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在外科手術上的應用,很可能進一步瓦解外科醫生過去在手術臺上的權威身份。接下來,外科醫生真的會消失嗎?
文 | 黃祺
「不需要醫生操作、機器人獨立為病人做手術,我認為十年之內就能實現。」7月23日,數十位來自上海各家醫院的外科專家參加了首期「華亭書院系列學術活動」。活動開始之前,上海市醫學會普外科專科分會主委、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副院長沈柏用與記者談起外科醫學未來的發展趨勢。
沈柏用教授
現代手術走過兩百年的歷程。200年間,「外科醫生」從剃頭匠變身自帶光環、受人追捧的手術臺絕對權威,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介入治療技術出現,「手術」不再是外科醫生的「獨門絕技」,「外科醫生」的定義和價值正在發生改變。
機器已經加入手術,輔助醫生工作
特別是人工智慧在外科手術上的應用,很可能進一步瓦解外科醫生過去在手術臺上的權威身份。接下來,外科醫生真的會消失嗎?什麼是外科醫生最核心的競爭力?未來看病模式改變將如何改變外科醫生的職業定位?「華亭書院」活動中,上海最有影響力、最活躍的一群醫生,展開了他們的討論。
外科醫學,如何跨過這道門檻
近二十年,中國普外科迎來迅猛發展的時代,規範化的診療體系初步建立,標準化的手術技術日漸成形,臨床研究初見端倪。世界醫學舞臺上,國際同行常常對中國外科名醫的手術創新刮目相看,中國外科醫學在全世界有了自己的聲音。
上海市醫學會普外科專科分會委員兼秘書蔡偉介紹,「華亭書院系列學術活動」將每月開展一次,每次邀請全國各地的專家團隊圍繞一個主題、結合自身的經驗,與廣大青年學者溝通探討、教學相長,從專業水平、人文素養、技術革新等各方面,努力促進青年醫生學者成長進步。
「華亭的意思就是美麗的大廈,外科學是一座美麗的大廈,是醫學的殿堂。」沈柏用教授解釋了「華亭書院」名字的寓意。當天,多位上海外科醫學界前輩也參加了活動。瑞金醫院李宏偉教授說:「華亭書院」這個名稱啟示我們,外科醫生要有文韜武略,不僅要有技術,還要有「人文精神」。
沈柏用教授說,普外科進入了新的時代,外科醫生普遍專科化,不再是什麼刀都能開的外科醫生。人工智慧時代的來臨,機器越來越多地代替人的工作,如果機器能夠完全學會外科醫生的手術,終有一天機器就可以獨立為病人做手術,它還不會因為疲勞而帶來失誤。
「如果倒回十年,很多人還難以想像自動駕駛如何實現,但現在,已經有不少車主在高速公路上體驗自動駕駛的樂趣。外科技術上,人工智慧獨立操刀手術,可能很快就會實現,我認為十年內機器人就可以獨立做手術。到時候也許醫生只需要站在旁邊監控和保障,但不需要醫生動手。」
他認為,在這樣一個時代,外科醫生更應該傳承前輩大師們開拓創新的精神,更應該關注外科醫學的人文內含。「我希望全國各個外科領域中最先進的技術能夠在華亭書院這個平臺上與所有人分享,同時也希望大家一起討論怎麼才能做好外科醫學的人文傳承。年輕人也可以來吐槽一下你們的辛苦,講一講你們學習成長中的煩惱。」
醫療的中心回到疾病和病人
醫院裡,有內科病房、外科病房,現代醫學專科越來越細分後,病人看什麼科往往決定了接受什麼樣的治療,久而久之,醫生成了醫療行為的中心。這種情況容易造成疾病和病人未得到足夠的重視,治療效果和患者的就醫體驗不夠理想。
沈柏用教授認為,這些年醫療觀念已經開始發生改變,醫療重新回到以疾病和患者為中心,治療團隊根據患者的疾病和需求來組織不同專業的醫生,給患者提供治療。「年輕的外科醫生需要適應這種變化,未來外科醫生這個職業的榮耀感會減少,以疾病為中心是一個趨勢,我們必須面對這個趨勢。」
醫療的中心回到疾病和病人,在這個轉型的關鍵時期,外科醫學的精神傳承就顯得更加珍貴。
外科手術是人類文明的「理性之光」,醫生拿起手術刀切開皮膚、找到病灶、解除病人痛苦的過程,是人從愚昧迷茫到客觀認識世界的過程。歷史上外科手術的進步,一次又一次突破人類對自己身體的認識,也深遠地影響了文化、文明的進程。
如今,外科手術的發展又到了一個關鍵時刻。當手術不再是外科醫生的專利,當機器可能代替人手、人腦,當主刀醫生不再是唯一權威,外科醫學還能繼續扛起「理性之光」的大旗嗎?「華亭書院」上的討論將大家的思考引向了更深的層面。
「當代外科醫學是以龐大的理論體系、知識體系和技術體系作為支撐,以人文關懷作為核心理念的系統工程。」中山醫院孫益紅教授在「華亭書院」上說。
孫益紅教授和上海交大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劉穎斌教授,不約而同地談到外科醫生的「基本修養」。醫療分工越來越細,一些外科醫生除了開刀其他的一概不關心,兩位資深的外科專家對這樣的現象表示擔憂。
「一名外科醫生,電解質平衡搞不清楚,休克你認識不足,出凝血的機制你不了解,你想做好一個好的外科醫生,我看是不行,所以說『功夫在戲外』。」孫益紅教授說。
創新更難,但還是要創新
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樓文暉教授展示了一張非常有意思的圖片。圖片展示的是2012年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的一個研究提供的數據。
統計數據形成的曲線顯示,根據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的手術文章計算,普外科手術創新的高峰是在1850年-1950年的100年間,目前所有成熟的普外科術式基本上都是在那個時代發明的。1950年以後,這本醫學雜誌上外科手術相關的文章佔所有文章數量的不到20%。
上世紀三十年代,加拿大外科醫生白求恩在延安為傷病員做手術
無論從什麼角度看,如今一名外科醫生要想完全創新一種外科手術,難度異常地大。樓文暉教授舉例說,一個「胰腸吻合」手術,現在就已經有差不多100種術式,幾乎所有可能的手術術式,都已經被做過了。
外科手術創新的難度,還在於倫理上的要求。一百年前,很多病人真的是在「死馬當做活馬醫」的狀態下接受外科手術,這給手術創新帶來了空間。但現在,病人的安全被放在第一位,因此手術創新的空間自然變得更小。
樓文暉認為,創新很難但外科醫生仍然需要創新精神。「我認為應該鼓勵醫學界跨區、跨界的更多交流;另外,要允許不同醫生、不同醫學中心之間有自己的特色和差異。」
「外科醫生,依舊要相信我們手中的這把手術刀。」劉穎斌教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