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倫是歌壇最後的偶像,因為周杰倫之後,歌壇從偶像時代進入流量時代,沒有誰足以一統江湖。
作為歌壇偶像的殿軍人物,周杰倫是流行音樂的集大成者。周杰倫之前,流行音樂基本都是情歌套路。周杰倫一出,流行音樂主題變得豐富多彩,當年聽到周杰倫的《梯田》,我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正如800年前蘇軾開闊了詞的境界一樣,周杰倫也開闊了中國流行音樂的境界。周杰倫憑藉他天才的譜曲能力和天馬行空的創意想像力,幾乎什麼都可以入歌,什麼都可以演繹。
周杰倫的歌意象鮮明、旋律豐富、感情強烈,他的音樂已經超越了單純的聽覺表達,每首歌的背後都隱藏著一段故事,一種態度,一種文化。所以,周杰倫這個名字迅速作為文化符號被人傳唱,被人「尋找」,這恐怕也是流行音樂歌手僅有的殊榮。
然而周杰倫時代確實過去了,周杰倫也確實「江郎才盡」了。「江郎才盡」是從聽周杰倫的新歌有著明顯的似曾相識的感覺開始的。原來,周杰倫向歌迷承諾一年出一張專輯。言必行,行必果。此後,周杰倫以驚人的速度和才華,真的做到一年出一張專輯,一張專輯10首歌以上,首首經典,首首風格不同,而且每張專輯都會誕生多首大爆款,以至於周杰倫的專輯根本不存在主打歌的概念。因為不是周杰倫需要市場,而是市場需要周杰倫。周杰倫以洩洪的方式向市場傾瀉他的才華,而且時間長達十年。這已經創造了流行音樂史的絕對奇蹟,如果說周杰倫還沒有「江郎才盡」,那真的是反「客觀規律」了。
周杰倫「江郎才盡」並不是對周杰倫的貶低,周杰倫已經將流行音樂的邊界拓展得足夠寬了,指望他一直拓展下去是不現實的。而且,周杰倫後繼無人。正如周星馳的喜劇後繼無人。天才,如一座獨立的山峰,只能令人仰望。以歷史的角度看,又如一顆流星,絢爛而逝。而他們照亮的那個時代的人們,是幸運的。
在攀登流行音樂的道路上,許多人一輩子能有一首成名曲就已經很了不起。而周杰倫所需要的時間可能僅僅是五分鐘,他如此高密度高質量的產出,除了「天才」之外無從解釋。周杰倫可以說是最幸運的天才了,他持續10年時間痛快淋漓地「人盡其才」,然後去過自己的幸福生活了。周杰倫沒有任何的天才後遺症,沒有浪費一點兒上帝賜予的機會。因為,毋庸置疑,才華也是有保質期的,過期不候。上帝出的才華應用考題,周杰倫的解答幾乎完美。但是,考題已完成。所有事物必然經歷開端、發展、高峰、衰減、結束的全過程,任何人無可避免,無論他多麼強。現在,再要求周杰倫一年一張專輯,首首風格不重樣,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說:接受這一切,放過周杰倫吧。
周杰倫並不囿於中國風。但是中國風在周杰倫的音樂裡確實是最強的存在。而這,就不能不提周杰倫的御用詞人方文山。不好說,究竟是周杰倫成就了方文山,還是方文山成就了周杰倫。只有相互成就,才能各自成就。方文山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曾經說:如果將來有人寫中國流行音樂史的時候,能夠提到周杰倫和方文山,就心滿意足了。方文山的這一看似「謙虛」的表達,實際對於很多詞曲人來說,是難以企及的。當然,對於周杰倫和方文山而言,任何人修中國流行音樂史,都不可能繞過他們。繞過他們,就相當於修唐詩史繞過李白,修宋詞史繞過蘇軾,只能讓人質疑修史者的專業程度。
方文山出身於工人家庭,只有小學文憑。他當過紡織廠機械維修工、快遞員、服務生、高爾夫球童……其中唯一還算體面的工作,是電工。但方文山從小作文就好,他對中國風歌詞的創作有一套自己的認知。在一次節目上,方文山談到自己的作詞心得,說要多用名詞,少用動詞。其實方文山的作詞方法並不新鮮,它根植於唐詩宋詞的傳統土壤。方文山只不過是以寫古典詩詞的經驗來創作現代歌詞,然後融入一些現代的情感,從而使得歌詞顯得韻味十足而又不古板呆滯。這並沒有什麼難度,只不過之前的詞作者,長期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漠視和淡忘,使他們失去了創作優秀的中國風歌詞的機會。
方文山創作的中國風歌詞,以《青花瓷》《蘭亭序》《東風破》《發如雪》《娘子》《菊花臺》《龍拳》《雙截棍》《本草綱目》等最為出色。方文山深諳中國傳統詩詞的創作手法,首先就體現在意象的精準選擇上,他總能選擇最典型的事物來表達歌詞的古典意境。所謂意境,就是幾千年的文化對自然景觀賦予的獨特內涵。所以,在優秀的詩人和詞作者眼裡,天下萬物是有等級的,有些意象的權重是高的,有些意象的權重是低的,在腦海的詞語儲備裡,遣詞造句,如驅風馭雷,隨心所欲。方文山是這方面的高手。
至於方文山所說的多用名詞,少用動詞。其實,就是意象的羅列造成意境豐富性的最大化。這方面古詩詞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短短的28個字,羅列了14個意象,前三句沒有一個動詞,全部是名詞,卻給人營造了一種無限廣闊清美的意境, 這種極致的做法,千年難有,也難怪乎被稱為「秋思之祖」了。
少用動詞並不是不用動詞,動詞用得妙,極可能創造名句。而名句中的詩眼,往往就是動詞。這是古代詩詞創作的基本技巧,方文山運用得爐火純青。比如在《青花瓷》中,方文山寫了一句: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其中,前半句就是古典意象與現代意象的結合。而後半句,一個「暈」字,足見方文山鍊字的精妙。方文山這種獨特的做法,配上周杰倫天馬行空的譜曲,就立即給人一種古典美與流行美奇妙融合的全新體驗。
所以,公平地說,方文山的中國風歌詞,對於周杰倫的音樂才能的發揮效果,是至關重要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不然,周杰倫也不會在《中國好聲音》上屢次表示:中文歌才是最屌的。
坦白地說,周杰倫就像李白,屬於天才選手,而方文山更像杜甫,靠的是多年功力的厚積薄發。方文山是可學的,可模仿的,通過努力是有可能達到甚至超越的。但是周杰倫,可遇不可求,只能仰望。所以,後來那些跟風的中國風歌曲,才反響平平,激不起浪花。因為雖然他們可以模仿方文山的歌詞,但是他們無法模仿周杰倫的旋律。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灘上。對周杰倫,不適用。同樣的,對周星馳,也不適用。我們所能做的是:珍惜天才,不過分「消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