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為什麼選了《流浪地球》這個項目?
郭帆:先不管小說本身寫了多少年,至少《流浪地球》可以往近未來去做,就是大概未來五六十年的樣子。這樣好歹能找到一些跟現實連接的支點,如果這些支點你都找不到的話,就太困難了。
三聲:你周圍的人都覺得你做科幻風險太大,中影怎麼敢交給你做?
郭帆:這種東西投入的就得是信任,而最難的也是建立信任,這個信任不光是別人對你的信任,還有你對別人的信任,這都是相互的。而且你對自己也懷疑。這個懷疑會持續到現在都會有。
三聲:你最初在做劇本時的要求是什麼?
郭帆:情感,因為電影的核心就是人們情感,沒別的,如果你的情感關係建立不對的話,任何一種世界觀的包裝都不能挽救情感的敗筆。
三聲:在這部電影裡中國科幻的內核是什麼?
郭帆:很有意思,我們是在美國找到了中國科幻的內核。在一家做過《星球大戰》的特效公司工業光魔,他們看過劇本後非常興奮,說你們的想法很奇怪啊,為什麼當地球出現大危機的時候,你們跑路也要帶著地球一起跑?我當時第一反應是我們房價貴。但是細想會發現這和文化有關,西方文明,包括英國殖民是不斷走出去的,是面朝大海仰望星空的。中國幾千年來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我們對土地有深厚的情感。
還有一個他們奇怪的點是,劇本裡有五千個發動機需要重啟,我們出動了一百五十萬人去營救,為什麼這麼多人去救援?我說我們人多。其實是和我們更強調集體有關,有點像汶川地震的時候我們會看到有幾十萬的部隊,幾十萬的志願者,大家都是普通人,但是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英雄。
我們之前也不知道中國科幻應該是個什麼東西,但是外國人覺得奇怪的那兩個點,不就是我們的特色嗎?中國科幻文化內核應該就基於這兩點,一個是我們對土地的情感,一個其實是集體主義的。
所以從這個點上說,編劇的方式我們可以採用好萊塢式的,包括悉德·菲爾德三幕劇七個情節點的編劇理論,外部的包裝、剪輯也都可以借鑑好萊塢的方法,但是我們裝進去的靈魂是中國的,這個很重要。
三聲:美學設計如何符合中國觀眾的審美?
郭帆:美學上我們必須得找到跟中國人有情感連接的這種形態、形狀、色彩、搭配,這個是比較困難,我們沒有參照物。而且中國的美學進程中,在工業革命那部分實際是缺失的,本身我們國人對機械、對科技都沒有太大的情感。所以我在電影裡面就會設定,一個科學家在那拜了牛頓、愛因斯坦、霍金,最後還阿彌陀佛,這個我覺得是挺中國化的一個東西。
我唯一能找到的,跟工業感有連接的是蘇聯的東西,當然蘇聯對我們的影響可不僅僅是工業,還包括建築物。長安街上的很多建築都是典型的蘇聯式建築,這種東西對於我們中國人是有基本認知的,他不像美式的那些東西,對我們來講屬於奇觀,比如說鋼鐵俠,變形金剛。
所以防護服的形態,特別像連體服的工裝。主要的顏色全是紅色,認知上不會特別跳,為了補這個紅色的部分,我們會用偏綠一點的青色去補,調和這個色調。
而且所有的東西都是實的,科技感其實都沒有觸屏的iPhone高,所有鍵盤都是物理鍵盤,所有屏幕都是真實屏幕,這樣的話你才能夠感覺到它是一個摸得著抓得住的東西。
三聲:拍攝階段最大的難點是什麼?
郭帆:最大的難點是因為我們沒有經驗,所以導致困難的評估不準。我們知道會很困難,也想像過這個困難,只不過真正做的時候,發現這個困難比想像中大得多。
當時第一次所有人穿上衣服的時候,在給演員戴頭盔,還沒有戴好第二個的時候,霧氣就起來了,差點憋死在裡面。最開始穿一身外骨骼裝甲需要用兩個小時,八個人幫著穿,演員還沒穿完都累到站不起來的狀態,到拍攝快結束的時候,只需要兩個人大概半小時就可以穿上,熟練了。
置景也是。國內以前都是以古裝劇的「裝修」理念為主,但科幻片的置景完全是組合式、拼裝式,工程式的,我們進來都是半成品,一個一個零件我們要拼裝起來,剛開始真的不知道往哪下手。
所以難度在於沒有經驗。所謂的超支、超期,跟這個是有直接關係的。所以在這點上,我真的還是挺感謝這兩個主投資方的,他們很理解這一點,所以我們要敢去邁出這一步的話,就必須要承擔這個東西,
三聲:除了信任和資金的問題,你自己作為導演做這個片子最難的點在哪?
郭帆:個人的情緒管理。我們實地拍攝中大概有六、七百人,再到後期團隊又是幾千人進來。當團隊人越來越多的時候,你的情緒的管理值就會越來越複雜。其實應該學會如何去演一個導演。你不能在這個事情上投入那麼多的真實情感。你得跳出來。
三聲:四年有什麼遺憾的地方?
郭帆:我覺得沒什麼遺憾的地方,我竭盡全力了,這就是我最好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