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集裡的文字世界脫身,我往窗外看,太陽正在西邊打著哈欠,周圍的陽光餘著溫度,街道上的車輛都向家裡駛去,我也該回家了。
走出省圖書館時,館旁廣場上的鴿子都已經回到鴿舍裡休息了,途徑車棚,自行車三三兩兩,各自分散著。記得高中時的假期,我和朋友們來省圖學習,中午作伴去吃飯,晚上一起跟省圖告別。或是我們陪騎車的朋友走到車棚,又或者騎車的朋友送我們到車站。那年的時間異常寶貴,好像浪費了片刻,未來就會少些可能性,所以為彼此耽擱的每一分鐘都有些溫馨。
到了現在,大學的最後一年,我的時間格外充裕了起來,可以滿不在乎地往家裡走上兩個小時,可是可以一起揮霍時光的朋友卻很難見到了。我們各自飄浮到祖國的各地,即使好不容易在石家莊聚齊,也很難再一起回到圖書館了。光是自己的故事就講不完,哪還顧得上去圖書館看別人的故事呢。
走在路上,跟從未拜訪過的劇院打個招呼,再跟氣派的酒店擦肩而過,向校園裡的球場張望張望,再聞一聞店裡烤鴨的香氣……雖然每天上午來圖書館,我走過的是同樣的道路,可白天和夜晚的街道有著不同的色彩。「詩人只在夜晚吟誦,同時/他痴痴地愛著白晝的陽光」,這是我最近寫的一首詩的開頭,在夜裡,白天被壓抑的思緒得到釋放,可以一路遊蕩盡情放歌,在這種時候,最惹人想念的卻是白天時厭倦的陽光。這很矛盾,但這種矛盾卻在生命裡無處不在。
我每天跑到省圖來,一卷接著一捲地讀詩,讀久了只覺得厭煩,書裡的文字跟我有些疏離,可若是讀到喜歡的作品,那種欣喜又格外強烈,一口氣讀上幾個小時仍讓人慾罷不能。就像今天讀起杜涯,一個簡歷上除了魯迅文學獎外毫無亮點,大眾認知度幾乎為零的女詩人,她的詩卻像寶藏一樣令我心動。無論是寫城市還是山川,她的文字都極其蓬勃地流動著,一切人和物在詩中都格外自然,恰如其分又不落窠臼,完全是我寫詩所憧憬的一種形態。讀到她的詩,大概是我從年初到現在最值得高興的事。厭倦了生活的人,在文字的碎屑裡逡巡,偶爾覓得了幾滴甘露,就像擁有了整顆星辰,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讀杜涯的詩,讓我想起曾經讀北島詩選時的驚豔。翻開書頁,還沒來得及體會北島的構思、技巧、節奏、意象這些東西,甚至連詩都沒來得及看完,美就已經在擊打我的心靈了。北島該是當代詩人努力的方向吧,穆旦的時代是不可重來的,海子的悲壯是難以推廣的,但北島的詩歌美學是可以視為經典學習的。諾貝爾文學獎的水準、不拘於一處的表達、容易觸動大眾的語言功力,我們這個時代需要一個或幾個這樣的詩人來開創局面。八十年代末「詩人之死」到現在過去了三十年,當代的多數讀者也有三十年不讀當代人寫的詩了,曾經許多學著朦朧詩入門的年輕詩人,他們錯過了成為經典的機會,如今都已經垂垂老矣,或許是時候讓新鮮的血液走進大眾的書單裡了。
提起「詩人之死」,我突然想起前幾天讀到的戈麥,他也許是風格與海子最相似的詩人,這種相似遠勝過駱一禾和西川。戈麥也是北大的學生,比海子晚四年寫詩,晚兩年自殺,雖然名氣不及海子千分之一,但他的詩還是能悄悄進入我的身體裡,猛地發出一記重擊,讓整個世界震動起來。能給我這樣感受的當代詩人,兩隻手就可以數的過來。每次發現一位非常優秀的中國詩人,喜悅總是難以抑制,一想到他已經離世了,又止不住惋惜。戈麥其實只寫了四年詩,我寫詩也快四年了,作品的差距令人感觸,不過也心急不得,我相信在漫長的歲月裡,肯定也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詩篇在等著我,它們會到來,正如彗星的出現,狂風乍起。
突然想起離開學校前的跨年夜,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那天晚上,我跟娟、巧丹、明月一起告別一八年,迎接新年的第一天,我們手拿著燃燒的煙花圍成一圈許願,零點快到了。我許願說,2019年,我要做星光閃閃的李嘉軒。那時的我真誠地像個孩子一樣。眼下,雖然每天都在一個人孤零零地看書讀詩,可我相信願望會實現的。《史記》裡寫:「國中有大鳥,三年不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今夜的街道上,雖然身邊少了夥伴,我還是想對自己說:你會成為這樣的大鳥,在天空中盡情飛翔,一直飛到浩瀚的宇宙中去的,請繼續耐心讀書,直到跟大家在下一顆星辰再會吧。
停下手機鍵盤上的敲擊,我往四周看,太陽已經睡下,周圍的漆黑帶些寒意,路邊的行人也稀少起來,我也該到家了。
(編輯/唐巧丹 作者/嘉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