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沒有什麼是流川楓不能戰勝的吧。
這是我看過湘北與山王一戰後,一個很深刻的體會。這個說法並不誇張,因為你想不到比流川楓當時面對的,更艱難的局面:
球隊落後18分,比賽時間所剩無幾;
對手是無與倫比強大的山王工業,自己的球隊是全國大賽處男;
站在自己對面的是100%投入比賽熱情,決心以徵服者身份離開日本的第一高中澤北榮治。
以及,澤北連幹了他N個了,而事實已經證明,他所有已知的手段,在澤北眼裡都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澤北就像已經錄入了所有對戰資料的「阿爾法狗」,對人類高手的每一步行動都了如指掌,於是,他把流川玩弄於掌心之間。
孫悟空能在頃刻間想到破解如來神掌的招式嗎?
500年,他也想不出來,而流川開始冥想時,比賽只剩下了,恩......5分鐘。
放棄吧,意志力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根本是一個偽命題,何況湘北能堅持到這個時候,已經是雖敗猶榮的收場了。
我想在場的每一個理智的頭腦,這時候都是這個想法吧——這是來自支持者的安慰,或者勝利者的憐憫。
結果,流川楓他笑了......
你在這本漫畫前面的劇情裡,見過流川楓的笑容嗎?
這是唯一一次。
在絕望的時刻露出笑容,有時候代表了釋然與解脫,有時候則純粹是虛張聲勢,但這樣的事情並不會發生在流川楓身上,這是一個骨子裡精純到不含任何雜質的籃球匠人,純粹的求道者,在他的字典裡,既沒有放棄,也沒有虛假,行就是行,若是不行,他就拼到真正不行的那一刻,然後正正經經的,字面意義的倒下,就像這個樣子:
流川楓唯一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不行,就是與海南的下半場,把體能打光之後爬不起來——這個男人很真實,不行了就倒下去。
用微笑獲得精神勝利,流川幹不出這個事。
所以這個微笑的來源,只能是——興奮。
內心活動不會有假,流川對澤北的評價是,「實在太好了,他不是虛有其表的......」,這個心理活動,與仙道之前的說話相對應。
這暗示了,北澤(其實是澤北)這個名字在流川的腦海裡已經出現了無數次,他在與仙道的對練之後,每天想著的,恐怕就是這個傳說中比仙道更強大的男人吧。
人是一種活在三度時間中的生物——過去、現在和將來——失敗者總是活在過去,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更多活在現在,而求道者必須活在將來,因為過去和現在是早已經獲得的目標,不再成為求道的動力,只有那個未知但確信更崇高的將來,才是求道者眼中的終極意義,所謂無敵寂寞絕非矯情。
相應的,對求道者來說,發現一個新的挑戰,比過去所獲得的一切,都更能令他感到興奮。
澤北在看到流川之後,就是這樣的體驗。
流川在看到澤北之後,心情其實是一樣的,並且,他的興奮更加強烈,因為澤北只是發現了一個可以一戰的對手,而流川發現的是一個可能實現的突破,那是一個他所未能體驗過的新的境界,對求道者來說,這是一次飛升的機會,即使如此,流川焉能不笑?
這是笑容中,興奮的那一部分。
還有一半,來自於自信。
你會在完全束手無策的時候依然自信嗎?
那得是多沒B數的人呢?
櫻木花道也幹不出這樣的事,比方說,櫻木剛開始代表湘北出戰正式比賽的時候,他也會因為緊張,出場後一臉懵逼。櫻木後來的堅定,與他天才的臨場應變能力是分不開的,直到與山王激戰到最後,櫻木的腦子一直都很清晰。
從來都沒有沒來由的信心滿滿,信心一定是建立在要麼有所準備,要麼想出對策的基礎之上,腦子裡一團漿糊的時候還能笑得出來,那真的是無可奈何之下的強顏歡笑了。
所以,流川能自信的笑出來,就說明他已經準備好了——在戰勝澤北(北澤)這件事上,流川已經在腦子裡演練了不知道多少回,只不過方案1——決鬥——被澤北的強大所摧毀了,但是:
流川還有方案二。
與仙道的一對一練習到了最後,流川楓的體驗應該是不錯的,因為他讓仙道說出了:「若是有單對單比賽,沒人勝得過你。也許...(北澤可以)」
這句話實際上暗示了,此刻流川在一對一練習上已經完成了最初的目標。
這一刻的流川可能是滿意的,甚至出現了「二爺」同款的斜睨表情。
但仙道接下來這句話對流川來說一定是重錘:
「但在實際的正式比賽中,你真的無人能阻嗎?」
然後,仙道這樣說:
「我並不認為我會輸給你!」
把這句話與安西教練之前那句「你還未及得上仙道同學」放在一塊看,流川一定是迷惑又憤怒的,他這樣的性格,不尋求到仙道神秘表情背後的真相,又怎麼肯罷休呢?
把這一切串起來看:
全國大賽有比仙道更強的北澤(澤北);
仙道認為他不會輸給我;
仙道認為正式比賽不是單對單,我還沒有發揮全部才能。
你覺得以流川楓的智慧,以及他對仙道的認可和看中,他大概需要幾分鐘才能領悟到這背後的真諦呢?
我想這答案他立刻就能想到吧,只不過,想得到跟做得到,那又是兩碼事。但在全國大賽開始前的那段日子裡,在流川的腦海中,有一件事是不可能不去想,甚至,在他吃飯、睡覺、打球之外的時間裡——好吧,流川在這之外還有時間嗎——也許他每一分、每一刻都在想一件事情:
那個比仙道更強的北澤,我要如何去戰勝?
需要仙道所謂的全部才能嗎?
如果需要,那會是怎樣的場面?
也許,流川早已經把這個劇情推演過無數遍吧。只是當他真正看到這個實際叫澤北的男人擁有如此才華橫溢的籃球技術時,他又怎能不心癢難騷,怎能不先用自己所信仰的籃球之道,去正面擊敗他呢?
如果沒有那一系列被虐,流川既不會清醒,也不會甘心,但在澤北驕傲的挑釁與碾壓的一對一實力面前,流川最後還是認清了,那個更加符合個人氣質的方案一,終歸是行不通的。
但是,沒關係,因為那個更能發揮全部才能的方案二,早就在流川的腦海裡啊!
所以,流川他笑了——澤北,哥們還有一段變身,你要不要看看?
那麼,流川的傳球技術,又怎麼能突然進化呢?
事實上,傳球技術從來都在流川的技能包之內,只不過,當流川認可這是一場男人與男人的一對一決鬥時,他是不願意拿出來的。如果你還記得流川楓代表湘北參加的第一場比賽,就應該知道,在沒有進入決鬥時刻的時候,流川楓當然是傳球的:
並且,在他代表湘北打入第一粒進球之前,他已經送出了第一記助攻。我不知道井上的布局能否宏大到一頭一尾兩相呼應,但以助攻開始湘北生涯,又以助攻來完成最後的絕殺,這樣的前後對仗,也是一種美妙的偶然和共振吧。
來吧,澤北,看一看完全體的流川楓,一個從「個人修行之道」走上「萬人敵大道」的籃球信徒,爆發出的終極能量吧!
這一球,讓安西教練開心的像個孩子。
向來沉穩的安西教練,你又幾時看過他這個樣子呢?
在場的人,沒有誰比安西教練更懂得這一球的意義了——流川進化了,這個進化已經不止於比賽本身,而是一場籃球哲學意義上的升華,之於流川未來的籃球生涯都會產生難以估量的影響。安西仿佛看到了,他的天才弟子從卓越走向巔峰的上升曲線。
那麼,為什麼安西教練不在暫停的時候,甚至在比賽前,又或者在平日的訓練中,就跟流川講關於個人與團隊的道理呢?
如果你把傳不傳球看做一個籃球問題,那麼安西的確不是一個平時裡對球員關心足夠的教練,好歹他應該談心的時候,給流川做做思想工作。
但是,如果你把這件事看做一次人生哲理上領悟,那麼安西說不說都沒有意義,關鍵在於當事人自己肯不肯:
因為,這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流川楓啊!
是的,很多時候不是我們不懂,亦或者我們不會,而是我們不肯。
不肯是一件比不懂或不會更讓人頭疼的事情。不懂可以解釋,不會可以教,這都是客觀狀況,即使最後依然說不通,教不會,起碼大家事先清楚了形勢,不會臨場變卦。
不肯卻是完全主觀的,旁人不可控的,逼著一個不肯的人,誠心誠意的不出差錯的去做一件他本不肯做的事,實在太難。
但很多事情,只要我們肯,也許結果就完全不一樣的。相戀的兩個人,也許有一方服了軟,就不至於分開,但往往誰也不肯;職場奮力打拼的人,如果肯低頭,也許就能找到上升的捷徑,但很多人就是不肯。倔強的人到處都是,或者說,每個人都有一些自己不肯退讓的堅持,不管發生什麼,總是不願把這份驕傲放下的。
何況,這是流川。
何況,這是湘北那一幫心氣高昂的年輕人。
與山王一戰,最令人動容的地方,就是湘北球員成長的方式,並不是他們突然領悟了自身能力之外的新技能包,而是他們努力說服了自己的內心,去做一些他們原本不肯做的事情。
赤木剛憲,他是怎樣驕傲的男人呢?
在湘北還是一支魚腩球隊的時候,他就不能容忍任何無知之徒的冒犯,把稱霸全國放在嘴邊。他在遭遇河田雅史之前,沒有輸過一場中鋒對決,並在深澤體育大學的老師和前輩面前誇下了海口;
在仙道和陵南大比分領先海南,展示出超強的統治級實力時,湘北三將流川、宮城、三井,腦海中想到的都是自己會成為球隊的救世主,他們的自視甚高,從出場一直到遭遇山王之前,總是寫在臉上;
至於櫻木花道,那就更加不用談。
但遇上了山王,最終,每個人都低頭了,做了他們本來不肯做的事情:
宮城放下了對身高劣勢的糾結,安心接受自己總是比對位者矮一頭的事實,卻把無與倫比的速度優勢發揮到了極致,成為了湘北解決山王全場緊逼的關鍵球員;
赤木放棄了主攻核心的低位,以隊長之尊去幹藍領球員做的髒活累活,並在防守端聽從一年級小弟櫻木的安排——於是,湘北的攻防都活了;
三井放棄了對於丟失兩年時光的懊悔與執念,不再幻想那個傳說中的MVP身份,而是用純粹的射術和走位,把自己能盡的力量投入到比賽中,終於成為了轟殺山王最犀利的一門重炮;
而流川楓,他把他角鬥士的尊嚴放在了一邊,不再強求用更符合他個人籃球審美的方式去擊敗強大的澤北,而是真正的把自己放在團隊裡,相信每一個人的力量都值得敬畏,在團隊的幫助下,去贏得了一場更高格局的決鬥。
這樣的流川,已站在更高的位置!
至於櫻木,我們將來再談。
井上沒有讓宮城長高,沒有讓赤木獲得更華麗的低位腳步,沒有讓三井成為活力無限的MVP,也沒有讓流川看穿澤北的一舉一動,用「直面我」的方式擊倒對手。
所以,為什麼與山王一戰是永恆的經典?
因為它並非為我們展示了一次無法複製的、完全偶然的、天降神明的奇蹟,而是讓這群從故事一開始就被渲染驕傲個性的年輕人,學會了妥協與犧牲,學會了用成就他人的方式來成就自我,這是真正有意義的成長。
人的一生,必然有兩種修行,一種修行是處理人與自然的關係,是完全自我的,這條路要求我們堅定信念,永不放棄,因為自然無限大,我們永遠無法探索到這條路的終點。
而另一種修行是處理人與社會的關係,或者說,是處理人與大大小小各種集體的關係。孩童小時候什麼都不懂,他只有索取,追求個人的充分自在,卻無法推己及人的主動為他人做出妥協。他在一步一步的成長中,才明白原來個人的充分自在,帶來的就是他人的不自在。於是,在一個集體裡生活,竟是一個不斷放棄個人自在的過程。人都是追求自在的,但人離不開集體和社會,集體和社會是追求秩序的,而秩序正是來自於每個個體犧牲的那部分自在。
為團隊犧牲不是一句空話,1+1想要大於2,首先要做的,卻是每個1變成更小的1,不得不說,這是造物主神奇的設計。
SD這部漫畫,在戰山王之前,講述的是第一種修行,處理的是每個人與籃球之間的關係。
與山王一戰,講的卻是第二種修行,井上最終告訴了我們,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社會分子,一個成熟的男人,該是什麼樣子:
那就是,當你相信,還有比「你」更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