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張朝貝
攝影丨董林
圖丨王豪、蜂巢當代藝術中心
我和王豪是從水泥聊起來的。作為今天常用的建築材料，水泥對藝術家的吸引力在於它無法用顏料描摹的灰色觸感，以及加水之後的可塑性和硬化之後的質感。2008年，王豪產生一種想用水泥去表達些什麼的創作欲望。到如今11年，他的作品呈現出一以貫之的灰色美學，這些不同層次的灰，像是一種近乎空無的存在，然後無中生有。
藝術家 王豪，攝影：董林
借景：王豪個展
日期丨6月9日—7月27日
地址丨蜂巢（深圳）當代藝術中心
深圳市南山區華僑城創意園北區A4棟101-105號
從建築到繪畫的成長經歷
對於建築專業出身的王豪，水泥也許是一種再順手不過的材料。1976年出生於青島的他，1995年進入中央美術學院設計系，本科期間經歷了基礎課的嚴格訓練，從荷蘭風格派的抽象繪畫到立體主義繪畫，對20世紀以來的西方藝術變革有了深刻的理解。隨後在研究生階段又跟隨雕塑系修習一年雕塑專業，這讓他作品中近乎極簡主義般的線條都並非憑空而來。
王豪談到現代主義的混凝土建築，談到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安藤忠雄等建築大師對混凝土的熱愛。而他最開始找到這種材料進行創作時，嘗試著做了一批水泥和瓷片結合的「什物」系列作品，成為最早在國內使用水泥材料創作「什物」作品的藝術家。這些作品除了具有特定的功能性特徵之外，更重要的則是對外形近似於雕塑造形的把握，至今仍能在他的工作室裡覓得蹤跡。
王豪早期的抽象作品《色彩表達》78×54cm 1996
1997年，王豪在中央美院設計系教室
當時的王豪還未博士畢業，這個系列的作品一直做到2011年畢業之前。2012年，這批作品亮相北京的SOHO中國總部，作品散布在展廳的地面及展牆上，細數著他最初對於水泥及灰的探索。也是從那年之後，王豪正式決定在日後的時間裡做一個藝術家。
2013年博士畢業兩年後，王豪真正開始系統性地進行水泥繪畫創作，他或是將畫面切割為均衡的矩形或正方形，或是用三角形打破靜態的空間。這成為他如今較為系統的三個系列的作品，前者為「寂」「樸」系列，後者為「遠」系列。不同的線條和色塊在畫面中切割、交錯，加之水泥的灰色，讓他的作品呈現出一種灰色的秩序。
「什物」系列《冰裂003》12×12×5cm 水泥、瓷片 2009
王豪作品展「翻·新」SOHO中國總部展覽現場，2012
在灰的世界裡無中生有
很難說王豪的作品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寂」「樸」「遠」三個系列名字無不帶有東方哲學的韻味，其中「遠」來自傳統透視法中「三遠」；而他使用英國人發明的水泥材料，用近乎理性的規則製作畫面。那些抽象的線條和色塊，源自於王豪對於東西方文化的理解，並希望建立一個橋梁來進行溝通和對話。在他最新的一批繪畫作品中，極簡的蘭草葉子充滿整個畫面，似乎既是西方解構的又是東方寫意的。
《遠（八角形之一）》24.5×24.5cm 水泥 2013
《遠（長方形之二）》26×18cm 水泥 2013
得知我本科學的是哲學後，王豪饒有興趣地聊起了對他影響至深的德希達（Jacques Derrida）。他讀本科期間，有一位臺灣的老師帶了一本德希達的書，甫一接觸哲學他受到很大觸動，時至今日，王豪始終覺得自己作品中打破原有思維進行重構的概念像極了解構主義。從一個點出發，放大，顛覆並重構整個語言體系。
對王豪來說，這個足以顛覆整個體系的「點」正是他創作中一以貫之的灰色。從最早找到水泥材料進行創作，到後來介於繪畫與裝置之間的水泥綜合材料作品，再到沒有水泥的布面繪畫，水泥缺席之後，始終貫穿其中的灰色暗線保留下來並漸漸顯露。到如今，他已舉重若輕。
《寂NO.11》38×28cm 水泥綜合材料 2014
《寂NO.23》28×38cm 水泥綜合材料 2014
《寂NO.51》54×24cm 水泥綜合材料 2015
在王豪看來，介於黑白之間的灰有很多種可能性，除了它吸引人的質感，加任何一點顏色，就可以變成不同層次的灰。王豪不介意灰色美學成為自己的標籤，儘管灰色的、中庸的、靜止的東西從來沒有進入大多數人的審美，「我希望跟當下的潮流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為現在的潮流就是鮮豔的，可能也需要一個相反的力，往素樸的方向扯一扯，沒準兒哪一天灰也會真正成為流行。」
《遠201707》31.5×30.5cm 水泥綜合材料 2017
《遠201708》（作品局部） 31.5×30.5cm 水泥綜合材料 2017
享受出乎意料的偶然性
Hi藝術（以下簡寫為Hi）：從1995年考入中央美院，到2011年博士畢業你學的都是建築和設計專業，為什麼最後選擇做當代藝術？
王豪（以下簡寫為王）：我覺得當代藝術對我來說可能更能直接地表達自己的一些想法，我之前做過很多的規劃和設計任務，這些工作多數時候受到約束比較多，有的來自委託方、有的則來自項目本身的限制，無論哪一個層面受到制約都會影響到最後設計作品的呈現。做藝術創作就要自由的多，可以把自己多年的想法順暢地表達出來，這也是當代藝術最令我著迷的地方。
王豪個展「四疊半」蜂巢（北京）當代藝術中心展覽現場，2017
Hi：你最早使用水泥這種材料進行創作，也是自然而然的。
王：2008年底開始使用水泥作為材料來進行創作，可能來源於我學建築期間，對現代主義的素混凝土建築特別感興趣，水泥那種灰色、樸素的感覺非常特殊，很難用顏料調出來。除了視覺上的特點，水泥還有一種觸感，這就拓展了它的二維空間，不再僅僅是一個平面的東西，這種觸感也一直很吸引我。
《遠201808》160×160cm 木板上綜合材料 2018
《遠201808》（作品局部）160×160cm 木板上綜合材料 2018
Hi：你之前的架上作品都是水泥綜合材料，但是現在布面作品已經沒有水泥元素了，使用的綜合材料是什麼？
王：我使用的一般都是水性顏料，包括坦培拉、丙烯、水彩，甚至國畫顏料，這些材料本身都具有很好的滲透性，可以不斷地疊加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Hi：畫畫和翻模水泥相比，哪個過程操作起來更辛苦？
王：翻模水泥的過程有很多出乎意料的偶然性，打開模具的時候總是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出現，有的氣孔特別豐富，有的顏色上的差別又很獨特，完全不在控制之中，會有很多偶然性出現。而繪畫的過程雖然不像翻模水泥的時候用到那麼多體力，但是每一張畫的畫面本身都要一點點地找，這裡改一改，那裡調一調，有時候還需要保留住某一時刻的偶然性，比起水泥作品製作花的時間反而更多。
《遠201807》49.5×49.5cm 水泥綜合材料 2018
《遠201905》200×200cm 水泥綜合材料 2019
灰一直是我想表達的意境
Hi：到現在回頭看，即使不用水泥，你作品中的灰色仍然存在。在最開始使用水泥，有沒有意識到「灰」的存在？
王：灰一直是我想表達的感覺，也是我創作這麼長時間始終沒有變的線索。現在的繪畫作品也都控制在一個灰度裡，使畫面色彩的反差特別小，強調一種微妙的變化關係，這種感覺比較符合我的想法和需要。可能跟個性有關係，也可能因為潛移默化的東方性，西方繪畫的震撼性比較直接，而東方的表達更為間接，它強調的是一種感受，需要一點點去品其中的趣味。
《遠201803》80×60cm 布面綜合材料 2018
《遠201804》80×60cm 布面綜合材料 2018
Hi：但水泥是一種更偏西方的材料。
王：是的，水泥材料最早是英國發明的，可以說它的出現也重新定義了我們現代的居住和生活方式。這種材料本身我認為已經打破了東西方的概念，成為人類生活必不可少的東西。我在使用這種材料時，並沒有刻意去表現東方還是西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但這裡面肯定是具有自己文化的東西在裡面的。我覺得水泥本身是可以交流的，我可以拿這種語言去和不同文化進行對話。
Hi：隨著時間的積累，你反觀自己之前的作品時會有怎樣的看法？
王：隨著閱歷的不同會有一些不一樣，但這幾年的作品基本上都是一個系統的東西，只是關注的點會有些不同，不同的時期思考不同的問題，包括技術上、審美上。
《樸（手卷之二）》180×26cm 水泥綜合材料 2019
《樸201904》18×16×14.5cm 水泥綜合材料 2019
Hi：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抽象畫家嗎？
王：我不知道算不算一個抽象畫家，我只是覺得自己可能比較擅長用抽象語言來表達，因為曾經歷過嚴格的抽象訓練，它對我來說更容易去表達自己的想法。
Hi：灰色美學的線索在你的作品中越來越顯現，你介意別人把它當成你的風格或標籤嗎？
王：我並不介意，對我來說，灰色有著巨大的空間可以去發掘，找得越深便從中發現更多的快樂。我不太喜歡去追逐流行文化，相反更傾心於經得住時間檢驗的作品。像《蒙娜麗莎》、《大衛》雕像、羅斯科（Mark Rothko）的色域繪畫，或是克萊因（Yves Klein）那種經典的藍色，我曾經去過尼斯的克萊因博物館，非常感動。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有著更深的灰度，可以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王豪個展「借景」蜂巢（深圳）當代藝術中心展覽現場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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