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誰最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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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的荷花開了。今年的荷花,仍是在曲院風荷開得最早。
近些年,西湖的荷花區越來越多。再過一陣子,各處的荷花也都將進入盛花期。水面上一片片荷花,連著岸邊一群群人,杭城夏日裡的標誌性盛況,又將復來。
杭州人的朋友圈裡,是少不了荷花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膾炙人口的詩句,仍可能是最貼切的配圖文案。有人可能會嫌賞荷的人群太擁擠,但是站遠了看,何嘗不是這座城市的詩意?
亭亭玉立的荷花,映著湖,映著山,襯著古塔、霞光,及至遠處的高樓大廈……從任一個角度看去,美景交錯,幻象叢生,每一處景致都有自己的風採,同時又是對彼此的完善、對方之美的成全。
西湖,是所有杭州人的荷塘。這一潭迷濛的煙波,浮動在璀璨的鬧市邊上:驅車路過,它在樹影間若隱若現;坐在一間酒吧,可以與它隔窗相望;從一棟民宅走過去,只需穿過一兩條街……
杭州人的生活,就是這樣令人豔羨。幾乎再沒有哪個地方,可以在城市與自然、繁華與山野之間,做著如此親密愉悅的交織。從一支支荷花望去,是天賜的湖山,是多才的人間,細心調和著這座城市的情緒,成就著美的和諧。
如果沒有了西湖,杭州會是什麼樣子?
許多城市都有湖泊,但是都沒有像杭州那樣,城與湖的關係如此唇齒相依。如果南京沒有了玄武湖,對鐘山龍蟠、石頭虎踞、秦淮槳聲,都沒什麼影響。如果濟南沒有了大明湖,問題應該也不大。
而若是沒有了西湖,杭州便不是我們現在所知道的杭州了。
杭州南面是錢塘江,浙江省第一大水系。這樣的大江大河,無論擺在哪裡,都理應是被人類首先用來安頓城市的。但杭州似乎是個例外。
當年南宋宮城建在鳳凰山一帶,已經離錢塘江很近了。如果沒有西湖,教這一朝耽樂湖山的皇帝心醉神迷,難捨難棄,他們理應偏向錢塘江做文章的。
那樣的話,今日的南星橋一帶恐怕就是杭州的市中心。也有可能從那裡跨過江去,像武漢那樣,夾江而市。
然而,這個在南宋時人口就已達百萬的城市,到底還是被一個水面面積只有六平方公裡的小湖泊牽住了。
被西湖牽住的,其實不只有南宋。在南宋之前和之後,歷代坐鎮於此的,都是做西湖文章比做錢塘江文章做得多,做得大。歷史上,錢塘江像樣的治理有過幾回,而對西湖的整治,卻是數不清的。
西湖水利,從唐代開始修治。歷代都有淤塞,又不斷疏浚,築堤蓄水,開湖溉田。上至朝堂,下至兵民,都為西湖投注了大量的心力。像白居易、蘇軾這樣,文名遠勝於政績的人物,也都在杭州留下了治理西湖的美談。
西湖,也可能是全世界湖泊中,最受人類呵護的一個。
人的城市,終究把自然山水納入了自己的軌跡。
在西湖,先是解決水患,然後圖水利,得灌溉、交通、物產的好處。最終,前人圖功利的浚湖治水,成就了今人受惠的風景和文物。
千百年來,治理水利的過程,融合著人們的山水情懷,也成了一段景觀設計的歷史。
今天的西湖,成全了杭州許多。而在這之前,是這座城對這塊湖的傾心以待。
對今天的杭州人而言,西湖是自家的後花園。朝朝暮暮,途經湖濱,隨意瞟上一眼就是。我對所謂西湖十景、十八景,以及杭州二十四景之類,素來不太感冒。再精心的編排,也會給人一種湊數的感覺,倒不如在日常中建立的記憶來得真切。
蘇軾有一首詩很出名,至今仍不失為西湖的宣傳語:「湖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我們有意無意地,接受著蘇軾的指引:西湖的美,不限於某一地、某一時,而適宜在每一個日常、每一種情境。
豔陽下的西湖,尤其在夏天荷花盛開時,一片一片嫣紅碧綠,水中、岸上,各處景色都是飽滿、濃鬱的調子。那時的西湖,呈現的便是「濃抹」的姿色了。
可能有人會嫌這「濃妝」太熱烈、太直白。但是,西湖山水本來就是那個樣子,大自然哪裡懂什麼是含蓄?好在,陰陽晴雨不斷在西湖上跳蕩著,光輝黯淡,明畫朦朧,也並未讓我們的期待落空。
若是下點雨,雨靄雲霧朦朧,將明豔的湖光山色收斂幾分,西湖便有些「淡妝」的意思了。過去的人遊湖,有「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之說。中國人的審美習性,到底還是偏愛淡泊,對這湖,也是不願一眼看盡的。
說「湖光山色」,總覺得有些俗套。但在杭州,這四個字卻也是再恰當不過。
卻有前人說,「遊湖不如遊山」,「湖光遜於山色」。我不是很認同。想想就覺奇怪:何必為了標榜一種美好,而去貶低另一種美好?
不過,我也可以理解,遊山的樂趣,的確會比遊湖更富於變化。西湖周邊的山,普遍不高,適合徒步旅行。人們隨時可以從繁華都市中抽身出來,投入山野江湖。芳林野水中,又常有名寺古剎、窟墓碑亭,都是饒有趣味的遊樂之地。
從孤山、靈隱、韜光、天竺、龍井、吳山、玉皇、虎跑、煙霞三洞,直至九溪十八澗、雲棲……數不清的山,因西湖而攏聚,引人去探杭州無盡的靈秀。
大約十年前,西湖文化廣場落成,杭州有了一處新地標。第一次來杭的遊人,可能會覺得地圖出了問題:這個西湖文化廣場,距離西湖是不是有點太遠了?
杭州的新地標,不在西湖邊上。然而,除了「西湖」,還有什麼名字能夠代表杭州呢?
西湖不僅吸引了歷代文人雅士,依附了眾多名勝古蹟,而且在平民文化中,也帶來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老杭州的「杭灘」、說書之類的民間戲劇藝文,常拿西湖來做文章。在杭州話的各種習語裡,西湖的影子忽隱忽現:你和他講一個地方怎麼小,他就問:「有幾個西湖大?」做虧了生意,香港人講「跳樓」,杭州人則說「跳西湖」。這話若用來罵人,咒人尋死,就拐個彎兒說:「西湖沒有蓋子」,意思是你自便吧。
西湖,不僅是風景,更是已經融入了杭州人的生活方式和娛樂趣味。從這個角度看,「西湖文化廣場」的命名,也是名副其實了。
也有人不喜歡杭州,不喜歡杭州的湖,不喜歡杭州的山。比如魯迅。可能也是因為如此,他可以在雷峰塔倒掉之後,毫無顧忌地拍手稱快。
鬱達夫準備遷居杭州時,魯迅出面勸阻:「平楚日和憎健翮,小山香滿蔽高岑。」意思是,杭州的湖山太溫馨秀麗,會遮蔽人的視線,消磨人的鬥志。
自民國以來,杭州遭受過許多文人的貶斥,諸如南宋遺風,文弱不堪,狡猾勢利……似乎,源頭都可以歸咎到這片安逸的湖山。
是不是,靜靜地囿於一方的湖,註定令人失去方向感?
鬱達夫也說過不少關於杭州的「壞話」,不過他還是樂於把家安在杭州,而沒有聽從魯迅的勸告。
一千年前的歐陽修感嘆:天下諸邦,能集山水秀麗與市井繁華於一身者,僅杭州一地。另一位宋人葉適,解釋了箇中原因:吳越之地,自錢氏時獨不被兵,四方流徙,盡集於千裡之內。而衣冠貴人,不知其幾族,故以十五州之眾,當今天下之半。
因為太平,杭州總能吸引來天下的才智和財富。從古至今,也從來不缺少願意把杭州當作歸宿的人。在西湖邊、山腳下走一遭,多見外鄉人的墓冢,從武松、蘇小小,到嶽飛、張蒼水,再到秋瑾、蘇曼殊……都在湖山的懷抱裡安眠。
杭州,孕育著城與湖山的和諧,也縈繫著天下人的記憶和嚮往。歸宿,何嘗不是一種終極的方向?
編輯丨夏砂
-參考資料-
《老杭州》李杭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