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鄒燕平 井顯昊
編輯 | 梁民達 S/N
全文共2639個字,閱讀大約需要3分鐘九年前,當時全球最大的膠片生產商柯達公司宣布破產。五年前,上海電影技術廠關閉了國內最後一條膠片生產線。去年3月,富士公司宣布結束黑白膠片和相紙銷售。近兩百年歷史的膠片攝影看上去已經揮手告別。去年11月,張藝謀的《一秒鐘》講述了一個由一場膠片電影串聯起來的故事,被評論為「獻給膠片電影的情書」。實際上,「沒有重來、沒有即返、沒有加工」,膠片風從來不曾停歇。總有些人痴迷於機械快門、手動過片、銀鹽化學反應,他們在數碼時代逆流而行。以下是正文。
「留住當初的快樂」
下班了,「男護士」石榴跨越四分之一個南昌市,回到城市角落裡的一處居民樓。原木門牌上面刻「魁夷製作所LAB」,這是他的膠片衝洗店。
「嘀、嘀、嘀……」顯影間隔的提示聲響起,石榴按下停止計時的按鍵,將浸泡在藥水中的衝洗罐抬起,把顯影藥水倒出,接著開始下一個衝洗步驟——停顯。
在只有水流聲和計時器提示音的衝洗間裡,石榴得以逃離血液透析室日復一日的工作和日夜顛倒的值班。衝洗過程中石榴很少說話,帶著藍色手套,時刻留意著衝洗的每一個步驟。
▲石榴在衝洗膠片
石榴蹲在茶几旁邊,燃起一支檀香,細縷微煙之間,一曲日系純音樂緩緩流淌。取暖器亮著橙調的光,與牆邊黃色燈光相映襯。在這樣溫暖的氛圍裡,石榴常常與朋友喝酒、聊天,直到天亮。
「開這個店主要目的就是想留住當初和朋友一起玩的那份快樂。」石榴大學時參加音樂節偶然接觸到了膠片攝影,當時他用朋友的奧林巴斯膠片相機拍了幾張。回來衝洗後發現,「那些照片有一種不一樣的質感,和卡片機拍出來的完全不一樣」,自那之後他便喜歡上了膠片攝影。
去年疫情期間,已經七年沒回家的石榴選擇留守崗位。3月的艾溪湖畔,帶著幾分寒意的湖風拂過湖邊的柳樹,堤岸的山茶花零落在樹旁的泥土上。石榴拿起了許久沒有碰過的哈蘇500CM,走出了家門。隔著口罩,他聞到的終於不再是醫用酒精的味道。那天的艾溪湖公園人不多,岸邊孤單的迎春花等到了他的鏡頭。
和數碼攝影不同,膠片拍攝並不能做到「所見即所得」,按下快門的那一刻,銀鹽和光線的化學反應將一個瞬間凝留在膠片上,與此同時,那個瞬間也在拍攝者心中定格。在石榴看來,膠片拍攝的每一次快門,都是一件謹慎的事情。
石榴把在艾溪湖拍攝的那組照片命名為「春天的情緒先我一步」,將春天的希望記錄在鏡頭語言裡。
▲《春天的情緒先我一步》組圖,艾溪湖岸邊的迎春花
「充滿不確定性的旅程」
耶路撒冷的哭牆下,一名身穿黑色西裝,頭戴黑色禮帽的男士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書。嘉熙在他身邊蹲下,抬起手中的膠片相機,將哭牆前的這一幕記錄下來。
嘉熙將黑白取景器移開,世界重新變回彩色。他穿進一個藏在巷子裡的集市,陽光從店鋪的棚頂傾瀉而下。幾個不同膚色的小孩從身邊跑過,回頭的瞬間被嘉熙用鏡頭準確捕捉。
和其他旅拍者不一樣,嘉熙會用膠片攝影來記錄旅途。來自上海的嘉熙是B站生活區的一名up主,2019年4月,他投稿了自己的第一條膠片旅拍視頻,記錄自己在西班牙旅行的經歷。
每次出國旅行,嘉熙都會做好一個拍攝的行程安排,這看上有些任務化,但他始終保持一個愉悅的狀態。對於他來說,每一次的攝影記錄是體驗旅遊的另外一種方式。
嘉熙迎來了接觸膠片攝影的第五個年頭。膠片攝影和旅行一樣,是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過程。除了拍攝光線的講究,拍攝效果也無法即時得知。在旅途中的膠片攝影,更要面臨技術限制之外的更多問題。
在西班牙街頭,兩個臉頰帶有紅暈的女生,舉起手中的啤酒瓶相碰,玻璃相撞的聲音打破了街道的寂靜。
嘉熙覺得那是很好的生活狀態,猶豫著還是選擇按下快門。閃光燈閃爍間,兩個女生顯露出不滿。嘉熙趕緊上前解釋,表明並沒有別的意圖。
「我不再是那個隨意按快門的我了」,嘉熙慢慢改變了數碼拍攝以量取勝的習慣,每一次按下快門前,都會思考構圖、把握光線,再決定要不要按下快門。
膠片相機也是嘉熙旅行途中與陌生人交流的一種媒介,成為他不一樣的旅行期遇。
日本京都的一處吸菸點,或站著、或蹲著的吸菸者常常會聚在一起分享自己的故事。嘉熙拿著一臺膠片相機站在角落,一個吸菸者被他手中的相機吸引,主動走近和他搭話。從膠片拍攝聊到東京運動會,不同的國籍、不同的語言,此刻都不足以成為界限。
▲耶路撒冷哭牆下,嘉熙拍攝到一位男士在讀書
「膠片漂流」
6月的第一天,威海。伴隨著午後的陽光,麻汁環著海源公園一戰華工紀念館走了一圈後,在紀念館前的一塊平地上停下腳步,他朝著沿海的方向,將手中的尼康FM2機位架好。
潮起潮落間,海水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光,這個場景仿佛跨越了百年。這景象很符合麻汁對威海形象的期待,他按下快門,作為膠片漂流出發的第一張照片。
「新冠疫情」打斷了麻汁2020年的旅行計劃。「拿著相機卻無法出去拍攝」的麻汁,想到舉辦一個膠片漂流活動——將相機連同膠捲郵寄給他人,讓不同的視角存留在同一個膠捲上。
麻汁通過朋友圈發布了膠片漂流活動招募信息,隨後創建了名為「膠片漂流記」的微信群。短短一天內,來自全國三十多個城市,共一百多人加入群聊。
麻汁是一名膠片相機網店的老闆,他將因膠片攝影認識的朋友稱為「膠友」。為此,他還創建了一個「膠友」微信群。手機的鎖屏頁面一直閃爍著新消息的通知。
「但是一個膠捲只可以拍三十六張,沒辦法讓那麼多人都參與。」麻汁只好用了兩天時間,篩選出來自二十二個城市的三十二名參與者。
接下來要確定這次膠片漂流活動的「主角」——相機。麻汁和「膠友」們經過討論最後並沒有選擇更加便攜的一次性相機,而是選擇了尼康FM2。快門速度可達四千分之一,配合5207電影卷的使用,可更大程度適應各種天氣狀況帶來的光線條件。
麻汁將尼康FM2機身和35/2鏡頭用泡沫紙包好,連同一個手機支架放進瓦楞紙箱中。他列印了一張籤名地圖,在山東威海的位置標上「膠片漂流第一棒」,並籤下自己的名字。
▲膠片漂流活動的籤名地圖
2020年6月8日,第一個包裹從膠片漂流第一棒山東威海寄出。歷時五個月零十七天,一臺裝著5207電影卷的膠片相機漂流了中國二十二個城市,東西橫跨五千一百五十四公裡,南北縱跨四千零二十公裡。11月25日,相機和膠捲被第二十二次打包,從最後一站北京寄回山東威海。
麻汁從快遞點抱回了一個4.1kg的包裹。經過了十二天的等待,5207電影卷終於被衝洗出來。麻汁迫不及待地點開文件,一張一張地翻看,但直到滾動條拉到最後,還是沒找到在海源公園所攝的那張。
群裡發出「流淚」的表情後,一名眼尖的「膠友」提示他看第一張照片:那是廊坊老火車站,一個寫著「廊坊站」的站牌旁邊停著一節老式的綠皮火車。但是再仔細看,可以發現火車頭處有白色的重影,他才發覺是雙重曝光了。
▲膠片漂流活動中,麻汁拍攝的第一張照片與第二張形成雙重曝光
「膠片就是充滿了很多不確定因素,當它成像的那一刻可能有好也可能有壞,所以呢,就不要太在意它的結果,我們重要的是過程。」他說。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