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方曌 • 2014年02月13日09:38 • 商業周刊中文版
沃茲尼亞克
這裡太像是正在舉行一場大型演唱會:巨大的舞臺被耀眼的燈光照亮,背後是彩色的LED屏幕,展示著舞臺中央人物的特寫鏡頭,臺下的黑暗裡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照亮他們模糊臉龐的是一塊塊亮度頗高的手機屏幕。
2014極客公園創新大會的明星是一群在網際網路領域創業成功的企業家們。他們被按照各自企業的規模排定座次,輪流和現場觀眾「分享」他們的創業經歷。僅僅幾年以前,他們其中的幾個還不善言談,羞於在公眾場合發表關於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意見。不過今天他們都適應了成功者這個身份,對於過往、現在和未來侃侃而談,似乎隨著自己企業股價的上升,自己的言辭也在不斷增值。
他們之中最先出場的那個人十分引人注目。首先是他的名頭:蘋果公司聯合創始人;然後是他的年齡:他的頭髮和鬍鬚都已經斑白。大多數在網際網路領域創業成功的企業家都比他年輕,更不用說臺下的觀眾了。斯蒂夫·沃茲尼亞克是一個可以進入科技史教科書的名字:他和賈伯斯一同創立了蘋果公司,並且獨立設計、組裝和調試了這家公司的最初兩代產品,蘋果一號和蘋果二號。演講過後,沃茲尼亞克接受了《商業周刊/中文版》的專訪。
作為工程師的沃茲尼亞克並沒有在蘋果公司待多久:1981年初,在公司剛剛上市的時候,沃茲尼亞克遭遇了一次糟糕的飛機事故,導致他失憶了五個星期左右。在逐漸恢復健康後,沃茲決定回伯克利完成學業,之後又開始倒騰音樂節和萬用遙控器。到了1988年,為了多花點時間陪孩子,沃茲決定暫時不做任何工程師的活兒,而在學校裡當老師,這一當就是八年的時間。他再次出山是2001年網際網路泡沫的時候,那時候他已經51歲了。雖然自己創辦的公司不太成功,但是蘋果卻在賈伯斯的帶領下蒸蒸日上,由於沃茲依然是蘋果的股東,他個人的財富也迅速增長。不過,媒體最關心的其實還是賈伯斯的蘋果,而不是他。他對此好像從不介意,十分有耐心地把當年他和賈伯斯在車庫裡的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作為矽谷「極客」文化的代表,他還在一些流行電視節目中出鏡,在《與星共舞》中頗引起了一場風波,還在流行美劇《生活大爆炸》中出演了自己,和該劇主角謝爾頓的機器人替身在餐廳中巧遇。
矽谷在商業上的成功和網際網路文化的普及使得像沃茲這樣的極客越來越被主流文化認同。英國《金融時報》財經記者克裡斯蒂婭·弗裡蘭在《巨富:全球超級新貴的崛起和他人的沒落》一書中,用「全球超級新貴」來定義新一代巨富,在社會收入最高的前1%的富豪群體中,那0.1%的巨富群體遙遙領先於金字塔尖其餘0.9%的一般富有者。巨富身上體現出全球化和技術革新的時代特徵。矽谷正是這股世界潮流文化的經濟引擎,它的極客明星是新一代的超級明星。比如極客中的翹楚伊隆·馬斯克,他的特斯拉公司在持續虧損的情況下仍有投資者青睞,順利上市,隨後在新產品Model S發布後股價一路飆升;他的另一家公司Space X則希望和美國、俄羅斯、中國在載人航天領域一較高下。他們做了一般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而且還能賺錢!
沃茲是老極客,就像老搖滾樂手一樣,這可是個榮譽稱號。聽沃茲這個老極客談話有時讓人想起鮑勃·迪倫,他們都相信有一個更平等、更美好的世界在那裡;他們都相信人類的創造精神,相信未來是可以被改變、塑造的;他們也還都是孩子,好奇、勇敢而真誠。
Q:商業周刊/中文版 A:斯蒂夫·沃茲尼亞克
以前當一個孩子接觸到計算機的時候,他可以打開主機,了解每個部分負責什麼功能。今天我們的孩子卻沒法打開一個iPad,然後了解哪個部分是怎麼工作的。計算機那種天然的樂趣喪失了嗎?
我在成長過程中,修理任何一樣東西對我來說是那麼愉快的事情,那是給我帶來快樂的一項技能。現在這種快樂確實越來越難得到了。然而人們那種分拆、修復、組合的欲望從來沒有消失過,現在他們有不同的方式感覺到這種快樂:他們可能學會了怎麼寫一段小程序,或者創造自己的網頁,甚至是在社交平臺上把自己的空間安排成他們想要的那種樣子。這是同樣的快樂。
我們會不會再創造這麼一個時代,年輕人可以把真正的東西拆開、研究,然後再裝回去?
我認為人們創造的方式已經改變了。我們不用太執著於硬體這一個方面。當然,在硬體這個領域我們有像The Raspberry Pie這樣的項目,你可以學會編程,連接導線,聯入交換機,最讓人興奮的是你可以這樣控制機器人。我認為在硬體領域目前機器人是最適合年輕人創造的平臺,你還是可以組合、製造、控制自己的機器人,關鍵的組件的組合工作還沒有精細到必須在設備複雜的工廠裡去完成。
在軟體方面年輕人的空間是無限的。我們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個網站,去看任何一個你喜歡的動畫,然後去選擇你需要的工具,創造那些網站或是動畫。我覺得這就像在研究一個電視機一樣。你同樣會感慨:喔!原來各個部件是如此組合到一起。通過組合一個網站的頁面你得到的感動不比組合一個電視機差。
作為一個教師,你覺得我們該如何引導孩子去創造,而不是僅僅模仿或重複呢?
我不認為學校是適合激發創造力的地方。學校裡的創造很難發生。在學校裡,你必須得有標準化的考試,考試成績大半是由你的答案和大多數人答案的接近程度決定的,而你的智力水平也是通過考試成績衡量的。同時,在學校裡,你也沒辦法讓一群年幼的學生組織起來完成一個複雜的項目——如果你告訴他們,嘿,這是一臺機器,學會怎麼組裝它,這裡是基本的參考資料,你也可以上網查查資料,找找具體該怎麼辦——這是一個大學的工科研究院該採取的辦法,而不是一個普通學校該採取的教學辦法。
在孩子們年齡還小的時候,我們必須告訴他們不用一定和別人做一樣的東西,而且也不用和別人做得一樣快。我在大學學習計算機的時候,每天都在讀課本、做習題,周六周日也是如此,基本不怎麼睡覺。我是如此熱愛計算機,周一開始上課的時候我已經把課本上的題目做了一半了。可是我們現在絕大多數的老師不怎麼鼓勵學生這麼做,他們顯得小心翼翼的,維持著正常的日程安排,這樣會打擊那種專注於一個科目,希望做到最好、不畏懼失敗、會反覆嘗試、直到成功的孩子。
在大學期間你不僅熱愛計算機,還熱愛用你的技術搞惡作劇。你覺得黑客精神在創新中的價值是什麼?
黑客精神首先意味著你必須得做些與眾不同、格格不入的事情來。要想與眾不同,你得認真思考。一個黑客一定得思考:我如何才能超越這個東西設計時的功能,我如何才能越過這些障礙?最終你可能找到了一個漏洞,一個別人都沒想到的點,這是鍛鍊一個人解決問題的能力。
你成長於嬉皮士的1960年代,又在伯克利這樣一所具有反抗精神和集會、遊行傳統的地方念書。我們今天卻只喜歡發牢騷,不再有組織和行動了。
我也常常想這個問題,我也常常想網際網路和我們發明的這些新玩意兒是不是已經成了分散注意力的東西。網際網路和新的科技很容易變成一種新型的娛樂,讓你覺得生活不那麼糟糕。美國最近發生了很多令人擔憂的事情,不過伯克利卻沒什麼大規模的、持續的、有組織的抗議活動。我對這一點感到擔心。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就想做個好工程師。因為工程師的發明能讓生活更輕鬆。我們想發明自動洗碗機,更好的電視機,等等。最終,我們不用每日如此辛苦勞作,因為機器可以代替我們做這些事情。我們發明了個人電腦,如今個人電腦讓我們在某些事情上的效率提高了成百上千倍。可是我們一星期工作幾天呢?我們一天工作的時間減少了嗎?現在在矽谷,兩個家庭夫妻全都做全職工作,加起來掙的錢才能買一棟普通的一家人住的房子。財富並沒有流向創造財富的人,而是流向了那1%的一群人,而這1%並不是辛勤工作的工人,他們只是在財富分配的道路上佔到了關鍵的位置。我認為辛勤工作的人應該得到合適的報酬。我從不認為特權是件好事。
平等是最好的?
試想一下如果你親手創建一家公司,這家公司後來很成功,賺了很多錢,有些人這個時候就想控制這個公司之後的所有項目,想讓這些項目更賺錢。我不這麼想,也許我是罕見的。我只想讓我親手做出的產品傳遍全世界,我想一輩子都做一個工程師。
談到公益事業,網際網路上最成功的公益公司是維基百科?你覺得維基百科會是未來教育的趨勢嗎?
是的。人們在維基百科上互相幫助,他們自己志願創造內容來幫助別人。過去百科全書是最重要的參考書之一。由一群收了錢的專家寫就的百科全書怎麼能和一個全世界人在不斷更新維護的東西相比呢?人是慷慨的動物。KickStarter之所以這麼成功,也是這個道理。網際網路革命已經發生了。現在在線學習的不僅僅是矽谷的這些學校。我曾在得州的一家保守的教會學校訪問,連他們也給每個學生發了一個iPad,用來監督學生完成家庭作業。網際網路拉近了現實世界和學院的距離。
過去三十年裡矽谷是令人矚目的技術創新中心,你覺得在今後三十年裡,矽谷可否創新資本主義本身?
我希望如此,但是我不認為這樣的事情會發生。錢生錢的現象比工作掙錢的現象更普遍。蘋果不是例外,在競爭激烈的市場,它並不是為自己生產產品,而是儘量削減成本,為股東取得最大的利益。對公司來說,在市場中贏得最大的利益,比一個工程師的福祉更重要。這是可恥的。美國並不是一個十分平等的國家,加拿大和很多歐洲國家在這一點上比美國做的好得多。我希望生活在一個更加平等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