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來阿木說,他想寫一首關於涼山的歌。
海來阿木與家人。
海來阿木與自己的孩子。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雙決」報導組涼山報導
從大涼山走出的歌手很多,很多。
在漫長的時間衝刷下,大家的路途各不相同,有人轉向、隱匿,有人試探、迂迴。
從「吃不飽飯的小年輕」到「網紅歌手」,《點歌的人》海來阿木,完成了華麗轉身。他的每首歌曲在抖音上,幾乎都有500萬以上的點擊,有的視頻,甚至上億,連點讚都超過160萬。
海來阿木成了許多涼山青年追隨的勵志偶像,就像27年前,「山鷹組合」第一次走出大涼山一樣。
事實上,在脫貧攻堅政策下,在控輟保學推動下,今天的涼山,年輕人早已不再為衣食發愁,他們廣泛接受教育,努力走出涼山,逐夢城市。
海來阿木說,他一直想寫一首關於涼山的歌,但這個題目太大,他怕寫不好,「不過以後我肯定是要唱涼山的,因為,那是像花兒一樣綻放的故鄉。」
A
原唱與「神曲」
人們知道《點歌的人》,知道《遠方有信仰》,知道《別知己》,但「海來阿木」卻是個陌生人
歌聲響起,讓人自願迷失在了他如傾如訴的音樂世界,讓許多陳設已久的理智在旋律的循環聲中反覆崩塌,仿佛聽者才是故事的源頭,把自己聽得稀裡譁啦……
《阿果吉曲》發布前期的許多事情,都與「正常程序」不同,作者是一個從大涼山走出,連手機都窮到停機的青年,歌詞有些「口水化」,但卻總能引起共鳴,第一感覺讓人聯想到愛情,然而最終表達的,卻是親情。
海來阿木,一個迅速崛起的網紅歌手。近兩年來,他的歌曲幾乎出現在每個平臺,被無數人翻唱。偶爾他會來上一場直播,黝黑的皮膚,一身簡簡單單的衣服,倔強的捲髮,在眾多光鮮的網紅中間,就像一道暗影。
他在努力適應現在的生活,抖音、微博、公眾號……一樣都沒有落下,然而,和他的「網絡神曲」相比,這個迅速崛起的原唱卻依舊缺少曝光,缺少故事。
走在街上,路人刷著抖音,聽到傳出熟悉的聲音,海來阿木會心一笑,很少有人會認出,這個笑起來「憨憨的」青年,是那個旋律的原唱。
人們知道《點歌的人》,知道《遠方有信仰》,知道《別知己》,但「海來阿木」卻是個陌生人。
海來阿木說,他其實挺喜歡這樣的狀態,大家喜歡他的歌就好。
這個從大涼山走出的年輕人,儘管經歷多次挫折,夢想破碎,親人離世,但卻依然保留下了完整的自我,或者說,他依然活得任性。
他就像是剛從大涼山走出時那樣,就像那些仍舊生活在大涼山的人一樣,朝著自己的夢想,努力奔跑著。
B
遠方有信仰
海來阿木說,其實回想起來,自己從未放棄過夢想,信仰也一直在家鄉之外的地方
海來阿木上一次接受訪問,是在新歌《遠方有信仰》的發布會上。像以往每一次一樣,他用並不標準的普通話,緊張地介紹著自己的新歌。在發著高燒的「網紅時代」,海來阿木的表現,顯得「有些土」。而在沒人看到的地方,他從容不迫地靠坐在工作室的躺椅上,一邊翻著一本彝語書籍,一邊哼著不知名的旋律,對他來說,信仰真的一直在遠方。
海來阿木的夢想,始於父親的懷抱。父親是一個音樂發燒友,彝族的傳統樂器,月琴、口弦,都很嫻熟。每天晚上,父親會在月光下抱著小阿木,坐在院子裡開始自己的音樂獨奏,偶爾,小阿木會附和著打節拍。
汽笛聲響徹山谷,「喚醒」千年彝寨。從成昆鐵路上呼嘯駛過的列車,改變了彝寨人的人生際遇,也讓極端閉塞的涼山與現代文明接軌。
海來阿木也成了其中的受益者。
父親花高價買來了當時「稀有」的錄音機,帶回了「山鷹組合」的專輯,海來阿木和父親一樣,愛上了音樂。從民風頗重的「山鷹」到紅遍亞洲的「beyond」,音樂讓海來阿木愛上了「詩與遠方」。
18歲生日過後,他毅然背上吉他,遠走成都尋夢。然而,第一次的出走,最終因為身無分文,四處流浪,被父親勒令回家。夢想破滅後,海來阿木回歸了現實生活,在老家甘洛縣做起了小生意,偶爾他會在夜晚撥動曾經承載他夢想的那把吉他,幻想著遙不可及的未來。
儘管已經對生活低頭,但命運依舊沒有放過海來阿木。2016年,2歲的女兒因病去世,再次將海來阿木推入谷底。
女兒的離世,一直是海來阿木的遺憾,女兒出生時,家裡的條件很有限,生病後也是從當地醫院,一層一層轉院到成都,最終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海來阿木說,如果放到現在,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將女兒送到成都。
失去生活希望的他整日借酒澆愁,生意一落千丈,沉重的債務壓得他喘不過氣。
終於,不堪重負,海來阿木選擇了逃離,他來到了瀘沽湖邊,借著對亡女的思念,寫下了紅遍網絡的《阿果吉曲》。
海來阿木說,其實回想起來,自己從未放棄過夢想,信仰也一直在家鄉之外的地方。
C
意外躥紅
2017年的一天,他從手機上看到自己的歌好像霸佔了整個抖音平臺,爾後,各種自稱唱片公司的電話蜂擁而至
突然紅起來,是什麼感覺?海來阿木說,他當時覺得,所有人都像騙子。
海來阿木紅得有些出乎意料。
2017年,他將自己寫好的《阿果吉曲》交給朋友、彝族音樂人曲比阿且做了包裝,並發到了網上。之後,他繼續過著睜開眼就需要考慮早中晚餐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他從手機上看到自己的歌好像霸佔了整個抖音平臺,隨後,他開始接到各種自稱唱片公司的電話。
海來阿木說,他當時很害怕,既怕遇到電信詐騙,也害怕被騙進傳銷組織,所以,來電統統拒絕。
然而,有一個北京電話卻鍥而不捨地「騷擾」著,最終,海來阿木答應對方在成都見面。
之後的過程,就像是電影情節,將歌曲版權賣給對方後,海來阿木得到了人生第一桶金,隨後,他去了一家自己想了很久的韓國烤肉店。
海來阿木說,他點了一個石鍋拌飯,一份麵條,那是他第一次不用擔心付不起錢,也是來成都後,吃得最飽的一次。
吃完飯後,海來阿木攔下一輛計程車,回到了老家甘洛。
他帶上妻子,在當地最好的酒店訂了兩桌,叫上了債主,還清了所有債務。
之後,家鄉的小縣城裡,經常有人傳說他做生意掙了1000萬、2000萬,甚至1個億,他懶得去澄清,只要寫好歌,唱好歌就好。
D
別知己
歌曲《別知己》裡,海來阿木想告訴那些在涼山的兄弟們,要勇敢地「走出去」,因為我們「自帶1000萬粉絲」
2019年3月5日,海來阿木與兩個老鄉阿呷拉古和曲比阿且一起創作並發布了歌曲《別知己》。
猶如此前的《阿果吉曲》、《當我想起母親您》等歌曲一樣,《別知己》裡,海來阿木想告訴那些在涼山的兄弟們,要勇敢地「走出去」。
而到了2020年4月,在《點歌的人》裡,他提到了「屋外滄桑,屋內過往」。海來阿木說,當時在甘洛,他做生意第一次賠光了所有的錢,當他回家的時候,孩子出來給他開門,他突然就覺得很暖心,在那一刻,他突然覺得,作為一個男人,應該把自己不開心的一面留在門外,對著家人永遠都應該是笑臉。
海來阿木說,作為一個常年遷徙的民族,彝族的傳統歌曲,總是帶著悲傷的基調。而他認為,這些東西都已經成為了過去,現在涼山經濟飛速發展,人們已經快樂了起來,所以,彝族的歌曲也應該歡快起來。
「我們自帶1000萬粉絲」是海來阿木經常鼓勵其他「兄弟」時說的一句話。他說,他很喜歡「彝族歌手」這個稱呼,這總會讓他覺得,有1000萬彝族同胞在背後支持著他。
他的朋友曲比阿且也認為,海來阿木像是一位潛行的詩人,他的身上,具備了大涼山年輕人所有的特質,他感恩朋友,感恩社會,也希望用自己的音樂,帶領涼山年輕人,去俯瞰他們未曾見過的風景。
正如曲比阿且所說,如今,在西昌的街頭,到了傍晚,餐廳、廣場,隨處都能看見背著吉他唱著《別知己》、《點歌的人》的街頭歌手。他們歡快地唱,孩子們圍在身邊,遠處,車水馬龍,霓虹閃爍,歷經一天疲勞後盡情享受晚餐的市民,安靜地聽。
這種畫面,讓海來阿木很欣慰。而涼山這個地方,在遊客的眼裡,也不再是當初那個落後的窮地方,「它跟大城市,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
海來阿木說,他一直想寫一首關於涼山的歌,但這個題目太大,他怕寫不好,「以後我肯定是要唱涼山的,因為,那是像花兒一樣綻放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