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
你臨死前我答應嫁給你,可我還是想稱呼你,「五哥」。
生死一別,已是經年。今日我又來找你囉嗦幾句,怕的是以後再無機會與你相見。
我們要走了,要離開大漠,帶著靖兒迴轉江南,去赴那十八年前的賭約。昨天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是怕輸給了丘處機,而是一想到要把你孤零零地留在這裡,心中的痛,難忍。
索性起身,走出帳外,看著瀚如煙火的銀河,把這些年的愁緒,都化作了星星點點。這些年,我常去你墳邊嘮叨,無非是抱怨靖兒笨拙,進步甚少,大漠荒涼,不如咱江南熱鬧。
反正你也不會嫌我像個蠢婦般絮叨,端得沒了咱江南七怪的豪爽,煞了我越女劍韓小瑩的威嚴。
不知怎地,忽想給你寫封信,燒給你看。奈何我從小舞刀弄劍,文墨甚淺,拿筆還不如拿劍來的暢快,不過你也不嫌。
許是歲月漸長,許是風沙太大,最近我一想起你,常常會忍不住就溼了眼。記得小時候,我和哥哥想吃肉,你就從家裡給我們偷肉脯,被你爹知道了,一頓好打,你卻笑眯眯的對我們說:「吃吧,我爹說來,下次想吃就拿,不用偷。」
那時多好,你總是笑,我總是哭。哥哥們都說,這兩人,真是一對。待到咱們兄妹七人結義時,你卻說,姑娘家家的,瞎摻和什麼江湖。當時大哥說你小看了巾幗,我也怪你沒有情面,和你生了好久的氣。現在想想,你是不是那時就喜歡我,不想和我當兄妹?也不想我踏入江湖?
你為什麼不和我說?你若說了,也許我就應了。就做個跟在你們屁股後面的小妹妹,慢慢長大,然後嫁給你,看著你們懲惡揚善,瞧著你們行俠仗義,給你們煮肉,為你們篩酒,聽你們說江湖軼事,然後大笑而醉。
可你終究是沒說。於是我跟著師父練劍,隨著你們闖蕩,鄱陽湖一戰,咱江南七怪端的是威震江南,立下了好大的名頭。我越女劍韓小瑩,亦有些飄飄然。
有人說,咱江南七怪也算一方豪強,需要有個豪橫的樣子,可你們卻說,都是屠狗輩,奈何欺他人?咱江南七怪出身市井,就得想著為街鄰造福。我不懂得那些道理,只知道,你接了爹爹的店鋪,依然做個油膩的屠夫。哦,我又有些許明白。江湖上的飯不好吃,自己燉出的肉才是香甜。
直到丘處機那牛鼻子老道出現,咱們的命都變了。當年的一時意氣,與他丘處機打鬥起來。說真的,全真派長春子果然名不虛傳,咱七人合力才和人家鬥了個兩敗俱傷。咱們自己不說,可心底對他是佩服的緊。
待到他說出要尋找忠良之後,來場江湖從未有過的賭約後,咱們應了。好些武林同道說咱們江南七怪真是上不了桌面,幾句話就被丘處機給套了進去。他們也太小看咱們了。
我江南七怪,行走江湖,什麼風浪沒見過,還瞅不出丘處機那點小心思?可咱們應了,便是應了。為的是給這破江湖做出個樣子,告訴世人,總有些人要做些「傻事」,只有這樣才不會寒了義士的心,冷了江湖的熱血。
匆匆離開嘉興,沒顧得上喝一口家鄉酒,咂上幾塊家鄉的豆乾。雪裡雨裡,咱們兄妹七人風餐露宿,我卻沒感到一點點的苦累。自結義以來,咱們從未像那時一般,日夜相隨,什麼是江湖?只有意氣相投之人的廝守,才叫江湖。
天可憐見,終於在大漠讓咱們遇到了靖兒。這個孩子,是個好孩子,像極了你。傻傻的,憨憨的,卻有一股子拗勁。可惜,黑風雙煞實在厲害,你死了,我活著。
你死以後,我覺得咱們命不好。好不容易看到希望,你卻先走了。若不是如此,你一定喜歡靖兒。有時候,看著兄長他們被靖兒氣的發怒無奈的樣子,我就會偷偷的笑,想著,若是你在,總不會這麼毛躁,這麼急於求成,把個孩子給逼得手足無措,一套簡單的功夫,幾天也學不會。
有時我也對著靖兒生氣,氣的倒不是他笨,而是想到了你。怕他辜負了你的期望,怕你死也不能瞑目。
前一陣子和靖兒的娘李萍大娘子一起縫補衣服時,我告訴她,若是你笑彌陀張阿生在,靖兒隨著你練功定是得當。李娘子說,也許你走了,正是老天對靖兒的考驗,只是難為了我們。
沒曾想,靖兒忽然變得聰明,功夫進展極快。幾番誤會之下,我們得知,原來是全真派掌教馬鈺馬真人在暗中助他。
十幾年了,咱們江南七怪當初對全真教的那點過節,早就化成了大漠的風,草原的雪,散了。我昨天照了照鏡子,發現已有白霜染了青絲,天天督促靖兒,看著他長大,沒曾想,咱們也都老了。
還是你好,躺在那,永遠都是那張變不了的肥臉。
不消五位哥哥說,我也知道,現在咱們還和丘處機較真,不是為了讓我們或者靖兒贏他,而是為了讓你贏他。
大哥柯鎮惡那個暴脾氣,不讓我們沒事提你,說江湖人就這結果,沒了也就沒了,只要是為義字,哪來那麼多感慨。可我見他,好多次偷偷跑到你的墳前,像個老頭子一般,也不知和你說點啥。
二哥朱聰還是那麼不著調,天天嘻嘻哈哈。手裡的破扇子不停地打開、合住,也不知道是在消磨時間,還是緩解對靖兒的怨氣。哦,對了,那把扇子骨還是你給他砍的湘妃竹。
我哥韓寶駒來了草原,可算是如魚得水。天天騎馬吃肉喝酒,好像永遠都沒個夠。只是自從你走後,他再也不吃以前最愛吃的滷羊蹄,說只有你做的,才有味。
四哥南希仁還是那個老樣子,天天也不說話。板著個臉嚇的靖兒看見他就腿軟,還沒練功就把昨天學的忘完了。他也很少來你墳前,只是手裡常年攥著小時候你送他的那個小木人,把它磨得鋥光瓦亮。
六哥全金髮,天天算計著大汗給的賞賜,說是回到中原,能換好多錢財。靖兒要是輸了,也就別混江湖了,和咱們回嘉興老家,給他開個肉鋪子,當個屠夫,省得像現在這個樣子,小小的孩子好像不會笑,跟個老頭似的。
至於我,五哥。我總覺得靖兒就是咱們孩兒,看著他笑,我覺得像你,看著他憂,我覺得像你,看著他犯傻,我還覺得像你,儘管他姓郭,你姓張,可我就是覺得,他就是我們的孩兒。
這話我不好意思和你說,更不敢讓幾位哥哥知曉。只好寫出來,好受些。
咱們就要回江南赴約了。十幾年也該有個結果了。以後不能常見你,也許再也見不到了。
沒關係,五哥,我割下了一縷頭髮,放在了你的墳前,捧走了一捧黃土,放在了我的胸口。這樣,咱們是身也分不開,心也分不開了。
說實話,這些年在大漠,我已經喜歡上了這裡。這裡人們豁達開朗,淳樸好客,生死也那麼自然。一個地方呆習慣了,也就在恍惚間把它當做家了。
可是咱得回去啊,也不知道江湖還是不是那個江湖,江湖上又新添了幾多高手。世人都說,萬般皆是命,咱江南七怪偏不信那個邪!所以,你沒死,你明日也和我們一起回去,管它前方是坎坷還是荊棘,咱們江南七怪,同生共死。
五哥,你踏實睡著吧。等我有了什麼事,再和你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