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繼雙是郎琦的女婿,數年來,在郎琦多次赴長白山的實地拍攝中,申繼雙都陪護在他身邊,很多用於對接出版社、媒體的珍貴資料,也是由申繼雙幫著郎琦整理和傳遞的。他參與了郎琦主持編輯出版的《長白山——原始神秘的南麓》畫冊和《長白山》個人攝影作品集等10餘本畫冊的圖片編輯、版面設計等工作,是老人家晚年攝影創作的陪護者和工作助理。
宇宙浩繁,時間的歷史綿延不斷,2006年,是本篇回憶錄的起始時間。
這一年,申繼雙從長春理工大學退休,有了更多的時間陪著郎琦到各處拍攝,而長白山是他們經常要去的地方。在長白山,藏著郎琦的心事,也有著他們值得追憶的共同往事。
郎琦去世不久後,《長白山周刊》記者採訪了他的女婿申繼雙、女兒郎慧。從他們的講述中,對郎老生前的形象,「描畫」得愈發清晰和細膩了。
郎琦的女兒郎慧(左二)、女婿申繼雙(右二)在接受《長白山周刊》記者採訪小時候 他就經常遙望長白山
郎琦為長白山作出的貢獻,不僅僅局限於一張張照片的方寸之間,更是照片背後所蘊含的那種偉大的精神力量。這股早已融進骨血裡的為長白山勇於奉獻的熱忱,讓人尤為敬佩。
在接受採訪時,申繼雙說:「郎老是地地道道的長白山人,他的家鄉就在長白山腳下的安圖縣松江鎮。他跟我們描述過,在他小的時候,如果天氣好,能在松江鎮遙望到巍峨的長白山。因為長白山一年中大部分時間裡有冰雪覆蓋,所以散發著神秘、莊嚴的氣質,這一直吸引著他,令他心生崇敬。」
可以說,郎琦對長白山的真摯情感,是從小到大貫穿始終的。
郎琦的女兒郎慧告訴記者:「父親帶我們回過松江鎮,他會給我們指,那條河面上的大橋,是他小時候經常站著看長白山的地方。那是他很美好的回憶。」
郎琦晚年經常翻閱、整理自己的相冊他開啟了長白山攝影的三個「第一」
申繼雙以欽佩的口吻向記者追述郎老長白山攝影創作和貢獻時說,除了那無數張的經典照片可以做證之外,郎老還開啟了長白山攝影的三個「第一」。
申繼雙說:「新中國成立後,郎老是進入長白山拍攝的第一位媒體人。1959年,他就開始拍攝長白山了。同時,他也是把以長白山為主題的攝影作品帶到國際攝影展的第一人,而且獲了金獎,這也是我國第一位獲此殊榮的攝影師。」
眾所周知,郎琦還是航拍長白山的第一人。
1985年,中央民委要編一系列的少數民族畫冊,郎老是總編輯委員會委員,並且是吉林省卷的主編。「長白山作為吉林多個少數民族的聚集地,一定是要出現在其中,並且雄偉壯麗的長白山要作為重點體現。但如果只是按照平常視角來拍攝,還不足以表現出長白山的雄偉和壯麗,郎老便想到了航拍。」申繼雙介紹說。
郎琦的航拍,可是真正的航空攝影。那時攝影界還沒有無人機航拍器,郎老只能坐在飛機艙門口,打開艙門拍攝,因為沒有安全帶,就用繩子綁住身體,手持哈蘇手動相機進行拍攝。
這是用生命抓取到的精彩瞬間,不僅在當時,即使放在現在,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拍攝方式。如果不是擁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和熱愛,怎麼敢以身涉險?
郎慧更是直言:「以後所有的長白山航拍作品,可能角度都沒有我父親拍的那麼近了。」
獨家的攝影視角是被攝影師視為生命般重要的拍攝元素,而郎琦卻將自己努力爭取來的這份「獨家」,慷慨地與別人分享。
郎琦的書桌還保持著他走之前的樣子申繼雙說:「最可貴的是,這次難得的航拍機會是郎老自己申請下來的,但他並沒有獨自佔有,還邀請其他攝影人一起上飛機進行拍攝。」郎老的這種大愛無私的精神,令人敬佩。在很多關於郎琦的報導中都提到,郎琦航拍長白山並非只拍了一次,而是兩次。為何要拍兩次?申繼雙回憶說,1985年10月16日是郎老的首次航拍,當時天氣非常晴朗,拍出了長白山的雄偉壯闊(代表作是《巍峨的長白山》)。10月30日,郎老又準備了第二次航拍,
那天的長白山雲霧遮繞,更顯示出了長白山的神秘感,赫赫有名的《雲湧天池》,就是第二次航拍的傑作。
郎琦所創的三個「第一」——第一位拍攝長白山的媒體人、第一位在世界舞臺上展示長白山的人、第一位航拍長白山的人,賦予了郎琦晚年拍攝生涯新的意義,也開啟了長白山攝影歷史的新篇章。
剛做完胃癌手術 依然進山拍攝
2005年,79歲的郎琦冒著嚴寒在長白山創作郎老拍攝長白山的感人細節有很多,每一個都能讓人熱淚盈眶。
「我陪著郎老去長白山拍攝時,已經是80年代的事情了,但那會兒我們往長白山走,還沒有路。雖然後來條件已經得到很大改善,但是對於進山拍攝的人來講,還是很辛苦、很危險的。」申繼雙繼續講著,「搞風光攝影,基本都要趕一早一晚拍攝 ——光線好,朝陽和夕陽的光線是最柔和的,灑在林海中、山巒上,光影的層次會很豐富,是風光攝影最好的時間段,但起早爬晚,要少睡覺,來不及吃飯,是要付出辛勞的。當然,片子會很好看。」
每次申繼雙跟著郎琦拍攝,為了搶好光線,他們都會起早貪黑。每次拍攝下來,郎琦基本啥事兒沒有,但作為晚輩的他,已經累得筋疲力盡,甚至患上感冒。
一定是心裡燃燒著一團火,支撐著郎琦矍鑠的精神和有限的體力。回到家的遊子,看到哪裡都是熱愛。當看見朝陽迅速地染紅天邊,眼前的溫情世界,正是郎琦內心的真實寫照。
郎琦的拍攝工具本來用的是哈蘇相機,本以為它會一直陪著郎琦到最後,沒想到它中途「掉隊」了。而從相機的變化上,也能感受到郎琦對長白山的愛。
1999年,郎琦做了胃癌手術,胃部切除五分之四。那時,他已經打算封機不拍了。但時任吉林省副省長魏敏學找到了郎琦,希望他能拍攝《長白山》畫冊,宣傳長白山,推動吉林省旅遊事業的發展。儘管自己剛做完胃癌手術,但接到邀請後郎琦還是欣然答應。
郎琦家中的書柜上擺放著不同時期的照片心是堅定的,身體就要克服各種困難。「當時他剛做完手術,留下了腸梗阻的毛病,為此住院成了常事,而且進食不便。一小瓶娃哈哈鈣奶、兩個小麵包,就是他進山拍攝的乾糧。所以每次拍攝前,他都要先用開塞露清理腸胃,然後拿著相機,進到大山裡尋找他的心靈地圖。」郎慧至今回憶起來,眼裡仍會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從哈蘇膠片相機,到佳能數位相機,相機在手中,也在眼中,更在心中。變來變去,蘊含的是對長白山永恆的深情。郎琦在頤養天年的時候,果敢挺身,拖著病軀,再次進山拍攝。為宣傳長白山,他貢獻著自己。
郎琦每次進山拍攝都很開心,除了思山、念山、終見山,勳功章閃耀著的另一部分的光輝,就是源於長白山管委會的支持。每次郎老進山拍攝,交通、食宿都會得到很好的安排,只要郎老的車子來了,一定是綠燈放行的。
長白山的雪景舉世聞名,但對於不久居長白山的人而言 ,想捕捉到這一點,實屬不易。因為山上氣候多變,幾時幾分下雪,很難預判。山外的人去了,為了等一場雪,住上幾天也是常有的事。
山中只一日,世上已萬年。郎琦可以心無旁騖地等一朵花開,等一場雪來,所有的等待和期待,只為按下快門的那一刻。
2020年9月23日,長白山管委會副主任陳鴻罡到醫院看望郎琦 2019年7月8日,長白山黨工委宣傳部部長孟凡迎到長春參觀郎琦攝影作品展他具有不同凡響的眼力
拍攝時,搞紀實攝影出身的郎琦抓拍攝目標總是很快、很準。別人都說他有一雙「相機眼」——相機似的眼睛,這是天賦加上多年的實戰經驗薰陶出來的。
有一年夏天,申繼雙再次陪著郎琦深入長白山進行拍攝。一年總要來上那麼幾次,對於長白山的山山水水,總是有了些熟悉,大家都想拍一些不尋常的場景。
突然,申繼雙發現了一處獨特的景致,不僅局部視角令人驚豔,且與周圍的環境相融合,更是別具特色。於是申繼雙趕緊用相機拍下來,並興奮地告訴郎琦:「那邊的場景挺好。」沒想到郎琦淡定地說:「那邊我都拍完了。」
郎琦像一部精密的儀器,對攝影保持著高度的敏感和新鮮。哪裡有好角度、好光線、好構圖,哪裡能出好作品,他馬上就能發現,並迅速記錄下來,足見其功底之深。
這許多年來,長白山的山山水水、林木花草,尋覓到好的時機時,都會被郎琦逐一拍下。郎琦 89 歲的時候,到長白山鴛鴦湖風景區拍攝,景區中有很多的風倒木,行走起來異常艱難,但郎琦依舊興致勃勃地深入景區採風拍攝。不知過了多久,待郎琦拍攝結束準備出來時,雙腿卻不聽使喚,只好走走歇歇,被大家連攙帶扶走出來。
最後,郎老是被同行的人抬上車的。歲月畢竟不饒人。即使這樣,依然擋不住郎琦拍攝長白山的欲望和決心。
因為他對長白山太熟悉了,哪個地方、哪個角度、哪種光線能拍出好的照片,他都了解。在採風的路上,每到一個景點郎琦都會熱情指點身邊的人進行創作。
郎琦對長白山的熟悉已經達到了什麼程度呢?
有一張帶著長白山雙彩虹的照片,最能回答這個問題。
那是郎琦在一次採風中拍攝到的,當時山裡突然下起了大雨,在沒有任何天氣預報的情況下,郎琦準確地判斷出了容易出現彩虹的位置,於是大家便趕忙驅車前往,到了之後,果然一道大大的雙彩虹橫架於天際,讓現場的人嘆為觀止。
本土人知本土情,生於斯,拍於斯,郎琦已經對長白山的天氣、地理情況相當熟悉,知山知雨。這對他進行「精準」拍攝大有裨益。
2014年夏,郎琦帶領家人遊覽長白山一次特殊的拍攝
90歲以後,郎琦依然堅持多次拍攝長白山。對於郎琦而言,年齡似乎已經不再重要,只是一個概念,一個數字。去往長白山的拍攝之路,始終在郎琦的腳下熟稔地閃過。
2016年,郎琦一行人來到長白山腳下的二道白河,遠拍長白山。拍攝結束準備返回長春,從未「遲到早退」的郎琦,竟因為身體不適,早上不肯起床了。這可嚇壞了同行的人,趕緊把郎琦送到了最近的二道白河鎮醫院進行檢查,檢查結果是疲勞所致。在醫院觀察休息半天后,郎老一行返回長春。
而這,也是郎琦最後一次拍攝長白山。
長白山:心之所系,情之所寄
作為經常陪伴郎琦拍攝的隊友,也是郎琦至親至愛的家人,申繼雙把郎琦對長白山的感情,總結成了一句話:最關愛、最鍾情的是長白山;長白山,他心之所系,情之所寄。
為什麼鍾情長白山?
申繼雙說著他心中的答案:「從攝影角度來講,長白山的神、奇、俊、秀,是一座珍貴的天然攝影素材庫。郎老將這好山、好水、好風光一一拍攝記錄下來,展現出祖國大好河山的大美。」
一張張唯美的長白山攝影作品中,濃縮著郎琦愛家、愛國的情懷。這些為長白山「畫」的像,也成為郎琦的一種情感寄託。
而這份沉甸甸的情感中,更有著他義不容辭肩挑的使命。
「郎老曾經跟我說過,他在戰爭年代看到很多戰士早晨還在,但晚上回來就不見人了,戰爭很殘酷,他誓言要對得起這些逝去的英烈。郎老也在一直踐行著他的承諾。他不僅自己積極投身於祖國山河的攝影宣傳之中,尤其是對長白山,更是傾注了無限的深情,還會幫著聯繫北京、香港等地的攝影大家,來長白山進行實地採風,拍攝長白山,宣傳長白山,為家鄉的旅遊事業,為吉林省經濟發展做貢獻。長白山能夠入選中華十大名山,郎老貢獻了很多力量。」
懷揣自己的感恩,承載戰友的希望,郎琦燃燒自己,並為長白山搭建了一座通向外界的橋梁。
郎琦的孫子在整理爺爺的攝影作品始於長白山 終於長白山
直到入院治療的前一刻,郎琦依然在家中工作,忙於整理相關的圖片資料。去世後,他的書房依然是他之前工作時的樣子。他孜孜不倦地忙碌到生命的盡頭,要讓這些寶貴的影像,在後人有所需的時候,能更方便地找到。
他更是從香港喚回他唯一的孫子,囑咐他一定要幫他完成未竟的事業 —— 繼續整理好所存資料。
郎琦小心翼翼地守護著畢生心血,奮戰到生命中的最後一秒。
2020年9月19日,長白山管委會舉行了長白山自然保護區建區60周年紀念大會,會上郎琦獲得「長白山生態文明建設傑出貢獻個人獎」。這位長白山之子因病未能前往現場領獎,長白山管委會副主任陳鴻罡、長白山黨工委宣傳部部長孟凡迎於9月23日到醫院看望郎琦,並帶來了這座意義非凡的獎盃,病中的郎老非常感激領導和親人的到來。
這個來自家鄉的大獎,給予了郎琦此生最後的安慰。
郎慧說,郎琦很多年前就立下了遺囑:等他駕鶴西去之後,要把他的骨灰撒在長白山腳下,他的家鄉松江鎮。
心繫家鄉,回歸故土。郎琦始於長白山這片土地,也終要回到這裡。
郎老的一生,始於長白山,終於長白山。在郎老的後半生,用他的身與心,反哺著家鄉的滋養。以後,他將與長白山的山水共生,與家鄉的土地同在。
記者:楊雪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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