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題
侯門彈鋏,吳市吹篪,頭白始歸來,但料理殘書數卷,禿筆一支,敢説桑楡猶未晚;
張翰思蒓,陶潛愛酒,腰金都散去,只收回明月三分,清風五兩,權充囊橐不嫌多。
註:五兩為古代測風工具。
點評:馮諼有劍,伍員有篪,譬如蘇子有筆,雖自傷懷才不遇,幸桑楡未晚;張翰之思,陶潛之嗜,皆口腹之慾,可知蘇子有癖也。「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蘇子情深,大可與交。
題嘉興頭陀寺《得大自在》匾額
兩耳能觀,水流雲在;
雙眸解聽,葉落花開。
點評:胸中納須彌於芥子,一花一葉皆成世界,深得禪味。
題嶽陽樓
杜老來時,昔聞今上,天地空憐千劫過;
範公記裡,後樂先憂,興亡都讓一樓擔。
點評:身臨其境的杜少陵其時年老體衰,登樓遠眺,能不「憑軒涕泗流」?而未臨其境的範希文憑空造境,藉此抒懷發憂樂之嘆。作者只言本事而不予置喙,亦成一格。
題黃鶴樓
一樓攬三楚煙嵐,試評今古風流,江山自壓文人筆;
千載嘆九州災劫,空羨去來雲鶴,城郭唯畱羽客蹤。
點評:江山與文人之論,道前人所未能道;下聯平平,略不及上。
題澄海文革紀念館
十年有目莫如盲,所見者神耶?鬼耶?牛馬耶?我欲臨風一哭,何生此非人世界;
九域無雷能振聵,忍聞他頌也,歌也,箏琶也,誰堪酹酒千鍾,為招那不屈魂靈。
點評:起句便驚心動魄,振聾發聵。下聯直指人心,道人所不敢道,眞風骨也。
贈二姑父黃永南
東皋種雨,南畝耕雲,生涯祗點豆鋤瓜,牧牛放鴨,不知何代為秦,何時是漢;
北塢探梅,西溪釣月,晚歲唯清心寡欲,淡飯粗茶,那管誰人作帝,誰個封神。
點評:上若桃花源裡的老叟,下若逸民傳中的隱士,歷歷眼前,呼之欲出。
詠蘇東坡
八家中獨具通才,實至矣其人,倘遇禹湯文武,定能醫四海瘡痍,九州疲弱;
三黜後何悲蹇運,果生乎此世,難逃牛鬼蛇神,又豈得一官終老,萬裡歸來。
點評:起句定位精準,然蘇軾作為文人而非政治家,生在仁宗朝,幸與不幸或可兩説。六個數詞與十餘個虛字對仗尤其亮眼。
贈兒
餘生汝,汝生人,説甚恩,言甚怨,一事偏慚,養兒但作吾兒想;
學則勤,勤則進,責於口,愛於心,三思益愧,為父方知我父難。
點評:可憐天下父母心。此聯放之四海而皆準,但偏偏不覺其泛,蓋天下為人父母者,皆人同此心,心同此意也。
贈荊妻
廿年前新婦來歸,缸中無米,壁上唯書,看人燕侶雙飛,累汝牛衣對泣,今日稍寛餘,總賴卿賢,未忍責劉伶酒德;
三世裡夙緣締結,月尾交薪,床頭跪板,免了拈花惹草,報之誓海盟山,平時勤檢點,堪為我戒,敢輕忘陳慥家風。
點評:聯語如執子之手,娓娓道來,皆家中事,家常語也,倍覺感人。所謂陳慥家風,即「河東獅吼」之出處。蘇軾與陳慥乃至交,嘗寫詩「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打趣陳慥怕老婆,作者用此典,隱切蘇軾與己姓,更覺工妙。
自題齋壁
戒酒難於魚避釣;
嗜書甘似鳥投羅。
自題《己亥詞稿》
減字偷聲,替燕言愁,代花傳恨;
噙紅漱碧,希秦學士,慕柳屯田。
點評:作者耗無數精力,得此《己亥詞稿》,其間甘苦,唯其自知。末八字本當句自對,然上下亦可勉強相對,尤其燕秦花柳之對,較之自對更工。
蘇州畱園
此地解畱賓,有竹有清風,有池有明月;
何時容作主,一花一詩婢,一石一琴僮。
點評:楹聯因字位有限,而字又不可異位相重,故聯作之中,重字不多見矣。然此聯總共三十字,倒有八字相重,讀來又偏偏不覺其繁,便如張岱《湖心亭看雪》「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一般,一字便有一字的用處。
南京雞鳴寺
古寺弔南朝,我佛無言,且向石頭看虎踞;
神州哀大夜,斯民未醒,空從山腳聽雞鳴。
點評:寄無限之情於聯中,弔古偏不説破,有心人自能解得。
廬山三疊泉
廬阜遊時,命千尋雪瀑彈琴,諦聽宮徴翻三疊;
瑤池宴後,記半夜銀河返棹,誤濺珠璣落九天。
點評:此聯妙處,全在下聯想像,夢華泡影,天馬行空。
自題《和定庵己亥雜詩集》
百八年夢蟻難醒,更何人劍魄撩天,簫心沸夜;
三千劫神龍未起,痛幾輩精禽塡海,杜宇呼春。
點評:與《己亥詞稿》同,此詩集亦為作者嘔心瀝血之作。龔定庵若見此集,當欣然含笑矣。末八字若弦上之鵰翎,張力滿滿;又若出鞘之太阿,勢莫能阻。
江州琵琶亭
潯陽水是鵾絃,恍聽他商婦琵琶,詩翁歌哭;
天下事原雞肋,莫負此江州風月,廬阜煙雲。
點評:上聯緊切題旨,亦步亦趨;下聯起句借題生發,讓讀者正品酌「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之況味時,已繞回主題,從容收筆。此聯可謂不即不離,若即若離。
杭州西湖藕香居茶樓
玉茗冰甌,試斟來十裡荷香,湖上風光都在手;
好天涼夜,更啜盡千年月色,眼中家國最關心。
點評:本來西湖喝茶,只談風月最好,但無奈有些東西就是要敗你的興致。這或是作者的不得已,超脫不得,逃離不得,衹好關心。
題江油太白故裡
詩酒兩呼仙,卻偏教社稷關心,何忍騎鯨天外去;
功名雙棄屣,算只有家山在眼,自應化鶴隴西回。
點評:起句便定位,與作者詠蘇軾聯的起句「八家中獨具通才」一樣,幾字便板上釘釘,再也移易不得,手段實是非同一般。至下聯方切題,扣死了「故裡」。此聯字字工對,卻絲毫不礙表達,正是「帶著鐐銬跳舞」之詮釋。
鄧水明招飲玉湖
兩槳扁舟,兩堤煙水,沽兩壺明月清風,白自能狂,陶相與醉;
半生書僕,半個詩奴,更半夜吹簫説劍,人皆曰殺,君獨憐才。
點評:與作者題「蘇州畱園」一般,此聯又是同位重字之佳作。世風不古,憐才之人愈覺少見。蘇子幸矣,人生得此佳友,便風晨雪夜相招,亦必欣然而往。
下廚
吃飯穿衣豈等閑耶,烹調日月全憑手上功夫,自脫靑衫圍犢鼻;
舞文弄墨直餘事耳,咳唾珠璣不過胸中淚血,何如烏芡剝雞頭。
點評:民以食為天,才有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語。作者以下廚發端,白話入聯,絮絮叨叨,不厭其煩。其對仗頗見功夫,隨手拏來,運掉自如,可見胸中丘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