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
外篇·天運(一)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乎?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仿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巫鹹袑曰:「來,吾語女。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兇。九洛之事,治成德 備,臨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
「天在自然運轉嗎?地在靜止嗎?日月交替出沒是在爭奪居所嗎?是誰在維繫這些現象呢?誰在維系統帶這些現象呢?是誰閒瑕無事推動運行而形成這些現象呢?揣測它們有什麼主宰的機關而出於不得已呢?還是揣測它們運轉而不能自己停下來呢?烏雲是雨水蒸騰而成呢?還是雨水是烏雲降落而成呢?是誰在行雲布雨?是誰閒居無事貪求歡樂而促成了這種現象?風起於北方,一會兒西一會兒東,在天空中來回遊動,是誰吐氣或吸氣造成了雲彩的飄動?還是誰閒居無事煽動而造成這樣的現象?我鬥膽地請教是些什麼緣故?」巫鹹祒說:「來!我告訴你。大自然本身就存在六合和五行,帝王順應它便能治理好國家,違背它就會招來災禍。順應九州聚居之人的各種事務,致使天下治理而道德完備,光輝照臨人間,天下人擁戴,這就叫做『上皇』。」
商大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為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大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 ,是何也?則去之遠也。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義,忠信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並焉;至富,國財並焉 ;至願,名譽並焉。是以道不渝。」
宋國的大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說:「虎和狼也有仁愛。」蕩又問:「這如何解釋?」莊子說:「虎狼父子相互親愛,為什麼不是仁?」蕩又說:「請問什麼是最高境界的仁。」莊子說:「最高境界的仁就是沒有親情。」太宰蕩說:「我聽說過,沒有親情就不會有愛,沒有愛就不會有孝。說最高境界的仁是沒有孝心,這樣可以嗎?」莊子說:「不是如此,至高境界的仁是值得尊崇的,孝本來就不足以說明它。這並不是非孝的議論,而是與孝並無關聯。向南行走的人到了楚國的都城郢,向北看則看不見冥山。這是什麼原因呢?是因為相距太遠。所以說,用尊重來盡孝容易,用愛來盡孝就困難。用愛來盡孝容易,用無我淡泊的態度對待雙親就難。用淡泊的態度對待父母容易,使雙親用淡泊的態度對待我則難。使雙親用淡泊的態度對待我容易,而用淡泊的態度去對待天下人則難。用淡泊的態度對待天下人容易,而讓天下人都忘卻自身則難,遺忘堯舜之德而順從自然,利益恩澤被及萬世,而天下人卻並不知曉。難道還要嘆息著去談論仁和孝嗎?孝悌仁義,忠信貞廉,這些都是用來勸勉自身而勞苦真性的,不足以刻意標榜。所以說,最為珍貴的,一國的帝位可以棄之不顧;最大的心願,任何名譽可以棄之不顧,所以大道是永恆不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