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27日,「新東方教室姦殺案」民事訴訟二審在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法院開庭,被告席上只有一名律師代被告母親宣讀了道歉信。但這份遲到4年的道歉信並沒有讓李潔感受到對方的真誠,反而像是一場秀,一場漠視生命、漠視一位失去女兒的母親基本訴求的作秀。
在過去四年裡,李潔甚至都沒有見過行兇者的母親,只是不斷地接到不同人的帶話:賠償可以,但先得寫諒解書!但對一位單身媽媽而言,失去女兒等於失去全部,她該如何諒解?
2016年5月19日,新東方外國語學校17歲的女孩姚金易被同校男生王禕哲約到601教室,在強行發生關係後又將其殘忍殺害,隨後王禕哲翻牆逃出校園,連帶拿走了姚金易的手機,那上面還有她和母親未聊完的微信對話。
5月20日,李潔收到女兒遇害的消息,在趕往學校的半路上,王禕哲的家屬就通過校方轉達,能否用錢解決。沒有道歉,沒有悔意,沒有對一位剛剛失去女兒尚處在極度悲痛中母親的絲毫憐憫,張口就是拿錢了事,這無疑是對李潔第二次深深地傷害。
雖然王禕哲很快自首歸案,但面對審訊,他一直堅稱姚金易是自願與其發生關係,後因反悔想要告發他,他情急之下才會失手將其殺害。而隨後警方向李潔出具的屍檢報告,也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王禕哲過失殺人的說法。
但面對這份屍檢報告,李潔堅決不信。雖然女兒已經走了,但她的遺體會說話。出事後李潔第一次見到女兒時,她滿臉是血,頭髮亂成一團,髮絲上都可以看到血跡,胳膊上有傷,脖子上被掐的痕跡歷歷可見,褲子上也全都是血,而女兒身上的這些外傷,屍檢報告裡卻隻字未提。
拒絕在屍檢報告上簽字後,李潔決心要為女兒辯白。為了重啟屍檢,李潔到處找專家,重慶、武漢、上海,這些年她的行程像一張巨大的網,遍布全國。好在功夫不負苦心人,李潔要求重新進行法醫鑑定的訴求有了回應,北京市人民檢察院請來國內知名專家,組織了五方會談,為整個案件帶來了轉機。
新的鑑定結果是對犯罪者最大的打擊,同時也是對姚金易最好的辯白和告慰。2017年6月26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判定王禕哲違背婦女意志,採用暴力手段強行與婦女發生性關係,行為已構成強姦罪,故意剝奪他人生命致人死亡,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
王禕哲對一審不服提起上訴,2018年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二審王禕哲,最終以故意殺人罪和強姦罪數罪併罰判處無期徒刑。這一次,李潔終於等到了正義。2019年10月,李潔向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向王禕哲及其母親呂某霞索賠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賠償金、喪葬費等共計175萬元。
對於李潔而言,無論多少錢都換不回女兒的性命,但民事訴訟卻也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從女兒遇害後,她就放下老家的事業,全身心的投入替女兒討回公道的事兒裡,這些年個人經濟損失暫且不談,但她不能原諒一個罪犯乃至其家庭的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她需要一個真相,更需要一個公道。
在民事賠償上,王禕哲一方態度也很明確,除非李潔籤署諒解書,替王禕哲減刑,否則賠償一事必將是一場拉鋸戰。理論上來講,賠償和諒解並沒有直接關聯,提出賠償並不意味著諒解了兇手。但遺憾的是,在現實中,兩者卻無形之中緊密的聯繫在了一起,因為刑事案件中被告方取得原告諒解書,可以減輕刑罰,所以被告方履行賠償責任的前提往往是被害人家屬給予諒解,否則,他們就不願意主動賠償了。
這樣的案例並不少見,前段時間網絡熱議的「瑪莎拉蒂案」民事賠償也被人們認為是犯罪者花錢買命。一邊是躺在ICU裡等錢救命的受害者,一邊是親人離世心如刀割的家屬,另一邊是獲得諒解書才履行賠償的被告家人,正義和生命就在這之間不斷的較量著。
當然,「新東方教室姦殺案」與「瑪莎拉蒂案」最大的區別就在於犯罪者一個是未成年人,一個是成年人。成年人犯罪,涉及民事賠償需從自己名下財產執行,如果其名下財政不足,對於受害方的訴求就只能寄希望於被告的其他親屬。但對於他們是否履行賠償,法律上無法做出強制執行,只有雙方達成和解,被告方的訴求得到滿足時,其才會為被告承擔賠償責任,這也是為何「瑪莎拉蒂案」遲遲無法宣判的根本原因。
但王禕哲犯罪時尚未成年,未成年犯罪,監護人理應承擔賠償責任。所以即便民事判決生效後王禕哲家人不主動承擔賠償責任,李潔也還可以申請法院強制執行。
對於李潔而言,勝訴並不代表著結束,或者換句話說,女兒被害這件事在她這裡永遠都不可能結束。據李潔回憶,女兒生前向她訴說過王禕哲的糾纏行為,甚至一度想要轉學,但當時的李潔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個花季男孩的內心竟然會陰暗至此。因此,李潔也時常覺得自己對女兒的死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想她一定會尊重女兒的意願辦理轉學手續。
「我可以和新東方達成和解,但不能和自己達成和解。不能原諒自己,永遠都無法和我自己在孩子這件事情上達成和解。」李潔的話,深深地刺痛著我們的神經,對她而言,自己的人生已經沒有希望了,她這些年堅持下來,只是為了女兒,為了正義。
「新東方教室姦殺案」在這些年常常會被當作典型案例拿出來作為參考,只有這個時候,李潔才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她引發了社會對於未成年人犯罪量刑定罪的思考,推動了司法的公平正義,只是對她而言,這個進步的代價太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