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李菲菲
片方滿意,發行賺錢。無數成功案例使得保底發行成為多數人眼中雙贏的買賣。然而,隨著一個個天文數字保底金額的公開,保底發行風險亦接踵而至。
北京劇角映畫文化傳媒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劇角映畫)便是「風口」上的典型案例。曾在《梔
子花開》《戀愛中的城市》《師父》中並不理想的保底成績,讓劇角映畫在保底發行上吃到了苦頭。
作為一個以電影營銷起家的影視公司,劇角映畫緣何高價參與保底賭局?對此,公司董事長梁巍7月14日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採訪時坦言:「如果我當時不出錢(保底)《梔子花開》,是拿不到這部電影的。對於當時的劇角來說,作為一家獨立的電影發行公司,《梔子花開》這部電影是一個大IP,也基於導演何老師,基於李易峰的第一部主演電影這些因素,劇角作為一家擁有豐富營銷經驗的公司,我們選擇這部影片進行保底是一個合理的判斷。最終這部電影也是全國首日破億的四部2D電影之一,但是由於各種原因,票房沒有達到理想的程度。」
其實,劇角映畫並非個例,與無數急於向市場證明自己的民營影視公司一樣,重金參與保底是他們為爭奪爆款電影宣發權的背水一戰。在電影製作能力並不完善的情況下,高昂的保底金額決定了其在與五大發行公司的較量中能否拿到熱門電影內容資源。對於目前已具備生產能力的劇角映畫而言,公司更願意專注於內容製作。
為拿片不惜下血本
劇角映畫成立於2009年6月,以社會化電影營銷起家,後來逐漸涉足影視投資、發行以及影院經營,目前估值10億元。
據ChinaVenture數據,2013年劇角映畫拿到了同創偉業幾千萬元的A輪融資;不到一年的時間,又獲得了天星資本和同創偉業領投的6000萬元B輪融資;去年2月完成上千萬的C輪融資,由奧飛娛樂(002292,SZ)領投。
即便有上述機構的「護駕」,但在電影發行中的劇角映畫仍是新兵,能夠拿下《梔子花開》的發行權亦是下了血本。最終,該片斬獲了3.8億元的票房,成為低成本高票房的青春片典型,但票房仍未達到劇角映畫4億元左右的保底金額。
梁巍表示,公司基於對影片質量的評估,早在影片開機前便與片方籤署了保底發行協議,寄望通過《梔子花開》讓市場認識劇角映畫,「我們只有做這個電影才能讓行業認識劇角,最終票房我們也算滿意。」
據娛樂資本論報導,劇角映畫在為《戀愛中的城市》和《師父》兩部影片保底中亦遭遇不同程度的「創傷」。
對此,梁巍特意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澄清,公司真正進行單片買斷保底的只有《梔子花開》一部電影。
據梁巍介紹,因未能完全主導《戀愛中的城市》的宣發,公司和片方在電影上映前便協議不對影片進行保底,然而因為溝通不暢,目前公司與片方關於保底協議的訴訟還在二審當中。此外,電影《師父》的保底工作為劇角映畫和影片出品方之一北京世紀夥伴文化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合作的一個部分,未來雙方還將在電視劇板塊進行合作。
梁巍坦言,在公司還不具備製造爆款電影能力的時候,以保底發行的方式切入熱門電影最為直接。
小型影視公司多成「炮灰」
記者梳理發現,其中的玩家多為大型影視公司或金融資本力量,諸如劇角映畫般的小型影視公司並不多。
在資深影視投資人曹海濤看來,小型影視「錢力欠佳」,在保底發行的「豪賭」中不免淪為炮灰。
據藝恩諮詢統計,雖然有少數發行公司憑藉爆款電影入局,但電影發行市場仍舊多為五大傳統民營發行公司的天下。2015年傳統五大民營發行公司主發的國產影片所佔票房份額達63%。
梁巍亦認識到高額保底賭局背後的風險,坦言公司未來的業務重點更傾向於電影內容製作,將不再為影片進行保底,「我們已經向市場證明自己,接下來就是拿內容說話了,內容才是核心競爭力。」
相較於小型影視公司為拿電影宣發權的初衷,金融資本參與保底發行的目的更為直接。曹海濤認為,保底發行是跨界資本切入整個影視行業的一條捷徑,發行環節諸多的金融玩法更受資本青睞。
記者注意到,不論是因《心花路放》走向影視前臺的北京文化,還是因《美人魚》一炮而紅的和和影業,參與保底發行的資本勢力簡單而粗暴地湧入電影行業。
保底發行首批玩家博納影業CEO於冬在今年上海電影節直言,電影產品被資本證券化的結果引發了龐氏騙局。
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亦公開表示,根據過去經驗,絕大多數票房保底項目最終是失敗的,且保底發行較易被經濟規律影響,並不認為保底發行會成為主流。
當金融拉起電影的手時,與高額投資回報共生的是愈加瘋狂的行業亂象。「《葉問3》已經敲響了警鐘。」在曹海濤看來,建立完片擔保制度等健康的參與方式,才是金融與電影相愛不相殺的重要路徑。
業內觀點
UME影院管理集團董事長吳思遠:保底發行等於賭博炒賣電影遲早要出大事
◎每經記者 蓋源源
當唐德影視7月8日公告以10億元出售公司持有的電影《絕地逃亡》票房收益權時,保底發行似乎在這個暑期檔更加流行。不過,保底發行更像是完片擔保在中國的「變種」,它將風險與票房綁定來博取更大收益。
對於這種強勢介入電影發行的手段,電影圈內人士多持排斥態度。UME影院管理集團董事長吳思遠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時就表示,「保底發行等於是賭博,這會把電影市場搞得很不正常。」
吳思遠說,保底發行實際上風險很高,「保底發行一定是看好這部電影,認為有利可圖,但電影發行永遠沒有一定規律。而且,現在的保底發行讓製片成本越來越高,一旦保底的票房不好,還會產生官司。」
發行是電影產業鏈中重要的一環,過去發行公司沒有保底一說。吳思遠認為,發行公司規矩做好電影的發行,這是正常的運營方式,但現在發行環節容易產生貓膩,「為了實現保底,票房可能作假。還有一些發行公司和製作、電影院連成一線,在遇到對手片子時,電影院就可能不排或少排。這些對電影行業是有損害的。」
據記者了解,在中國電影票房分帳中,製片、發行、院線、影院都要分一杯羹。如果沒有保底發行,發行在票房總分帳中佔據的比例很低,而有了保底發行,發行方可以分得保底之外的更多票房收益。
在吳思遠看來,發行公司應該做好本職工作,「但現在保底發行是把正常的事情亂搞了,把電影當做生意,像炒房一樣炒作。現在動輒一部電影有10家公司來出品,以前根本不會有這樣的現象。」
吳思遠表示,外界都在談論這幾年票房增速多麼快,但忽略了質量,「實際上每塊銀幕的收入是在下降,電影市場火了,一夜之間誕生了數千家電影公司,大家蜂擁而至賺快錢,搞得像買賣股票。」
看上去,保底發行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發行公司互相競爭,但在吳思遠看來,「保底發行相當於賭博,以至於都去搞大電影、大製作。如果接連幾部大片的票房都不好,就會產生連鎖反應,市場大亂。比如,電影院分帳不出來,保底公司無法將保底金額給製作方,製作方無法支付明星工資,再這樣搞下去,遲早要出大事。」
案例再現
暑期保底發行爭奪戰:《美人魚》保底方現身《絕地逃亡》
◎每經記者 蓋源源
範冰冰和成龍主演的《絕地逃亡》將於7月21日上映,影片出品方之一的唐德影視(300426,SZ)7月8日公告,與和和影業、聯瑞影業、中聯華盟文化傳媒三家公司籤訂了保底發行協議,以10億元的價格出售公司持有的《絕地逃亡》票房收益權。這意味著在影片上映前,唐德影視就已獲得3.067億元的現金收益。
保底發行,成為今年暑期檔競爭好片發行權的方式,除了《絕地逃亡》,恆業影業為《夏有喬木雅望天堂》保底,正在上映的《致青春2》則有微影時代保底。
唐德已淨賺1.067億
在《絕地逃亡》的保底方中,和和影業和瑞聯影業奪人眼球,它們曾參與目前中國票房最高的電影《美人魚》16億~ 18億元的保底局,和和影業是牽頭人,瑞聯影業是執行發行方。這部擁有周星馳超級IP的電影最終收穫33.9億元票房,讓保底方賺得盆滿缽滿。
這次,《絕地逃亡》的保底合同詳細列出了保底之外的票房階梯式收益結構:若內地票房在10億~12億元,10億元以上的超額部分唐德電影佔70%,保底方佔30%;票房在12億~14億元,唐德與保底方分成比例各佔50%;票房在14億元以上,超過14億元的部分,唐德電影佔30%,保底方70%;票房在14億~19億元,保底方同意提取超額部分的10%作為宣發獎勵。
據了解,《絕地逃亡》是全球分帳影片,宣發費用不少於5000萬元,全部由唐德影視承擔。唐德影視對這部總成本5000萬美元的電影投資佔比為45%,即2250萬美元(約合人民幣1.5億元)。按照目前的保底協議,作為投資方之一的唐德影視實際上已經收回投資成本,按5000萬元宣發費用算,已淨賺1.067億元。
保底發行將電影的投資風險轉移到發行環節,讓投資方回款周期大大縮短,穩賺不賠,自然受到投資方的歡迎。而保底方通過對賭式的協議,將更多風險與預期票房綁定,也有自身圖謀。
按照中國電影票房分帳制度,發行方對票房的分帳比例為2%~6%,採用保底發行後,一旦票房超過保底金額,發行方可以分享到更多的票房收益。
資本與電影的博弈在票房
不過,保底發行讓發行方承擔了更多風險,但由於電影票房難以預計,保底發行的成功率並不高。據娛樂資本論不完全統計,2013年至今,國產電影保底發行典型案例中,保底發行成功率只有50%。
為了降低投資風險,保底發行也在不斷進化。保底方身份趨向多元化,上市公司買斷影片票房收益權,票房話題影響著公司在二級市場的股價;多家資本方組基金保底,甚至能將並不願保底發行的傳統發行公司裹挾其中。
據記者了解,預計將於今年下半年上映的馮小剛新片《我不是潘金蓮》,還出現了更為特別的保底形式,擁有該片15%投資權的耀萊影視在影片拍攝之前就支付了2億元保底。
保底發行,從根本上來說是一場資本與電影的博弈,其根本在票房。而國際電影市場通行的完片擔保、保底分帳,保的都不是票房。
在電影圈內專業人士看來,保底發行更像是一場被資本驅動的對賭,保底發行的利弊根本還看保底是真的意在票房,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專家解讀
周鐵東:保底發行只是被資本驅動的對賭,十賭九輸甚至逢賭必輸
◎每經記者 蓋源源
資本介入電影,讓保底發行這種新玩法越來越流行。然而,過去傳統電影的發行環節並沒有保底發行的做法,電影圈內人對新玩法是歡迎還是排斥?
就此,《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了曾任中影、新影聯等電影公司高管,並且對好萊塢和中國電影都非常了解的電影界資深行家周鐵東。
中國電影市場的「新興概念」
周鐵東說,電影營收流程三大環節製片、發行和放映是電影產業相輔相成,具有共生關係的三個不同的次產業。製片找到發行商,後者依靠放映商的零售網點將電影送達受眾從而回饋製片發行。製片階段,剛剛進入國人視野的「完片擔保」機制試圖將製片、發行和放映三者綁接在一起,以實現共生共榮的關係。
完片擔保涉及製片方、資本方、擔保公司和發行方,是擔保公司通過各種專業的調查、鑑別與判斷才能把這幾方捏合在一起,使這種完片擔保結構成為可能。而這種完片擔保也僅限於中高成本的獨立製片項目,好萊塢大公司一般不用這種安排來確保其項目「在預算內如期完成」。
在完片擔保結構中,提前進入的發行商必須對擔保公司承諾一筆最低發行保證金,在影片製作完成之後支付給製片方,而製片方則可以在擔保公司的運作之下拿著這份保底發行合同向銀行或其他資本方提前借貸製片所需款項。
對比完片擔保,周鐵東指出:「目前中國電影市場流行的保底發行缺少至關重要的擔保公司環節。正是這一專業把門人的缺失,使得保底發行成為了一場被資本驅動的對賭,以至於十賭九輸甚至逢賭必輸。」
保底發行是資本青睞中國電影市場後產生的「新興概念」。周鐵東說,資本充沛了,這是資本趨利必然選擇的路徑,但即便是在電影工業發達的美國,也沒有保底發行,「國際上有保底分帳,國際電影市場版權交易,最通用的方式就是保底,但這裡的保底是基於版權,並不是針對票房。比如一部影片,片方預期的版權費是500萬美元,但發行方不是很有信心,不願意一次性買斷,便會與製片方商定一個最低保證金,如50萬美元,餘下再按商定比例分帳。如果雙方都對項目信心滿滿,則無需這種最低保證金,而是無保底完全分帳。好萊塢大片在中國發行就是無保底分帳。」
周鐵東表示,上述國際通行的保底分帳都跟影片票房沒有關係,電影的票房是「保不了的」,「電影的魅力和風險也在於它票房的不確定性,正是這個給了資本可乘之機。」
從周星馳的電影《西遊降魔篇》讓外界認識保底發行後,近來保底發行不僅愈演愈烈,而且保底發行方的身份也多元化。《西遊降魔篇》《心花路放》的保底發行都是傳統影視公司,有著電影發行的經驗。但純資本方開始介入保底發行後,一些公司有著基金公司的背景,擅長資本運作,個別保底發行案例已出現資金槓桿,讓保底發行更帶有以小博大的色彩。
保底發行容易產生注水票房
表面上看,保底發行是發行方為了搶奪優質電影發行權的一種競爭手段。在大的電影公司可能壟斷大片發行權的背景下,一些公司想要爭奪好片子的發行權,會向出品方提出保底發行。
周鐵東說,正常的保底發行如果意在票房,趨於理性,本身並無問題,但怕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熱錢投資電影總是需要渠道,必須炒作,保底發行如果報出明顯虛高的價格,比如20億元,在我看來更像是廣告。這時候保底方更可能用保底高票房的話題來達到別的目的,保底可能虧了,但保底的投入可以在別的地方,通過別的方式賺回來。這是『羊毛出在狗身上,由豬買單』。另外,保底高票房,更容易產生票房注水。」
儘管電影票房具有不確定性,但是根據電影投資成本、電影質量來預測票房,並非毫無經驗可循,這便是完片擔保之所以能成為行業實踐的依據。
在周鐵東看來,趨於理性的保底發行金額應該是符合行業一般認知規律的,「根據好萊塢的情況,一部小製作的片子,一般票房要達到製作和宣發成本的3倍才能盈利,大片則要4~6倍才能盈利。一部院線電影,成本1億元的片子,如果影片質量、創作陣容等各方面沒問題的話,保底3億~5億元沒人懷疑。如果超過幾倍就有點不正常了,這確實需要行業常識,而現在的保底發行是挑戰常識,有時候影片還會涉及虛發成本,如果保底的話更會更高。」
按照國際慣例,發行根據合同條款規定有不同形式,一種是不承擔成本的發行,即拿發行費。周鐵東說:「發行費比例根據發行能力和平臺決定,大公司可能拿走25%,相當於拿發行勞務費。」
另一種是發行參與分帳比例,製片成本5000萬元,發行再投5000萬元,票房分帳時,發行要分走50%,同時發行方還要收發行費。「這種也是博弈,是商業談判的問題,無可厚非。」周鐵東說,什麼形式可以談,但是保底發行一定要觀察它的動機和效果,「如果通過保底用高票房的話題來講故事,達到別的賺錢目的,那麼電影票房已經偏離了行業本身,淪為炒作工具。」
人物簡介
周鐵東 原北京新影聯影業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中國電影集團公司譯審、多所國內外院校和研究機構客座教授和客座研究員。
1984年以來,周鐵東對國內外電影產業進行過全方位的研究,並於1995年到2005年在好萊塢工作十年。30多年來,周鐵東為國內外電影報刊撰寫長短文章600餘篇,出版譯著和著述達15部,翻譯和撰寫的文字累計約800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