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徐錦江老師。
他是雷神，是海王，是一切超級英雄——這些梗眾所周知。背後的真相是：徐錦江老師濃眉環眼，虎背熊腰，確實適合扮英雄。
昨天還當了聖誕老人：
他是關山月先生的關門弟子，相聲師承是唐傑忠老師，有自己的藝術中心，這些也被熟悉的人津津樂道——環眼虯髯的豪傑卻儒雅敦厚善書畫，聽起來反差萌。
他是鰲拜與豹子頭，「我全都要」已經天下皆知。而對電視劇觀眾而言，他還是謝遜和拜月教主——而拜月教主還延伸出了《大護法》。沒法子，大多數濃眉環眼、虎背熊腰的人，看上去都有幾分像他。真是凜凜一表的好相貌。他這樣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的好容貌，沒演過張飛，真是個大遺憾啊！
我還是想說說，作為演員的他。
我跟人聊起時，有些朋友不覺得徐錦江老師演技好：覺得他就會怒吼、瞪眼、耍狠。
然而這些印象，只是他喜劇片的演法：畢竟他許多角色都是彪形大漢，可不就總得臉譜化地耍橫。
實際上，縱然是喜劇片臉譜化的惡人，演好也不易。
就以他的造型幾乎相同、同樣是周星馳作品的《鹿鼎記》與《九品芝麻官》為例。
《鹿鼎記》裡，鰲拜是純粹的惡人。冷傲，兇狠，暴虐。從頭瞪眼到尾，徹底完全的邪惡。鰲拜的笑點，許多是陳百祥和周星馳給他湊的。
《九品芝麻官》，豹子頭這個角色，卻要豐富得多。
前期自然是「我全都要」，以及「我玩過了她，不給錢就不叫賣咯」的一味蠻橫。但為了跟周星馳一吹一唱一追一跑，還時常得顯出蠢萌來。
後期成了周星馳的護衛後，他得立時轉變形象，變成個盡忠職守的護衛，偶爾耍萌賣賤，還須帶些憨厚。我最喜歡的細節，便是：
周星馳：滴血認親！
豹子頭：嗷！——（變臉，低聲對周星馳）先嚇嚇他……
（順便，這個鏡頭裡，徐、周、吳三位都棒極了……）
現在回想起來，他跟周星馳與吳孟達搭戲，並不讓人覺得出戲吧？
考慮到周星馳與吳孟達，那是尺寸何等精嚴的老戲骨，大概就能明白徐錦江的出色了。
——因為周星馳的電影，特別容易顯演技高下。比如，同樣是《九品芝麻官》，苑瓊丹演得遠比鍾麗緹入戲。同樣是《鹿鼎記》，邱淑貞演得就比李嘉欣感覺好。
能跟得上周星馳的節奏而不出戲，就證明他是個合格甚至優秀的喜劇演員了。
不演喜劇時，徐錦江也常演惡人，而且演得五光十色。
《新碧血劍》，嗯，就是李修賢的金蛇郎君說「凡是___的人都得死」那部，徐錦江是終極大反派溫堡主。氣勢凌厲，霸悍之極。
《六指琴魔》，他演東方白，卻一派魅惑狂狷的邪惡嘴臉——原著裡，東方白是江湖第一美男子來著。
《中華英雄》，他演錢無義：欺軟怕硬的反派一枚，極盡猥瑣之能事。
性格大大不同，但哪個角色都演得到位，都沒撒湯漏水。
演非惡人角色，也各有風骨。
《刀劍笑》裡，天下三大高手之一的橫刀，粗中有細，還得負責帶審案。片裡三大高手，他智商大概僅次於劉德華，還在林青霞之上。
《新龍門客棧》裡，他只出場了一小下，負責跟張曼玉調情，負責對東廠和周淮安耍橫。但有個細節極到位：開始對張曼玉上下其手亂摸，一發現張曼玉疑似生理期，立刻顯出懊喪來。這句信息量非常大，是全片最微妙的臺詞之一，可以想見他多少次想上手張曼玉，都沒成功的勁頭：
但我個人感覺，他演的最好角色，是1993年《水滸傳之英雄本色》裡的魯智深。
哪位說了：魯智深一味粗豪，不難演嘛？嗯，但要表現出魯智深氣動天下的豪邁，並不易。
那部電影裡角色極少，從頭到尾就是梁家輝、王祖賢、劉青雲、單立文、劉洵老師幾位撐場。這幾位的演技天下皆知，要在裡頭顯得不出戲，很難。
徐錦江做到了。
妙在那部電影裡，有一段原創情節：梁家輝的林衝為不連累魯智深，割袍斷義，逼他走人。魯智深傷心欲絕，嚎哭而去——走了一段，自言自語，又殺回來了。
這段內心戲，徐錦江演得出色之極。真正是鐵漢柔情，千迴百折。尤其是，挨了梁家輝一刀後，震驚、悲痛、委屈、不信，憤怒，爆發，「沒道理！」
好了，終於要說到大家都知道的段落了。
徐錦江老師本人，肯定不喜歡這段歷史，但不妨礙他成為我心目中1990年代三大三級片男優之一（另兩位是曹查理老師和單立文老師）。拍這個於他們自己，固然出於無奈，但不妨礙他們老幾位在我心目中的好演員形象，不妨礙他們在我心中德藝雙馨。徐老師的畫，單老師的貝斯，那都不會因之而失色的。
但我得吐槽徐老師一句：
相比於單老師在《金瓶梅》系列，也包括《潘金蓮之前世今生》（這部不是三級片，只是單立文老師不演西門慶，人民不能接受）裡頭細緻入微的演法，徐老師演得有些……不夠好。
不是說他不生動。恰恰相反，徐老師大多數三級片，演得是太生動。
用周星馳經典的自嘲就是，「表情浮誇、略嫌做作」，兇惡猙獰，以至於看著很滑稽。
須知青春期男生看三級片，可不是為了看了笑場的，所以我看徐錦江老師演得，簡直好笑，樂而不淫，但沒達到看三級片的目的。
就以最傳奇的《玉蒲團之玉女心經》為例。裡頭徐錦江老師戲碼不少，但大多浮誇造作到很滑稽，跟舒淇玩時，還一路獰笑嘿嘿嘿的，很是出戲。更糟糕的是，在這部裡，他和李麗珍演過父女。
所以後來看《不系紐扣的女孩》，看著他跟李麗珍貼臉時，我一點都沒感覺，腦子裡只是不停想：
「你們不是父女嗎？！」
哼，難道是徐錦江老師不會演親熱戲嗎？
直到我看了爾冬陞導演、張國榮、莫文蔚、徐錦江、舒淇那部《色情男女》。
這部電影的劇情，眾所周知：
張國榮在藝術與生計兩相壓迫之下，想籌拍一部情色片。徐錦江演的三級片男演員華叔本身性無能。舒淇演的三級片女優根本沒演技。一開始的失敗拍攝，徐錦江演得極為浮誇，舒淇也大聲虛假地哼哼唧唧，結果沒拍成。張國榮因此而苦惱。
——那段失敗拍攝的情節，酷似徐錦江自己的許多三級片段落。
之後，在眾志成城的努力下，在張國榮的督促下，徐錦江與舒淇拍出了一段好片。那段拍得如此之好，好過徐錦江自己的其他三級片場面。
這讓我意識到一種可能：
徐錦江老師，本身是個好演員。喜劇能演，反派能演，正角也行。邪惡的、粗豪的、剛正的、偉岸的、蠢萌的，他都能勝任。
他也能演出出色的、人民喜聞樂見的、不會笑場的三級片情景。
但他大多數三級片作品，還是演得誇張滑稽、搞笑浮誇。以及港圈裡都說的，即便演三級片，他對女演員也很是君子。
這是他作為一個藝術家，最後的堅持？——拍是不得不拍的，但他演得一浮誇，就不顯淫猥，而顯好笑了。樂而不淫，不至於教壞觀眾？
我不知道。
還是《色情男女》裡，徐錦江老師扮的華叔，鏡頭下跟張國榮聊天時，斯文溫柔；舒淇鏡頭下也活潑得很，抱著華叔的小孩子，跟華叔太太聊天，很是家常。這個鏡頭，我終生難忘。那大概就是爾冬陞對這個業界最真實的刻畫，可能也是我們能在電影院裡見到的，最真實的徐錦江老師吧？
——這個角色，以及魯智深，都讓徐錦江老師提名過金像獎最佳男配角。1994年他輸給了《新不了情》的秦沛；1997年他輸給了《甜蜜蜜》的曾志偉。眾所周知，那是兩個過於經典的角色。前者是1994年《新不了情》橫掃金像獎一切，後者在《甜蜜蜜》裡跟張曼玉一時軒輊。實在是輸了也不丟人。
那，所以如上所述：
徐錦江老師是個好演員，是個藝術家，是個德藝雙馨的人兒。而且至少在我觀感裡，他演的三級片樂而不淫，所以也不太能教得壞人——能把三級片演那麼喜劇效果的，也就是他了。
最後，哪位會問了：好像一口氣提了一大串徐錦江老師的片子呢，真那麼喜歡他？
怎麼說呢……經歷過那些年的諸位，大概發現了。我提的《新碧血劍》、《刀劍笑》、《新龍門客棧》、《六指琴魔》、《九品芝麻官》、《水滸傳之英雄本色》，都是上世紀末，CCTV 6電影頻道，輪流旋轉放不停的片子。實際上，我那一代人對李連杰、徐錦江老師，以及林志穎與徐若瑄（嗯，《旋風小子》，經歷過的都懂）的洗禮，都來自CCTV 6。
甚至現在，滿網絡能夠心照不宣地領會「我全都要」的妙處，也是那時打下的底子。
所以寫這麼一大段，一是我很喜歡徐錦江老師。
二是，那個時代過去了。我很懷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