。等過了春節大祭再說。」

姬瑤光回頭看著她:「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對付他的法子了?」

姬瑤花一笑:「昨天在楚陽臺時,你也該看清楚季延年那個人了吧?難道你不覺得,季延年舞到酣處時那種令無數女子臉紅心跳的灼熱眼神,還有那種魅惑人心的特質,都和伏日升非常相像?我敢打賭,季延年必定與上升峰大有關係,說不定便是上升峰的傳功長老、護法長老這一類的人物。等過了春節大祭,巫女祠暫且用不著這個人了,我再動手也不遲。」

姬瑤光伏在椅背上:「還有蘇朝雲呢。她的暗器著實不好應付。昨晚若不是我們去的人多,小溫侯又指揮得當,只怕我就回不來了。」

姬瑤花沉吟著道:「每個人都有他的弱點。我們會找到蘇朝雲的弱點的。只是,提到蘇朝雲,我倒是想到,我們必須得在蘇朝雲被春節大祭拖住不得分身的時候,去接小溫侯的朋友,否則,這一路上,山高林密,敵暗我明,很難防範蘇朝雲的暗器。」

沉默一會,姬瑤光突然笑了起來:「瑤花,現在整個巫山門,除了鳳凰和石頭,只怕個個都在心裡恨上我們了。」

這並不是一件能夠讓人睡得安穩的事情。但是他們兩個只是相對一笑。

掌燈時分,巫山縣城白天裡的喧鬧漸次沉靜下來。

姬氏老宅的大門被輕輕叩響。站在門外的,是緊裹著鬥篷、一臉乖乖相的甘淨兒。望著開門的僕婦,她小聲說道:「大娘,我來見姬師姐。」

那僕婦面無表情地答:「小姐吩咐過,你若來了,直接帶你去見她。」

但是甘淨兒聽得到她心底裡的啐罵聲。

甘淨兒吐吐舌頭,跟在她身後進了大門。

姬瑤花好笑地看著甘淨兒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對面坐下。宅中有了金環銀環這兩個起雲峰的女侍,甘淨兒來來去去的時候可乖巧多了。

姬瑤花道:「淨兒師妹,你的來意我已經知道。你若不願用淨壇峰的心法來換起雲峰的駐顏之術,我倒有一個折衷的法子。」

甘淨兒欣喜地道:「真的?」姬瑤花微笑著看著她:「你用你的新月寶刀,去將蘇朝雲身邊的琵琶全都毀了!」

甘淨兒張口結舌。

姬瑤花又道:「我分不清哪面琵琶才是蘇朝雲那藏滿暗器的琵琶,所以只好全都毀了。料想她要再造一面出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說著她又是一笑:「你可要當心哦,淨兒師妹,明天我就要暫時離開巫山縣城,等我回來的時候,若是蘇朝雲手中還有琵琶,我就要另外找人去做這件事情了。」她一點也不擔心甘淨兒不咬這個餌。

甘淨兒回到街道之上時,還有些怔忡恍惚。

轉過街頭,她「呀」地驚叫了一聲,撫著胸口說道:「原來是蘇師姐呀,可真是嚇著我了。咦,伏師兄你也來了?」

蘇朝雲淡然笑笑,什麼也沒說。倒是伏日升含笑道:「淨兒師妹,你這麼悄悄地去見姬瑤花,可不太好啊!」

長街對面投過來的昏黃燈光,在伏日升臉上搖曳不定,令得他臉上的神情也變幻不清。

甘淨兒嘟著嘴道:「你們跟蹤我!」

伏日升柔聲說道:「淨兒師妹,你和姬瑤花去談條件,只怕是與虎謀皮。你是相信她,還是相信我?你先說來聽聽,她要你做什麼?」

甘淨兒偏著頭看著他:「我說出來你別怪我?」

伏日升「哈」地一笑:「她總不會是要我的人頭吧?」

甘淨兒咬著唇笑道:「人頭她是不要的,她只要一面琵琶。」

蘇朝雲臉色微微一變。伏日升轉過頭來看著她:雖然在寒冬季節,蘇朝雲仍舊穿得極為苗條,不過一件薄薄的銀紅挑繡牡丹窄袖深衫,一條松綠灑暗花重錦長裙,薄薄的暗綠小靴隱在裙底。

站在昏暗的街道上,她看起來就如一支水靈靈的出水荷箭。

要蘇朝雲穿得像街道上尋常女子那般厚實,只怕就像要伏日升打扮成乞兒一般難辦吧。正因如此,她能隨身攜帶的暗器,無論數量還是種類,都十分有限。那面特製的琵琶,既是她的利器,也是她的弱點。

伏日升笑道:「蘇師妹,這可怎麼好?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師妹,我不能厚此薄彼啊。」

蘇朝雲淡淡道:「姬瑤花又何嘗不是你的好師妹?伏師兄意下如何呢?」

甘淨兒的眼睛一閃一閃地盯著他:「伏師兄,今天早上你在姬瑤花門前吹的那首簫曲,可是全城人都聽見了。」

伏日升揚頭一笑:「是嗎?小溫侯想必也聽見了吧?」停一停,他又說道:「我們若能衷誠合作,姬瑤花又豈有勝算?我唯一的要求是,你們不能單獨與姬瑤花言和,讓她有機可乘、各個擊破。不過淨兒師妹,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讓你得到起雲峰的駐顏之術。」

蘇朝雲抿著嘴微微一笑,臨走之時,又回頭來對甘淨兒說道:「淨兒師妹,我在朝雲街蘇氏老宅中隨時恭候你芳駕光臨。」

她翩然飛起之際,小指一勾,輕輕一聲弦響。

伏日升和甘淨兒都立刻飄飛開去。

蘇朝雲一笑而去。卻只不過是虛彈一指而已。

伏日升籲了一口氣,轉過身來鄭重其事地對甘淨兒說道:「淨兒,姬瑤花那邊,你可以先敷衍著,可千萬別真的將蘇朝雲的琵琶送去給她。要知道她現在最忌憚的,大概就是蘇朝雲這面琵琶了。」

甘淨兒聽話地點著頭:「我明白。」

但是伏日升心中卻在苦笑。

天知道這頭看似嬌憨的小野貓,腦瓜裡在轉些什麼念頭?

 

04一抱定乾坤

 

山路狹窄得僅可容身,崎嶇難行,兩側藤牽蔓掛,許多地方,已經無從下足。大寧河就在山腳,隔了密林,湍急的水流聲清晰可辨。

最前方是兩名揮舞長刀開路的土人,八名開路人,一個時辰一換。姬瑤花坐著竹滑竿走在前面,八名抬竿人,也是一個時辰一換。後面跟著步行的小溫侯、梁氏兄弟以及鳳凰。另有八名土人,背著水囊食袋和油布帳篷皮褥殿後。小溫侯的四名家將以及梁氏兄弟的伴當,都被留在縣衙中。雖然說伏日升那些人不見得會去招惹朱逢春這位縣太爺,留些人手給他,有備無患總沒有錯。

天黑之後,他們在一處背風的山坳尋了塊平地,紮營歇息。

這一天山路趕下來,大家都很疲累,早早便歇了下來。

鳳凰與姬瑤花同帳,臨睡之前,她忍不住問道:「昨天早上,伏日升跑到你家門前吹簫是什麼意思?」

姬瑤花笑笑:「什麼意思?讓你們都在這兒疑神疑鬼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原以為那只不過是伏日升的緩兵之計,現在看來,可還是一條管用的疑兵之計呢。」

鳳凰停了一會,卻又說道:「姬師妹,你又不是蘇朝雲這種不能談論人間婚嫁的女巫,難道你當真從未對小溫動過心?」

姬瑤花心中跳了一跳,面上卻仍是若無其事,笑而不答,指風彈出,熄滅了帳中燭火。留下鳳凰在那兒發怔,不知道姬瑤花究竟是什麼意思。

鳳凰是被悽厲的狼嗥聲驚醒的。帳中燭光燃起,姬瑤花早已裝束停當,神色間很是不安。鳳凰才想說,不過一群野狼罷了,有什麼可擔心的。也就在這時,她聽見了另一種嗥叫。非虎非猿,是她從未聽過的。

姬瑤花皺著眉道:「真該死,竟會遇上人熊!」

鳳凰「呀」了一聲,快手快腳地穿衣著靴。

她在巫山三年,自然也聽說過人熊。故老相傳,都說這人熊是上古時神農氏調教豢養的異獸,力可裂牛撕熊,又頗有機智,隨它出行採藥,不懼虎狼。神農歿後,人熊流落在神農山中,棲息繁衍,每年隆冬時節,都會南下覓食避寒,所過之處,虎熊絕跡,即使是敢鬥猛虎的野狼群,也望風而逃。行人遇上,更是例無生還。難怪得狼群嗥叫得如此悽慘。

那些蠻勇的土人,此時已嚇得面無人色。姬瑤花令他們都聚攏在營地中央,緊靠火堆,握緊長刀。小溫侯本想讓鳳凰、梁氏兄弟和他自己各守一角,姬瑤花搖頭道:「遇上人熊,絕對不要單打獨鬥,更不能讓它貼身近戰。我聽那嗥叫之聲,應該只有兩頭人熊,許是一雌一雄。兩位梁公子聯手可以敵住一頭,我與小侯爺聯手敵住另一頭,鳳姐姐要隱在暗處。人熊全身硬如金石,只有頜下一撮白毛處是它致命之處,但也非寶刀不能刺入。不過,鳳姐姐的穿雲箭,自是也可以做到。」

說完之後,她又正言厲色地補充道:「鳳姐姐,這一戰的關鍵,全在於你。我們四個人中,無論是誰遇險,你都不能擅自出來!還有,人熊狡猾多智,所以我們四個人絕對不能攻擊它那個致命之處,以免它有了警覺、鳳姐姐再無機會!」

梁世佑附在小溫侯耳邊嘀咕:「小溫,姬大小姐這架勢,真和你有得一拼!」

小溫侯低聲道:「少廢話,這不是玩笑的時候!」姬瑤花很少有這麼緊張鄭重的神情。他們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他們背靠著背,靜靜注視著樹影幢幢的密林。小溫侯感到姬瑤花的身軀在輕輕顫抖。她的心中,一定緊張得很。這實在不像平時那個膽大如天的姬瑤花。

小溫侯忽然想起一件事,側過頭道:「姬姑娘,這一次你不能再空手對敵。」他取出佩在腰間的雕玉小刀遞了過去。姬瑤花遲疑了一瞬。她本不慣用這些兵器,但還是接了過來,佩在腰間。

山林中狼群的慘嗥漸漸低了下去,林中棲息的鳥兒突然間紛紛驚飛,兩個巨大的黑影自山林中撲了出來。火光之中,只見那野物果然壯碩有如黑熊,只是毛髮叢生的黑臉上那種不無狡黠的神氣,大不似野熊的笨拙,一撲一轉之間,更是敏捷得有如獵豹。那兩頭人熊甚是精乖,仿佛知道避強就弱的道理,竟想躲開小溫侯四人,逕自撲向火堆旁戰戰兢兢的那群土人。

小溫侯叱喝一聲,長戟挑出,斜地裡刺向那頭更為高大、似是雄性的人熊的右耳。勁風貫耳,那人熊嗥叫著轉身撲了過來。縛仙索揮出,纏住了那人熊的雙足足踝,迫得它身形一滯之時,長戟呼嘯著刺向它雙眼。人熊怒吼一聲,探出左臂抓住了縛仙索,用力一拖一揮,姬瑤花被帶得飛撞向刺來的雙戟。小溫侯一驚,正待硬生生收回長戟,姬瑤花已翻飛到人熊背後,縛仙索繞著那人熊的雙腿又纏了一道。

長戟經此一挫,氣勢已弱,擊在那人熊臉上,果然聲如金石,不能刺入。小溫侯當即撤戟,躲過人熊揮來的一抓,旋身以腰力帶動長戟,橫掃在那人熊的腰間。

那邊梁氏兄弟已是險象環生。那人熊雖然已中了無數槍,但只不過劃傷些皮毛,更激起它野性。所以反倒是梁氏兄弟,各各被那人熊拍中一掌,已是劇痛難當。

與小溫侯兩人相鬥的這頭人熊,雙腿已被縛仙索牢牢纏住,跌坐在地上,嗥嗥狂叫著,亂舞雙臂抵擋長戟。小溫侯突然間將身一伏,長戟刺入它兩腿間的縛仙索中,將它挑得飛上了夜空。三支穿雲箭破空而來,那人熊的長臂撈住了其中兩支,第三支卻射入它頜下白毛之處。那人熊重重地跌落在地,掙扎了好一會,才不再動彈。

小溫侯立刻轉身去援助梁氏兄弟。

豈料另一頭人熊見同伴倒地不起,已撇下梁氏兄弟撲了過來。小溫侯疾向側旁退開,在人熊撲過身邊之際,自背後掃出一戟,正中那人熊後頸,雖不能傷它,卻令得它的頭顱因這一擊而向後一仰。

這一剎那對鳳凰來說已經足夠。穿雲箭再次射出,那人熊慘嗥一聲撲倒在同伴的身上。梁氏兄弟也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鳳凰從暗處走了出來。姬瑤花也走過來想要取下縛仙索。

但是山林中又傳來一聲慘嗥,一團黑影挾著冷風撲了出來。竟還有一頭小人熊!正當其鋒的姬瑤花已經來不及躲開。

小人熊撲到了姬瑤花頭頂。

小溫侯臉色大變,鳳凰已張弓搭箭,心知位置不對,射不中頜下白毛,只希望連珠三箭能射得那小人熊略緩一緩。

姬瑤花順了那小人熊的來勢撲倒在地的瞬間,迅疾扭轉身軀,變成了正面迎敵。她不想受傷的後背再被這人熊拍上一掌。

鳳凰的連珠三箭,射中的是那小人熊的頭頂。以穿雲箭的力量,竟然還射不入頭骨,箭支撞落在地。不過那小人熊吃這一擊,痛嗥一聲,眼看就要重重跌落在姬瑤花身上。

姬瑤花雙臂上舉,似是要用力擋住那小人熊的下跌之勢。

但只怕那人熊身軀笨重,力大如虎,反會壓斷姬瑤花的雙臂。

幸得小溫侯已搶至近旁,長戟挑出,將它挑得飛了出去。那小人熊仰面摔在地上,慘嗥聲漸漸低了下去,不再動彈。頜下白毛處,正插著小溫侯先前交給姬瑤花的那柄雕玉小刀。

姬瑤花撐著身子慢慢地坐起來。她只覺得手足酸軟,一顆心兀自怦怦亂跳。生與死,真的只有一線之差。她以前玩的那些看起來驚險之極的把戲,現在想來,都不過如此罷了。

但是她的身子突然一輕,已經被小溫侯半扶半抱著拖了起來,拖入了他的懷中。

梁氏兄弟和鳳凰都瞪著眼睛嚇呆在那兒。

姬瑤花也嚇呆在那兒。這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

小溫侯很仔細地沒有觸動她背上的傷,但又抱得如此之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一般,她都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小溫侯急促的心跳聲,感覺到小溫侯在她頭頂呼出的熱氣。

她應該立刻推開小溫侯,然後給他一個耳光的。

但是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了,剛剛握刀的手還在不自禁地顫抖。那頭該死的人熊……瑤光若是看到,一定會掐死我或是掐死小溫侯……

姬瑤花不由得在心中悲鳴了一聲。

鳳凰與梁氏兄弟終於回過神來,鳳凰率先跳了過來:「小溫,你抱那麼緊,可別將人家給扼死了!」

小溫侯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低下頭來,這才發覺姬瑤花不知何時已經昏了過去。

梁世佑嘖嘖嘆道:「想不到姬大小姐平日裡看起來膽子比天還大,卻會被我們小溫這一抱嚇暈過去。」他抬起頭,同情地看著小溫侯:「小溫,你說她醒來之後會不會拿著刀砍人?」

鳳凰和梁世佐也是一臉同情地看著小溫侯。

小溫侯沒有理會。直到現在,他心中還在後怕。

看著小溫侯將姬瑤花送回帳中去,梁世佑忽然說道:「大哥,鳳凰,我突然覺得有些拿不準。你們說姬大小姐是真暈還是假暈?」不等他們回答,他又嘆道,「換了是我,這麼尷尬的場面,也還是先暈過去再說。」

卻不知姬瑤花此時正萬分痛恨自己剛才為什麼要假裝暈過去。

毫無準備地被小溫侯騰空抱起時,姬瑤花腦中轟然一響,隨之一片空白,等到她清醒過來,已經身在帳中。

小小帳篷內,黑暗靜寂,不過借著帳簾外透入的一點火光,還是能夠看清平鋪在地上的虎皮褥子。小溫侯本應將姬瑤花放在那虎皮褥子上去的,他也很想讓鳳凰進來看看姬瑤花背上傷口有無裂開,但是一時之間,又猶豫著放不開手。姬瑤花身軀僵硬,伏在他臂彎裡的面孔,滾燙滾燙,呼吸雖極力壓低,也已變得急促,很顯然並未昏迷。小溫侯還從沒見到過姬瑤花這樣緊張失措的樣子,不免大為意動,很想當面問一問姬瑤花的心意。只是他這一躊躇,姬瑤花可就萬分難過了。如果她方才不裝暈,此時便可理直氣壯地推開小溫侯;又或者乾脆真的暈過去,倒也罷了;偏生這麼不上不下地懸在半空……姬瑤花努力告誡自己一定要鎮定冷靜,總是可以想出辦法來擺脫眼前這般尷尬的局面的。只不過,她到現在還沒想好該怎麼辦,不免有些咬牙切齒。此時小溫侯卻又俯下頭來,張口欲問,姬瑤花感覺到他此刻不同尋常的靠近,以為他別有所圖,腦中「轟」地一響,想也不想地一偏頭便狠狠咬在小溫侯的手臂上。

姬瑤花咬得毫不留情,小溫侯猝不及防,臂上的疼痛讓他本能地「唔」了一聲,不過並未鬆手,以免姬瑤花掉到地上去,只是,嘴角不覺露出了微笑。姬瑤花這一口咬下去,立刻意識到大事不妙,這麼親密曖昧的事,她怎麼就不假思索做了出來?惱羞之下,不管不顧地掙紮起來。小溫侯怕她掙裂了傷口,放她下去的同時,又揚聲叫鳳凰進來。

小溫侯方才那聲低唔,鳳凰和梁氏兄弟,聽得分明,正在納悶怎麼回事,心癢難耐,又不敢捋他們兩個的虎鬚來偷看,聽得小溫侯有召,鳳凰大是振奮,應聲衝了進去,一邊叫道:「怎麼了?怎麼了?要我幫什麼忙?」一邊燃起火折,點上蠟燭。

姬瑤花已被妥妥噹噹地安置在虎皮褥子上,側頭向裡,一動不動。不過鳳凰何等眼力?早已看見姬瑤花連耳根都通紅了,雖然不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大略猜到幾分,不由「哈」地一聲幾乎大笑起來,幸虧反應夠快,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還不想被惱羞成怒的姬瑤花記恨,更不想看到姬瑤花因此而遷怒小溫侯。

不過被她這麼一笑,小溫侯臉上也是微微一紅,本待叮囑幾句的,此時也說不上來了,轉身便出了帳篷,留下鳳凰在他身後偷笑。

 

05一入情障便歸於癲狂

 

天亮之後,他們再次啟程。

啟程之前,姬瑤花令土人將三頭人熊深埋入地下,壓上巨石,再移來幾棵小樹栽在上面,覆上草皮,看起來真是天衣無縫。

傳說熊毛焚燒之際能驅虎狼,有土人想割下一點熊毛來,但是姬瑤花看了他們一眼,說道:「能驅虎狼固然不錯,怕只怕這氣味也會召來其他的人熊。」她之所以要深埋人熊屍體,也是這個緣故。

這一番話,唬得那些土人不敢再動手。鳳凰則笑道:「姬師妹,原來你對人熊知道得如此之多。」

姬瑤花淡淡答道:「神女峰有兩代弟子都是死在人熊手中,你說我對人熊能不知道得這麼清楚嗎?」

她回頭望望葬著人熊的那處所在:「不過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害怕它們了。」

站在一旁的梁氏兄弟相視一笑,隨即靠向小溫侯,梁世佑低聲說道:「我說姬大小姐怎麼會乖乖地讓小溫你抱個正著,原來是被人熊嚇的。小溫,將來可千萬記得到這兒來謝媒啊!」

小溫侯笑一笑,看向姬瑤花。

姬瑤花繃緊了臉,低垂著眼瞼,一言不發地跨上滑竿。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她一直在迴避小溫侯的目光,自己也知道頗有做賊心虛之嫌,但是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理直氣壯、若無其事地迎面相見。

午間他們在大寧河畔的北井縣城歇息。北井雖然僻處深山,但是縣北三十裡便是鹽池密布的寶源山,有此財源,北井縣城的繁華,竟與中原之地的中等縣相去不遠。姬瑤花在此地居然也有一座古樹遮天、庭院深深的老宅,讓小溫侯他們不免暗自猜測姬瑤花究竟是何出身了。

午後他們到了寶源山下。寶源山山勢雄峻,姬瑤花凝望著山峰,嘆息般說道:「我們來的季節不巧。若是春夏時節,滿山都是牡丹、芍藥、蘭蕙,風物最佳。」她的神情,似乎是回到了家鄉一般溫柔親切。

鹽池就在山腳。冬陽之下,鹽池畔霧氣騰騰,架著數十口煮鹽大灶,火光熊熊,足有數百名赤膊鹽丁來往忙碌。鹽池外圍,依著山腳建了十數排石屋,想是鹽丁和看守鹽池的武士的住處。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座望樓,樓上有衛士把守。望見姬瑤花一行,望樓上衛士吹響號角。

鹽丁與武士出來迎接的鄭重派勢,令小溫侯諸人都大出意外。

姬瑤花明白他們心中的震撼與疑惑,說道:「寶源山鹽池,是姬家祖產。」

梁世佐思索著道:「我聽說巫山一帶,除寶源山鹽池之外,還有清江鹽水和彭水鹽井。不知那兩處——」

姬瑤花微微一笑:「那兩處,也是姬家祖產。」

小溫侯不覺一怔:「鹽泉不但利重,而且關係重大,神宗朝時推行新政,就已經下令將天下鹽茶盡歸官營,姬家如何還能保有三處鹽泉?」

姬瑤花輕輕答道:「這三處鹽泉,地處巫山,瘴氣瀰漫,所出之鹽,含有瘴毒,非土生土長的巴人不能煮出可供食用之鹽,而這些土生巴人,又非本族長老不能駕馭,所以歷朝歷代,官府向來只收鹽稅,不便直接管理。多年以來,巫山一帶的各部巴人,為爭奪鹽泉,彼此爭鬥不休,死傷慘重。我姬家祖先,再加上神女峰歷代弟子,費時近百年,才得以懾服各部巴人,將三處鹽泉歸為一統,共享鹽泉之利,消弭刀兵之禍。」

小溫侯心中生出一種極為異樣的感覺。姬瑤花為什麼這樣詳細地向他們解說這件事情?她究竟想傳達給他一種什麼樣的隱晦心思?

姬瑤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仿佛在問他:你可明白我的話?

小溫侯並不明白她的話,但是他卻迎著姬瑤花的目光一笑,說道:「這麼說來,你這一支的姬姓,該是一個根深葉茂的大家族了,什麼時候可以讓我拜見一下姬家的諸位長輩?」

姬瑤花怔了一怔,臉上驀地飛紅,別過頭去不答。

她這自覺曼妙的一招,冷不防劈在空處,那種無從著力之感,真是叫人慪氣。梁氏兄弟和鳳凰臉上的那種笑,更是可惡。

小溫侯不想她太難堪,轉過話題說道:「人在哪兒?」

那些來找姬瑤花麻煩的各地豪傑,都被她上了腳鐐手銬,派人看押著在背運鹽包。這就是她說的「好好兒安頓」?

姬瑤花不以為意地說道:「鳳姐姐,我記得你們錢夫子曾經說過,不知死之可畏,則不知生之可愛。受過這一番銼磨之後,這些人必定會加倍珍惜他們今後的快活日子,不會再像這樣莽莽撞撞地拿自己的性命不當一回事。」她又轉過頭向小溫侯道,「孟夫子曾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我這可也是為了他們好。」

小溫侯諸人還能說什麼?

梁氏兄弟只能在背地裡嘀咕:「姬大小姐這種愛把別人揉來搓去的習慣,委實不是件好事情。小溫,你今後可千萬盯著她一點兒,別讓她將手伸到我們兄弟身上來。」

小溫侯也只能暗自苦笑,隨即向那些對姬瑤花怒目而視的各地豪傑拱手說道:「溫某不才,倒連累得各位朋友受累了。溫某在這裡向各位賠禮,也替姬姑娘向各位道歉。」

他深深一揖,慌得眾人連忙還禮。

他那種理所當然地將姬瑤花做的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來的口氣,令得梁氏兄弟和鳳凰又瞧著姬瑤花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姬瑤花狠狠地將他們的笑容瞪了回去。那些人脫去捆縛之後,其中一人環顧左右,忽而有所遲疑,看看姬瑤花,再看看小溫侯,終究還是問了出來:「姬姑娘,請問還有一位兄弟……」

姬瑤花眉梢輕揚:「那個人與各位並非一路,不須足下關照。」

小溫侯瞧著那人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不免轉頭看向姬瑤花,姬瑤花躊躇了一下,才頗不情願地低聲說道:「是泰安關家的一個子弟,名叫關玉濤。」

眾目睽睽,她不願細說原由,小溫侯一時也猜不出來,但想到必定與關玉峰有關,不由得微一皺眉,低聲說道:「扣住關玉濤,可能會將關玉峰引來吧?」關玉峰與關玉濤同為泰安關家的年輕輩的弟子,曾被姬瑤花以關家失傳上百年的心法秘笈為交換,假扮為石清泉,幫她得到青苗玉、收服石頭。(詳見2008年4月下《濺玉錄》)

不過有傳言說關玉峰經此事後實則對姬瑤花已暗自傾心。

姬瑤花知道自己這樣做,必定會讓小溫侯產生這樣的聯想。她覺得自己並沒有解釋的必要,但是鳳凰和梁家兄弟雖然並不清楚姬瑤花怎麼會和泰安關家的後起之秀關玉峰扯上關係,卻都用那種捉住她紅杏出牆一般的眼神看著她,還真是讓她覺得氣噎,心念轉了幾轉,最終還是悻悻地道:「好吧,算那廝走運好了。」

 

冬日短促,時已近暮,一行人需要在北井縣城休息一晚,明日天亮後再動身回巫山。關玉濤在天黑時分被送到北井城的姬氏老宅,看他的模樣,很明顯比其他人要被折磨得厲害,不知道姬瑤花究竟將他安排去做什麼苦工了,姬瑤花瞧著鳳凰幾人頗不贊同的目光,淡然說道:「這個人夜闖姬宅,打傷了我五名家僕;被擒後又劫持了一個小丫頭試圖逃走,害得我家那個丫頭斷了三根手指。這等兇頑之徒,只讓他做三個月苦工,可算是夠寬大為懷了。」

巫山弟子,可都有些睚眥必報的小人習性;鳳凰聽她這麼一說,也很是理解地連連點頭,一邊想著,換了是自己,想必早就一刀下去了,也就姬瑤花,喜歡這麼零零碎碎地折騰人。

關玉濤已經去掉捆縛,在一旁坐下,聽得姬瑤花這麼說,當即站了起來,向小溫侯拱手施禮,彬彬有禮地解釋道,他是為了取回神女峰當初偷走的關家秘笈,不得已才夜闖姬宅的。

對於姬瑤花能夠找回關家丟失多年的心法秘笈一事,小溫侯心中本來也有些疑惑。不過此時讓他更為不悅的是,關玉峰居然會被關家其他人知道秘笈找回與姬瑤花有關,以至於關玉濤找上門來索要其他丟失的秘笈。這樣看來,關玉峰這個人,辦事未免太不可靠,姬瑤花當初怎麼挑的幫手?

姬瑤花懶洋洋地倚在靠椅中,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們關家那幾本失傳的秘笈,當年都被燒掉了,我給關玉峰的那一本總錄,還是神女峰的一位前輩憑記憶筆錄下來的,費了不少心血,疏經通脈,去蕪存精,遠非當年那些所謂『秘笈』可比。說起來關家得回這一本總錄,應該感謝那位前輩才是。」

關玉濤呆了一呆。他雖然十分痛恨姬瑤花,心中卻也明白,姬瑤花恐怕是不屑於對他費心編造這樣一番謊言的。聯想到家中長輩們隱約的傳言,更是覺得姬瑤花這番話決非捏造。這樣想著,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鳳凰忍不住道:「究竟怎麼回事?」姬瑤花輕輕嘆了一聲:「百年前的前塵往事,誰又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的目光轉向關玉濤,「看起來這位關兄倒是知道一二。」她倒想聽聽,關家又是怎樣對後輩說起當年舊事的。

家醜不可外揚,關玉濤本意是不想提這件事的,但是眼前情勢由不得他,由他來說,總比由姬瑤花說,好上那麼一點吧?這樣一想,也就乾脆利落地將自己知道的那些傳聞都說了出來。

據說當年關家的某位青年才俊,與那一代的神女峰弟子曾經有過嫁娶之約,大江南北,攜手同遊,不知羨煞多少旁人,卻不知因何原因,兩人突然決裂,那關家子弟另娶他人,成婚當日,那名神女峰弟子縱火燒了關家的藏書樓,關家的那幾本秘笈,也就是這一次被燒了個乾淨。

今年春天,關玉峰得到姬瑤花送他的那本總錄之後,功力大有長進,別人都當是他在外遊歷這兩年的功勞,只有關玉濤不這麼想,多方打探,居然讓他發現了其中奧妙,以為當年那神女峰弟子縱火燒毀關家藏書樓,使的是障眼法,樓中秘笈,應該早就到了她手中,於是瞞著其他人找到了巫山。

關玉濤倒也挺識時務,老老實實地將前因後果交待了一番,自然,這其中不少內情,還需要姬瑤花來解釋補充。面對小溫侯諸人的目光,姬瑤花似笑非笑地道:「關家那些秘笈,都是神女峰那位前輩與那名關家子弟共同批註修訂過的。誓言既已成灰,這些秘笈,自然也要灰飛煙滅才是。」

關玉濤覺得那都是百年前的舊事了,與自己何幹?但是此時此刻,不由得便有幾分心虛,吶吶地道:「原來如此——只是,那本總錄——」

姬瑤花淡然說道:「我不知道那位前輩為什麼還會留下這樣一本總錄。也許是因為,她還希望有朝一日某個人會幡然悔悟,前來求她原諒,到時她便可以將這本總錄取出來,證明自己始終未變的心意;也或許,她只不過是技癢而已。」

誰又說得清,當年那個絕然離去的女子,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將記憶裡的秘笈一一整理出來?

廳中氣氛,一時之間,不覺沉寂下來。

姬瑤花吩咐家僕將關玉濤領去休息,臨走之際,小溫侯忽地說道:「關兄且慢,還有一件事情,關兄似乎說得不太清楚。姬姑娘究竟留下了什麼破綻,能夠讓關兄發現?」

這也是鳳凰三人十分關心的問題。以姬瑤花的手段,如果當真不想讓人找上門來,應該不至於留下這樣的破綻;除非她本來就想將關家拖進來……一想到此處,鳳凰幾個,不免要擔憂姬瑤花了,她應該不會真的想惹怒小溫吧?還是她設局的時候,根本沒想到小溫會追到巫山來?

廳中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關玉濤心思玲瓏,自是覺察到了,略一猶豫,便決定坦然相告:「我和五哥住一間房,有天晚上他在睡夢中不小心說出了姬姑娘的名字。」

這一點小小失誤,對於關玉濤這樣的有心人來說,已經足夠。

關玉濤的回答,讓鳳凰三個一齊同情地看向姬瑤花,覺得這個時候她最好自求多福。姬瑤花眨眨眼,心中暗自嘀咕著,她可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一直只當關玉峰是盟友而已,事情一了結,就趕緊撇得乾乾淨淨來著,關玉峰自尋苦惱,可不能怪她。但是小溫侯的灼灼注視,還是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外加不自覺的心虛,總算平日裡做慣了門面工夫,還能夠強自鎮定下來,擺出若無其事的無辜模樣,請大家都去休息,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山間的冬夜寒涼,姬瑤花裹了一領狐裘,閒閒坐在廊下,看鳳凰在庭中練刀。

走完一趟刀法一趟拳法,鳳凰這才收了勢,一邊擦拭著額上細細的汗珠,一邊走過來說道:「等你傷好了,咱們好好切磋切磋如何?」

她一直沒找到機會和姬瑤花痛痛快快地鬥一場,是以聽了梁氏兄弟轉述的那一場拼鬥之後,很是手癢。

姬瑤花笑而不語。

隔壁的庭院便是小溫侯和梁氏兄弟的住處,此時安靜下來,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們對練之際的呼喝之聲。鳳凰看看姬瑤花,忽而笑道:「你老實說,那天晚上,小溫到底幹了什麼?」

姬瑤花心中「突」地一跳,斜了鳳凰一眼:「不關你事。」

鳳凰瞧著姬瑤花臉上不可自抑地漾開來的一層薄薄紅暈,知道自己命中了她的要害,大感得意,湊得更近了,緊盯著姬瑤花道:「怎麼不關我事?小溫的事,就是我們大家的事!喂,你就不能說句實話嗎?老是這麼閃閃躲躲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姬瑤花抿一抿嘴,鳳凰倒是想對她玩激將法呢。她本待不予理會、起身回房的,但是鳳凰將刀一橫,便將她逼得靠在了廊柱上動彈不得。鳳凰目光灼灼,神色鄭重:「姬師妹,今天晚上咱們一定要將事情說個清楚明白!」

兄弟是做什麼的?不就是要在關鍵時候兩肋插刀、幫忙到底的嗎?要幫小溫侯捉住姬瑤花這麼個七竅玲瓏心的女子,不靠他們這幫兄弟,尤其是鳳凰,還能靠誰?鳳凰自感責任重大,是以無論如何也要逼著姬瑤花當面給個答案——她倒半點也不覺得有趁人之危之嫌,若是姬瑤花未曾受傷,哪裡還捉得住她?

隔壁庭院中忽地安靜下來。

鳳凰猜到小溫侯三人想必也正在側耳傾聽,更不肯放過她了。

姬瑤花自然也猜得到這一點,臉上的紅暈更深。然而心念流轉之際,卻驀地生出隱隱的蒼涼感。鳳凰雖說不是那種細緻體貼的女子,但是看著她面上紅暈漸漸褪去,也本能地察覺到了她心緒的微妙變化,詫異地道:「你怎麼啦?」

鳳凰的探問讓牆那邊的小溫侯的呼吸不覺停頓了一下。

姬瑤花靜靜地轉過目光,望著那冷月,輕聲說道:「鳳姐姐,你可知道,神女峰弟子,情障一生,便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到頭來,十之八九,都歸於癲狂?」

就如同飛鳳峰弟子,十之八九,都生於烈火,死於飛焰一般。

鳳凰一怔,立刻想到關玉濤所說的那個故事,曾經的神仙眷屬,到頭來也仍舊是誓言成灰,即便將整個關家燒成灰燼,又如何能夠挽回?最終也只能在神女峰上孤獨終老罷了。

她不免要努力為小溫辯解:「你可別將小溫當成那些人來看!」

在鳳凰看來,那些朝三暮四、優柔寡斷、有始無終的傢伙,怎麼能夠與小溫相提並論?從小到大,小溫什麼時候讓他們這幫兄弟失望過?

姬瑤花輕輕一笑:「只可惜,很多時候,這癲狂其實都是因為自己而非他人的緣故。」

所以,無論她們遇上的是什麼樣的人,到頭來都逃不過同樣的命運。

不待震驚的鳳凰回過神來,她又緊接著說道:「若是只有我一個人,便由它癲狂也罷。可是我還有瑤光。我若真箇瘋魔,最痛苦的人,便是瑤光了。」

其實她和姬瑤光,骨子裡都有著蹈火的衝動。所以,姬瑤光明明知道甘淨兒是什麼樣的女子,也忍不住要放縱自己去接近去喜歡。然而他們都不是獨自一人。他們並不害怕讓自己受傷,可是,卻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受傷。

姬瑤花讓甘淨兒劃在自己背上的那一刀,終於成功地阻止了姬瑤光與她的接近,也阻止了那熊熊火焰將會給姬瑤光帶來的傷害。

姬瑤花確信,自己做過的事情,姬瑤光為了同樣的目的,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若獨自癲狂也罷,那飲鴆止渴、飛蛾撲火的痛苦,有誰知又是不是無上的幸福與快樂?可是,她不能讓瑤光因此而痛苦受傷。

姬瑤花輕輕推開鳳凰的刀,翩然離去,留著鳳凰大受打擊地呆在那兒,而隔壁的梁氏兄弟則大氣也不敢喘地看著臉色很不對勁的小溫侯。

姬瑤花的這番話,擺明了也是說給小溫侯聽的。

這個時候,梁世佑不免極其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想個法子,將姬瑤光那個礙眼的臭小子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滅了?

當然,他也只敢想一想而已。

 

若在豐水季節,順大寧河而下,到巫山縣城不過大半天的路程。但是隆冬水枯,船行不便,一行人只能循原路趕回。

清早啟程,午後經過前晚遇上人熊的地方,山林寂寂,鳥獸絕跡。

大寧河對岸,驀地傳來一聲悲鳴。抬滑竿的土人驚惶失措,滑竿幾乎翻倒。緊跟在一旁的小溫侯伸手穩住了滑竿,姬瑤花卻已在這同時翻身落到了地上,嘆口氣說道:「那是猿啼啊。」

那些土人面有愧色,低頭不語。

人熊的傳說委實太過可怕,前晚親眼見到的場景更印證了這種可怕,也不怪他們視之為魔鬼,草木皆兵。

姬瑤花暗自皺眉。她該如何去除他們心中的恐懼呢?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三頭人熊的葬地。

小溫侯心念一動,說道:「你是不是打算掘出來、強迫這些土人習慣面對?」姬瑤花轉過頭看著他:「這難道不是一個好辦法?」

小溫侯微笑:「這就像軍中訓練新兵,要將他們拉到戰場上、在生死邊緣走過一遭之後,才能真正成為可用之材。不過,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種膽量的。逼得太過,只怕他們反而會落荒而逃,信心與勇氣徹底被摧毀。」

姬瑤花默然片刻,莞爾一笑:「這麼說,就暫且饒過他們吧。」

看著他們談笑自如,後面的梁世佐和鳳凰都大覺開心。只有梁世佑皺著眉頭嘀咕:「不對頭,很不對頭。」

以姬大小姐的脾氣,越是這麼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怕越是麻煩大大;而姬瑤花這樣揮灑自如,仿佛昨夜被鳳凰逼問時說出來的話,只是一縷輕煙,偏偏小溫還恍若未覺一般與她有說有笑,這就更讓他覺得大大不妥了。

小溫侯自是也感覺到了這個中蹊蹺,不過他打定主意以不變應萬變,姬瑤花既然擺出一副前嫌盡釋、言笑晏晏的模樣,他又何必一定要為了追尋一個答案而將姬瑤花逼到反面去呢?

回到巫山縣城,已是第二天日斜時分。一行人先將姬瑤花送回姬氏老宅,之後才回到縣衙。忙亂到掌燈時分,才安頓妥當。

在書房中坐下,說起這一路的情形,朱逢春聽得拍案大笑:「好,小溫這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實在是高!就是不能陪著姬大小姐掉花槍,一抱定乾坤,多麼痛快!姬家既然是巴中大族,這時候想必長輩都在家中過年,等春節大祭忙完,我立刻親自登門替小溫提親去!」

鳳凰暗自嘀咕,不知道小溫在帳篷中還做了些什麼,想來決不止抱一下這麼簡單。只是她從姬瑤花那兒問不出來,又不敢惹小溫翻臉,心中揣著這個疑問,當真不太好受。

梁世佑則涼涼地道:「先別高興得太早。我總覺得姬大小姐還有厲害招數在後面等著,還有那個姬瑤光,只怕也是個刺頭兒。」

他們這幾個人,出身相同,又自小一處長大,看人看事,往往有志一同。姬瑤花雖然提到神女峰弟子一入情障便歸於癲狂的命運,在他們聽來,卻是很不以為然的,以為姬瑤花的這一顧慮無非是紙上談兵、杞人憂天、因噎廢食。就如他們這些軍中子弟,一代代前輩,多有戰死沙場者,但是幾時又能讓他們這一輩人裹足不前了?事在人為,哪怕天命註定,也決不能束手待斃!

不過,姬瑤花雖然看起來並不是那種會因為害怕命運而退縮不前的女子,可加上一個姬瑤光就大大不同了。梁世佑不免又一次認真考慮,怎麼樣才能將姬瑤光那小子擺平了?

梁世佐則道:「我聽姬大小姐談論姬家與巴人各部的關係時,倒是想起一種可能:姬家子女,是不是嫁娶都得是巴人各部首領的子女?」

鳳凰反問:「姬瑤花自己要是不想嫁過去,你們說姬家長輩能有什麼法子?」

姬瑤花的確不是會聽從長輩擺布的那種人。她不去擺布他們已經是很給面子了。小溫侯追想姬瑤花談及姬家如何將三大鹽泉收為一統時的情形,心中那種異樣的感覺讓他脫口說道:「她難道是想一統巫山門?」

鳳凰突然喝道:「什麼人!」隨即一支甩手箭打了出去。窗外那人咯咯一笑。他們推開窗,只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沒入黑暗之中。

是甘淨兒,甘淨兒的箭傷想必已經痊癒,行動之際,輕若微風,他們竟不知道她是何時來的,聽了多久。若非小溫侯方才那句話將她嚇了一跳,弄出了一點兒聲響,即使是鳳凰也不能發現她吧。

掩上窗,鳳凰疑惑地道:「但是姬瑤花一直說她沒有稱霸於巫山門中的野心。」小溫侯說道:「她沒有,不等於姬瑤光沒有。」停一停,他又道,「也許她想一統巫山門,只不過是想消弭巫山弟子代代相承的自相殘殺而已。」就像姬家祖先與神女峰歷代弟子將巴人各部和三大鹽泉收歸一統、從而消弭為爭奪鹽泉而生的殘殺一樣。

姬瑤花說,姬家祖先和神女峰費時近百年,才得以成功。

她若真想循著這條路走下去,即使巫山只有十二弟子,也將要耗費多少心血與年月?更何況,姬瑤花似乎還想做更多的事情。她搜羅十二峰的武功,屢次提到各峰弟子的命運,又豈是想一統巫山門這麼簡單?

眾人都是默然。

良久,朱逢春拍拍小溫侯的肩頭,無限同情地說道:「小溫,你怎麼會惹上這麼麻煩的女子?」

-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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