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1655年 —1685年 ),葉赫那拉氏,字容若,他大概是知名度最高的清朝詩人之一了。納蘭性德是一個真正的官二代 ,父親納蘭明珠是康熙朝的權臣,他本人飽讀詩書文武全才,深受皇帝賞識,是康熙帝的一等侍衛。
可惜夫妻二人均短命,20歲時納蘭與18歲的盧氏成婚,三年後盧氏去世。題目中的這兩句詩出自納蘭容若紀念亡妻的《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這兩句詩比較難解的是「被酒」、「消得」兩個詞,明白這兩個詞以後,這兩句詩也就好理解了。
一、前三句是些當前事
這首詞的安排是上闋寫當前景,下闋寫對於過去的回憶。賞析下闋之前,先要了解上闋前三句: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誰念,不是念西風、黃葉、疏窗、殘陽,而是念」西風、落葉、殘陽「中的這個」我「。宋朝詞人劉辰翁有《滿江紅》可做比較:
鶯語依然,但春去、人間無約。【誰念我】、吟情憔悴,醉魂落魄。盡日只將行卷續,有時自整殘棋著。向黃昏、細雨悶無憀,青梅落。
誰念,即除了心愛的那個人還會有誰關心惦念我呢?
詩人獨立於西風之中沉思,緊閉的窗外是蕭蕭飛落的黃葉,遠處是正在落下的殘陽。此時此刻,妻子已經去世,還有誰能關心我呢?
我又沉思什麼呢?
注,疏窗:有花紋鏤空的窗子。
二、被酒莫驚春睡重
下闋就是作者沉思的事情,第4、5句是對於過往舊事的回憶。
被酒,即中酒,醉酒的意思,或者喝了幾杯帶有醉意。宋朝詩人劉克莊有一首七律,題目就是《被酒》,寫了其醉酒以後的感受:
酒戶當年頗著聲,可堪病起困飛觥。醉呼褚令為傖父,狂喚桓公作老兵。舊有崢嶸皆鏟去,新無壘塊可澆平。投床懶取騷經看,只嗅梨花解宿醒。
唐朝姚合有詩云:
拙直難和洽,從人笑掩關。不能行戶外,寧解走塵間。被酒長酣思,無愁可上顏。何言歸去事,著處是青山。
被酒莫驚春睡重,在當年美好的春日裡,我喝了幾杯酒以後睡意沉沉,妻子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擾我,任由我美美地睡一覺。
三、賭書消得潑茶香。
賭書潑茶,出自於李清照的 《 金石錄 後序》:
「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 ,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
李清照說自己記性特好,常和丈夫趙明誠比賽讀書的記憶力,答中的可以優先品茶。
「消得」這個詞現在不常使用了。但是在宋詞中特別常見。
例如張元幹的《柳梢青 》:
... 吳姬共擲。被底香濃,尊前燭滅,如今消得。
歐陽修的《鹽角兒》
... 、教誰憐惜。除非我、偎著抱著,更有何人消得
柳永詞《玉女搖仙佩·佳人》:
... 才子,少得當年雙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憐我多才多藝。
賭書消得潑茶香,這裡的消得,有時光靜好,慢慢消受、享受的意思。在賭書潑茶的遊戲中享受著這種快樂的生活。
四、當時只道是尋常
李清照與趙明誠結婚以後,過了十年無憂無慮」賭書潑茶「的美好生活。
納蘭的妻子盧氏成婚三年便難產亡故,納蘭也是同樣懷念這一段美好的生活,可惜,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
如今回憶起來,當時只覺得是尋常之事並不懂得珍惜,如今回想起來不勝感慨。
當時只道是尋常,這句詩其實也化用了前人的詩句,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說,這句詩出自黃東甫《眼兒媚》:
《眼兒媚》云:「當時不道春無價,幽夢費重尋。」此等語非深於詞不能道,所謂詞心也。 納蘭容若《浣溪沙》云:「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即東甫《眼兒媚》句意。酒中茶半,前事伶俜、皆夢痕耳。
東甫,即南宋詩人黃簡,其《眼兒媚》詞云:
畫樓瀕水翠梧陰。清夜理瑤琴。打窗風雨,逼簾煙月,種種關心。當時不道春無價,幽夢費重尋。難忘最是,鮫綃暈滿,蟫錦香沉。
唐朝詩僧皎然有《詩式》寫到,詩有三偷,偷語、偷意、偷勢。
納蘭的」當時只道是尋常,「應該算三偷中的偷意。
結束語
納蘭容若的這首《浣溪沙》是著名的悼亡詞,題主所問的兩句,是納蘭容若對於記憶中美好生活的一種提煉,言簡意賅,回味悠長。
納蘭容若寫了四十多首悼亡詞紀念亡妻,除了這首,還有不少佳句:
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對納蘭曾有贊曰: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七年以後,年僅三十歲的納蘭也英年早逝,可惜可惜。
@老街味道
王國維為什麼說《天淨沙秋思》深得唐人絕句妙境呢?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杜甫把前人詩句拆成兩句成就千古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