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時間9月9日早上，看到大阪直美（Naomi Osaka）直落兩盤擊敗塞雷娜·威廉士（Serena Williams）獲得2018年美網女單冠軍後，大野一家無疑已將這視為一個真正意義上屬於日本人的美網冠軍。
「她擁有一張日本人的臉。」14歲的大野龍太郎（Ryutaro Ohno）說道，他剛和弟弟與父母在東京塔附近的一塊網球場打完比賽。
龍太郎的媽媽尚子（Naoko）拿出手機，展示她的兩個兒子與大阪直美的合照。大阪直美的父親是一名海地裔美國人，母親則來自日本。這位混血兒參加了去年在東京舉行的泛太平洋網球公開賽，也正是在這裡遇到了龍太郎和弟弟。
「她的靈魂是屬於日本的，」尚子說道。「大阪直美的比賽風格充滿攻擊性，但在接受採訪的時候，她總是保持謙遜。我喜歡這一點。」
成為史上首位在日本出生的大滿貫得主後，現年20歲的大阪直美驅使著人們審視並反思日本長久以來的種族純淨觀念與文化身份意識。
在大阪直美嶄露頭角之際，日本正竭力解決人口不足的積弊。面對愈發強烈的人口危機隱憂，日本政府開始謹慎地放寬國門限制：增加接納外國勞工，以及希望回到故土的海外日本移民後裔的人數。
2017年東京泛太平洋網球公開賽，大阪直美與14歲的大野龍太郎（右）和12歲的大野周平合影留念
新世代以更加開放而多元的眼光看待日本人身份所承載的意義，但國內的保守勢力依然將純正血統的族裔劃分標準奉為圭臬。儘管如此，日本媒體已經不失善意地把大阪直美的奪冠視作國家的勝利。
「第一位日本冠軍。」《產經新聞》9月9日特別版頭條如是寫道，下方便是大阪直美奪冠的巨幅圖片：這位3歲起便隨家人移居美國的新科冠軍，正親吻著美網獎盃。
在推特上，大阪直美得到了日本首相安倍晉三（Shinzo Abe）的祝賀：「在這個困難時期，衷心感謝你給全日本帶來的能量與鼓舞。」安倍晉三所說的「困難」，指的是過去一周日本遭受的兩起自然災害：席捲日本西部的飛燕颱風，以及一場給北海道北部帶來嚴重打擊的地震。
很多人在天亮時分就爬起來，只為一睹大阪直美在美網決賽中的表現。在作為大阪直美贊助商的日清食品集團總部，150名職員聚在一起見證了大阪直美的捧杯。日清食品執行長安藤宏基（Koki Ando）在接受《日經新聞》採訪時表示，大阪直美的勝利堪稱「hanpa nai ne」，這句日本俚語的意思可以用「驚豔」或「非凡」表達。
作為日本男子網球一哥，錦織圭（Kei Nishikori）則在推特上用一連串emoji表情表達了對大阪直美的祝賀：豎大拇指、獎盃、秀肌肉、擊拳，還有幾面日本國旗。錦織圭在本屆美網中闖入四強，但在半決賽中敗給了最後的冠軍諾瓦克·德約科維奇（Novak Djokovic）。
但在部分日本人民眼中，對大阪直美奪冠的慶祝是虛偽的體現。「混血兒」在日語中被稱作「hafu」，來源於英語詞彙「half」，用「半日本人」表達或許更為貼切。而很多混血日本人的感受正如這個詞彙的隱喻——他們從未真正被接受。
「看到人們說大阪直美是日本人，以及日本的驕傲時，我直感到噁心，」一個的用戶發推文寫道。「你不能只在這種榮耀時刻才將一個『半日本人』接納為日本人。他們通常都是被歧視的，不是麼？」截至日本時間9月9日晚10點，這條推文被轉發超過3600次。
2015年，阿里安娜·宮本成為日本環球小姐，結果在網絡上引發爭議
2015年，擁有一半非裔血統的阿里安娜·宮本（Ariana Miyamoto）戴上了日本環球小姐的桂冠。但在結果出爐後，評委收到了來自網絡的批評聲浪：阿里安娜·宮本的日本外貌不夠純正。
巴耶·麥克尼爾（Baye McNeil）是《日本時報》的專欄作家，作為一名已在日本居住14年的非裔美國人，他慣常用紙筆記錄下非裔在日本的生活經歷。麥克尼爾稱，人們對大阪直美勝利的歡慶看起來是種族觀念進步的體現，但現實卻並非如此。
「日本將其自身的同質性視為國家榮耀之所在。」麥克尼爾表示，一名融合了不同文化和血緣歸屬的女性一躍成為聚光燈的焦點，很多日本人因此被置於一種尷尬的境地，「向世界展示他們所處的開放、進步的位置，而所有人都明白他們不過是言不由衷。」
縱然進程緩慢，但日本或許正在發生改變。在阿里安娜·宮本贏得選美大賽後一年，另一位日本混血女性（本人擁有一半印度血統）佩麗冉卡·吉川（Priyanka Yoshikawa）摘得桂冠。
紀錄片《混血一族》的聯合導演西倉惠美（Megumi Nishikura）表示：「任何在公開場合得以代表日本的『半日本人』，都將擴展日本人思維與心靈的邊界，讓更多人能夠接納不同。」
「在我們身處的世界中，人們對國籍、種族和族裔的認知十分狹隘，信奉非此即彼，而非兼容並包，」西倉惠美本人就具有多元身份背景，她的父親來自日本，母親則是愛爾蘭裔美國人。西倉惠美在日本長大，如今居住在紐約。「對於仍信奉單一身份這種過時觀念的人而言，大阪直美的存在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挑戰。」
在9月9日的東京，對舊思維的推翻重塑已然開始醞釀。「在我看來，日本人的定義不再是鐵板一塊，」三上正子（Masako Mikami）現年52歲，在東京的一家遊戲軟體公司工作。「日本社會開始變得更加包容。大阪直美將是下一代日本人的代表。」
新科美網冠軍大阪直美表示，自己對戰勝小威「既感到一絲難過又有一絲快樂」
收看了這場美網決賽後，36歲的一瀨真司（Shinji Ichinose）坦言，自己此前從未想過日本女性會捧起大滿貫獎盃。
他認為，美國人或歐洲人更強調國籍歸屬而非個體的外貌。「我認為在這一點上，日本未來將變得更像是歐美國家。」一瀨真司說道。
在大阪直美的職業生涯中，她已開始有意識地明確自己的日本身份。面對日本媒體時，大阪直美堅持用並不熟練的日語回答問題，還談到過自己對日本漫畫和抹茶的熱愛。
擊敗小威奪冠後，大阪直美展示了她性格中的日本一面：為自己的勝利道歉。「很遺憾比賽不得不以這種方式收場。」大阪直美說道，承認當值主裁對小威的判罰存在爭議。感謝球迷時，大阪直美會低頭作鞠躬狀，這也是日本人的習慣性舉止。
在接受日本NHK電視臺採訪時，大阪直美選擇了日英雙語作答。用日語闡述時，大阪直美表示自己對擊敗小威「既感到一絲難過又有一絲快樂」。但當記者問到她成為日本首位大滿貫得主的感受時，當時正在紐約演播室的大阪直美選擇用英語回應：「我感到十分榮幸。……我不知道怎麼用日語表達這句話。」
不少日本球迷對決賽以鬧劇告終感到失望。「但大阪直美確實是靠自己的實力贏下了比賽。」32歲的小澤佳那子（Kanako Ozawa）表示。說話間，這位房地產經紀人正在東京市中心的一塊網球場回擊來球。
非裔美國人達裡爾·沃頓-裡格比（Darryl Wharton-Rigby）是來自巴爾的摩的電影製作人，已與一名日本女性結為連理。沃頓-裡格比表示，大阪直美的勝利產生了特別的共鳴，而他樂於見到日本在種族議題上取得積極進步。
「我實際上並不喜歡使用『半日本人（hafu）』這個詞，」沃頓-裡格比說道。「而是傾向於『種族混血兒（biracial）』或是『文化混血兒（bicultural）』，因為當人們說到『半』時，有時候的潛臺詞就是『還不到』。你只是半個日本人，意味著你不是完整的日本人。但我認為這種狀態是可以改變的，這來源於混血兒的每一場勝利，來源於混血兒的每一次公開發聲：『不，即便我有一個來自別處的父親或母親，但我就是一個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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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本文為懶熊體育編譯自《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原文作者為Motoko Ri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