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精尖技術的航天似乎自誕生起就打上了「非賣品」的標記,高昂的研發經費更是讓所有私營企業和個人望而卻步。然而,矽谷鋼鐵俠馬斯克和他所創建的SpaceX卻踏入了以往只有政府才能涉足的「星辰大海」。成立於2002年的SpaceX,僅用十幾年時間就成長為一個商業航天傳奇,究竟是什麼讓它得以快速發展?馬斯克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中國能複製美國商業航天的傳奇嗎?全網最高智商綜藝節目《理性派對》第二季,關於馬斯克和商業航天,你不知道、想知道的,都在這裡!
出品:"格致論道講壇"公眾號(ID:SELFtalks)
以下內容為中國科學院空間應用工程與技術中心、應用發展中心主任張偉,中國科學院大學、科普作家吳寶俊,香港大學空間科學實驗室執行主任 、起源太空創始人蘇萌訪談實錄:
No.1 科技天才還是大忽悠?馬斯克究竟是誰?
吳寶俊:馬斯克是第三方支付工具——支付寶的前輩,PayPal的創始人,同時也是電動汽車特斯拉、腦機接口Neuralink公司的創始人。不過我們今天最想聊的是馬斯克作為美國商業航天公司SpaceX創始人、航天人的身份。
馬斯克現在在媒體上被吹捧得很厲害,有人說他是自賈伯斯之後,美國科技領域的天才新星的代表,我本人是一個比較傲嬌的外行,今天就由我來做反面人物,質疑一下馬斯克到底有沒有那麼神?
張偉:我聽過馬斯克的線下演講,當時我去參加澳大利亞阿德萊德的國際宇航大會,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當時來聽馬斯克演講的人群。讓我很意外的是,馬斯克在演講的時候,有點結結巴巴,口齒不是那麼清晰流利。當時我還有點小失望,但是後來他突然講著講著,放了一個非常壯觀的視頻,所有人都震驚了,他搬出了整個火星移民的計劃,利用他最新建的火箭每次送100人到火星上去,建一個大型城市,他把遠景很好的給大家呈現出來。當時我們所有人都非常震驚地鼓掌,因為這個設想讓我們熱血澎湃。
吳寶俊:也就是說,馬斯克給您帶來的第一印象,他並不是一個表達非常流利,特別善於講PPT的那種營銷人員。而是因為他有一些特別大膽的想法,能夠把您這樣的專家都鎮住。
張偉:確實是。當時在外面排隊,還碰到了好多中國航天人,他們都在排隊等著聽他的演講,不亞於好萊塢的巨星。
吳寶俊:感覺他已經被業內人士捧成人物了。蘇萌老師,您對他是怎麼樣一個印象?
蘇萌:我覺得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極其顛覆的,我沒有見過他,但是我原來在在麻省理工的時候,我的博士後導師給馬斯克教過課,導師也給我講了很多馬斯克的故事。馬斯克在空間科學,或者說技術的突破上,有很多與眾不同的地方,的確是其他傳統行業的人不會去做的。
No.2 不吹不黑,馬斯克的航天成就有哪些?
吳寶俊:我對馬斯克的了解,全部依賴於媒體推送的信息,所以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質疑。媒體一直把他塑造成一個神話人,特別是神話美國人的狀態,所以但凡遇到被吹捧,我都想質疑一下。請問,馬斯克和SpaceX究竟做到了哪些讓世界航天領域、航天人出乎意料、有亮點的成果,以至於這麼多專家都要去聽他的發布會?
張偉:至少我們耳熟能詳的,就有可回收火箭。這不只是簡單一個火箭,這是一個火箭系統,它提供了很多創新的技術,比如梅林1D的發動機,是一個矢量變推力發動機,可以改變噴氣的方向,讓它橫著也可以移動,這樣比如它落在海上平臺的時候,偏了可以飄一下,這個變推力矢量發動機就是一個創新的技術。另外還包括無人自主運行的海上平臺。
吳寶俊:一個人都沒有,這個平臺就在海上飄著吧?
張偉:對,平臺在海上飄著,火箭還能落上去,同時還可以控制的很好。包括火箭落下來,它不依賴於地面的測控,運用自主運行的GNC系統,相當於用慣性導航、GNSS,再加上光學導航,把它自主地穩定控制到海上平臺去,這些技術合起來就形成它自己的一個技術體系。所以這非常出乎我們的意料,我們國家也有很多人在做。
吳寶俊:說起火箭回收,難道沒有別人以前提過嗎?應該有這個想法的人很多吧。
張偉:有這個想法的人很多,也做了很多嘗試,但是確實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技術體系,有很多創新的技術,包括我們國內有些小公司也在做,比如可回收,但是還沒有人做到入軌後再回收。
吳寶俊:它回收的是能夠再利用嗎?
蘇萌:對,回收是為了降低成本,核心在於傳統的航天,成本不是一個最大的考量,畢竟還是為了滿足國家的一些大型任務,經費成本代價不是第一位的。對馬斯克來說,他做SpaceX的目的是要大規模地實現(讓人類移民火星),每一個細節都要做到降低成本,哪怕整個系統只有300萬美金,也要降低,每一個細節都要「摳」到極致。
吳寶俊:你想說馬斯克是個很摳的人?
蘇萌:當時好像在05、06年,他每一天大概能賺1000萬美金,所以他認為只要比1000萬美金的投入低,就應該節省一天是一天。比如海運需要花費一天運過去,他就寧可選擇十萬美金空運過去,就是為了節省時間,因為他認為時間就是金錢。但是,有些工程師說移動火箭到另外一個位置,需要一個專門的導軌,導軌可能只需要花十萬美金,他就不願意。這就像建金字塔一樣,用很多滾輪把它推過去,所以我們感覺他有時候好像很「摳」,這是因為他的思維角度不一樣。
吳寶俊:二位老師剛才給網友介紹了,馬斯克做出的讓人出乎意料的一些科技成果,以及攻克技術上的難點。這些出乎意料的科技成果,曾經有很多人提出過想法,但沒有人去操作,是沒有錢,還是背後有很難的技術障礙?
張偉:可能也是個集成的因素。因為NASA的支持,這可以幫助他召集一流的人才,還有就是當馬斯克特別想做成這件事兒,他就會非常急迫地把這件事情做成。
蘇萌:最開始的時候,他並不是立刻就拿到NASA訂單。在2002年,他剛成立SpaceX的時候,他把賣PayPal的錢——將近2億美金投到了SpaceX,甚至在2008年風險很高時,他把自己的跑車、房子都賣了,住在妻子的地下室裡面度日,這些他都能承受。所以,他其實是把自己的整個人生都賭進去了。他已經是一個成功的人生了,他還是要去接受這樣的風險,不是為了要換成美金,而是他真的有人生理想,並且他一定要實現。這是他的一個執念。
No.3 SpaceX和NASA到底什麼關係?
吳寶俊:SpaceX這家公司2002年成立,到現在不到20年,然而這家民企已經差不多趕超了國企。在這背後有NASA的支持,那麼作為國家層面的NASA為什麼要支持他?
張偉:我理解是:NASA有自己的國家戰略,空間站本身是一個耗費非常巨大的空間設施,運輸費特別貴。所以為了降低成本,需要扶持一些私營企業,努力把成本降下來。NASA可能認為馬斯克是有前途的,所以選擇幫助他,包括在人才方面會向他傾斜。在2008年馬斯克最困難的時候,當時把房子賣了,投資幾次失敗,NASA給他提供了16億美元的訂單,這一下子給他注入了很大的資本,
這相當於國家想辦法來扶持他,把成本降下來。美國的國家戰略是什麼呢?美國的國際空間站,在24年以後,有可能就交給私營公司運營。國家的戰略是奔往月球、火星,往更遠的深空走。近地空間運營交給私營公司,私營公司需要成長和扶持,所以NASA從國家層面來考慮,會選擇扶持他。
吳寶俊:我要質疑一下,馬斯克SpaceX公司有一陣子出現了不太好的經營狀況,從一個國家政府的層面講,為什麼不投給一個運作良好的公司,而非要16億美元注資到一個馬上要「倒」的公司裡?我覺得好像這在商業邏輯上是有問題的。
蘇萌:SpaceX作為一家商業公司,在跟美國政府打交道的過程中,一定是要有很多公關活動去建立起來互信的關係,但NASA為什麼在2008年給予他們幫助,而沒有在更早的時候?因為馬斯克在2002年成立了一家公司,他想做低成本,自己研發發動機,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就已經在跟NASA反覆去打交道了。
馬斯克在第4次火箭發射成功了以後,才拿到了NASA訂單,當時馬斯克失敗了三次,在第四次的時候,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已經沒有第五次的錢了。在此情況下,他依然把工程師分成兩撥兒,一撥人專註解決第三次發射失敗的問題,另一撥人繼續研究獵鷹5號、獵鷹9號,他依然是在進行著未來大型火箭的研究。同時,NASA也是有專門的觀察員,一直跟著SpaceX研發進程的。
No.4 討論:政府主導的項目缺乏競爭力?
吳寶俊:其實馬斯克在從失敗到成功,又獲得融資的過程中,他並不是一個直接做PPT、畫大餅的這麼一個人。在最近的新聞中,好多做光刻機的公司,在各地投資幾個億,結果都倒掉了。所以從這個角度講,NASA其實是值得我們學習的,它是跟著馬斯克的公司實時地監控了很多年,當馬斯克真正把事情做成的時候,再給他一筆大訂單。其實,SpaceX是一種私人航天模式的成功,這是不是意味著政府主導的這種項目,還是整體缺乏競爭力的?
張偉:這麼說不一定合理。舉個例子,中國高鐵通過國家力量,把高鐵鋪到了全國各地,還出口到國外。這個是政府主導的,並在世界上是非常有競爭力的。
另外一個,還有我們的 「兩彈一星」,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把我們想達到的目標都實現了,包括國家的國防力量也得到了增強。這就是在不同的國家,會有不同的體制支撐。
蘇萌:而且我覺得目前國家的新舉國體制,把企業也納入到國家力量的統籌範圍內。我們可以更好地調動起社會的力量、資源,更好地調動大家更多的積極性。
吳寶俊:新舉國體制是什麼意思?
張偉:新舉國體制是國家近幾年提的,相當於把企業作為創新的主體,也納到了整個體制中。資、產、學、研、用,相當於形成一個完整的價值鏈,從開始學習一直到產出、應用,整個過程都打通,從而實現更大的目標,獲取更大的效益。
蘇萌:比如說航天,它不是一個技術點,而一個是系統性的,甚至跨學科的技術集成,而且是一種大的合作才能實現。在這些大的系統工程,或者對系統能力要求比較高的行業裡,國家的支持是必須的,包括像SpaceX背後美國政府的投入,不光是經費的支持,還有體制的支持,這都是國力推動下的展現。
美國的航天發展模式,從底層上來講,航天是一個國家實力的重要體現方面,尤其是這種空間科學的項目,比如說月球,或者說深空探測,甚至是飛到太陽系外,這些非常耳熟能詳的項目。
吳寶俊:適合「秀肌肉」。
蘇萌:「秀肌肉」是一方面。比如NASA認為,自己最重要的幾個milestone,比如哈勃望遠鏡、阿波羅登月等,這些事情都是在美國政府的支持下完成的,而且這些項目不光是激勵了一代美國人,更是激勵了世界範圍內的一代人,甚至定義了人類文明發展的一個階段。所以在這些層面,美國政府的決策者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一些作用,這背後還是有一些遠見卓識的思考。
No.5 中美航天戰略對比
張偉:美國的戰略非常有意思,它總在換總統,戰略也總在變。對於航天來說,比如歐巴馬時期提的是「小行星重定向計劃」,小布希當時是「星座計劃」,川普又提「重返月球計劃」。不同計劃,戰略一直在變。在這個情況下,航天怎麼發展?
我們總結美國的航天發展,主要可能是一種能力驅動的模式,相當於這幾年不管戰略怎麼變,但是新一代的運輸發射系統,也就是空間發射系統SLS,也包括新一代載人船--獵戶座飛船都一直在穩步的推進,就是說是它的能力一直在往前走。
但是在我們國家,實際上更多的強調的是任務驅動。舉個例子,如果我們今年立項的是載人空間站任務,就由這個任務推動整個航天能力的提升;比如嫦娥探月工程,也就是無人探月,我們到月球背面,甚至到火星,不停地走得更遠,能力也在獲得提升。
這是兩種不同的發展模式,各有各的優勢。相比較來說,我們的發展模式比較穩定,如果定了目標,我們的戰略就非常穩定地實施下去,不管領導人怎麼變,但是戰略還是一如既往的往下走。
吳寶俊:是不是國家任務的驅動,也能夠促進學科的發展?
蘇萌:這是一定的。我是2007年本科北大物理系畢業,其實當時我是想就在北大讀博士,但是當時的本科導師說,還是建議我出國學習。像美國,畢竟有一系列的成熟的模式執行,它有非常成熟的計劃值得我們更多的去學習。
大概在10年前後,中國航天就有了國家的支持,包括中國科學院開始有了空間科學先導計劃,現在十年過去,已經有一些比較成功的例子了。例如,我們的硬X望遠鏡、暗物質粒子探測衛星,包括馬上上天的高能望遠鏡和兩米級光學望遠鏡,可以說每一個波段都已經在進行嘗試,最典型的就是FAST天眼,這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例子。
吳寶俊:所以我們看得出,在最近十年,行星科學領域在國內是蓬勃發展的,科研人員已經接觸到最前沿的課題研究了。有志的年輕人,大家可以放心大膽地進入到這個領域。
張偉:非常歡迎,特別期待!但是我們還要清醒看到,我們的人才隊伍還是有欠缺的。相當於在美國,數千人參加一個任務,隨便一個好奇號火星車,就跟有一個首席科學家,帶領了600多個科學家來一塊兒做火星的研究,這隊伍可了不得。
而我們的無人探月,就是從嫦娥1、2、3、4,從幾十人擴展到上百人,有的人是從研究地球的轉到研究月球,我們隊伍才得以擴大。目前,我們確實與國際科學的氛圍、科學家團隊的組織,還是有一些差距的。我們還得不停地來擴大科研隊伍,讓更多的人來做這些研究,才能做出更多的科學產出。
No.6 中國航天實力究竟如何? 和航天強國的差距?
吳寶俊:咱們國家的航天實力究竟是怎麼樣的?
張偉:總體來說,我們肯定是一個航天大國,這是毫無疑問的。
但是我們現在還不是一個航天強國。什麼是強國?至少所有的航天技術在國際上是處於領先地位的,這我們還到不了。但是我們發展得很快,我們有投入,也有人才。包括 「天問一號」的火星探測,以及嫦娥5、6、7、8號,現在都已經規劃了,在穩步的前行。以及,明年上半年就要發射的空間站核心艙。
我們就是通過不斷的發展,不斷提升能力,向航天強國靠近。我們步步為營,這是一種穩步推進的發展模式。
蘇萌:其實我們已經是第一梯隊了,我們在太空中的活動,包括空間站,以及很多系統性的大規模的空間活動,已經達到了活躍度。
但是有一點,我們在科學知識的層面上,還做得比較有限。如果你看教科書裡,其實很多突破技術,基本上還都是在西方國家實現的。我們正在路上。雖然有空間火箭發射數百顆衛星,但是專門進行科學探測的衛星非常有限。比如暗物質粒子探測衛星,我們專門發射一個衛星,作為一個暗物質搜尋的空間設備,就是專門做基礎科學的工程項目,其實這樣的例子還很少。
張偉:歐洲發得非常頻繁,包括美國都有長期的規劃,相當於我們通過空間先導計劃支持。比如第一期支持了四顆衛星,第二期支持了五顆衛星,後面還需要一次一次地再往前推,這也是一個過程。
蘇萌:過去20年,我們對不同尺度的宇宙,或者太空的理解有顛覆性的變化。這些變化,大量依託於空間活動、空間探測的這些項目來完成,越認知越認識到有大量的在太空中的機會。
比如我現在做太空資源的開發利用的嘗試,意識到在地球周圍是有很多小行星的,小行星周圍有大量的物質,可以被人類所利用。人類文明發展到現在,其實還沒有走出襁褓,這是最本源的激勵,包括霍金、馬斯克這樣的科學家、企業家去探索太空的一個原動力。
No.7 商業航天的盈利模式是什麼?
吳寶俊:商業航天的盈利模式是怎樣的?
張偉:我覺得更多的是提供一種服務,比如馬斯克的星鏈,打上一萬顆衛星,給我們提供網際網路服務,這讓中國移動、中國電信也會感到很大的壓力。
星鏈覆蓋了全球以後,我們可以通過它的服務更快地升到100兆,甚至1G的速度,下載速度非常快;在遙感應用方面,在估量農業產量和景點破壞的情況下,還能監測環境汙染的狀態,這都可以在各個行業獲得應用。再加上太空旅遊,建一個太空遊樂場,這些個性化的航天服務,是可以賺錢的途徑。
蘇萌:航天為什麼會有商業模式?其實這是一個更本質的問題,就是人為什麼要上太空?太空對人類文明的意義在哪裡?
只要是在這些問題上有回答、有可能性,就有商業機會和商業模式。我覺得作為一個代表性的公司,SpaceX讓人類進入太空更容易、更便宜,這就會有更多的可能性出現。
吳寶俊:剛才我們提到了馬斯克的Startlink,也就是星鏈計劃,他準備發送一萬多顆衛星上天,提供網際網路技術服務。有人說這種模式能夠把5G都比下去,這有可能嗎?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模式?
No.8 打造全球wifi 星鏈會取代5G嗎?
張偉:從我的考慮來說,這可能是兩個是完全不同的思路。
5G是在地面建大量的基站,從而保證我們的通信,而星鏈是通過衛星網際網路的模式來提供通信,但是這裡面實際上有幾個問題:一方面是成本是不是更低?打一萬多顆衛星,都是小衛星,壽命比較短,有可能有的半年就壞掉了,這就需要不停地補充;另外一個方面,就是它的速度是不是一定比地面更快?我們的5G現在用毫米波的模式,速度非常快。星鏈測試提供的速度是到100兆bps,按這個速率來說也相當於5G,未來有可能更快,但是就日常的需求來說,是否需要那麼快的速度?
No.9 中國商業航天發展的挑戰
吳寶俊:近年來,中國商業航天公司也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這帶來了哪些新的機遇?或者說對傳統航天起到了怎麼樣的影響?
蘇萌:其實咱們國家的商業航天發展,時間相對比較短。大約在2014年年底,咱們國家開始開放政策,並且鼓勵商業航天的發展和嘗試。
在短短的五年時間內,我們國家出現了將近200家甚至數量更多的火箭公司、衛星公司,以及衛星服務公司。尤其是遙感應用公司和大數據公司非常多;另一方面,我國商業航天的規模和能力,和世界範圍內的其他商業航天公司來比,還不能達到特別領先的地位。
張偉:我們商業航天發展的確實很快,但是也面臨著很多挑戰。第一個挑戰是現在的創新能力確實不足,因為從體制內挖人才,做和體制內同樣的事情,怎麼能和體制內競爭呢?我們得去做與眾不同的事情,所以創新的基因很重要。
第二個挑戰就是人才,確實有時候難以為繼。公司在不停擴大的時候,就從體制裡挖人才,而不是自己培養人才,這不是一條好的路子。
第三個挑戰就是資本。是不是能拿到政府的訂單?社會資本是不是能一直投入進來?所以這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要實現可持續發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蘇萌:其實這裡需要區分兩個概念,一個是商業航天,一個是New Space——新航天。新航天的意思是,實現傳統航天不做的模式和不觸碰的技術,通過商業航天的快速試錯,用勇於突破、敢於創新的創新精神進行航天活動,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特別像是馬斯克做特斯拉電動汽車,不可能指望著傳統油車公司去顛覆自己。電動汽車的確是未來,石油汽車已經是受益者了,不會有那麼強的動力去做這件事情,不能顛覆自己,這在本質上就會被束縛。
張偉:現在的商業航天,更多的是被稱為航天商業化,還沒有到一個商業航天的新路子上。我們下一步要走的,就是走到商業航天,需要有創新的基因、創新的理念、創新的路子。
吳寶俊:如果沒有創新,商業航天就變成了航天的商業化,只是一個低層次的事兒。
有一個問題,咱們中國能不能出一個像馬斯克這樣的人物呢?
No.10 中國能出一個馬斯克嗎?
張偉:我的理解是:至少10、20年內不可能出現馬斯克這樣的人物。我們還沒有形成一個成熟的商業航天環境。實際上,一方面來說,目前我們的資本用的是急功近利賺快錢的思路;第二個是人才,對於中國來說,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人才,其實就算私營企業挖體制內的人,也很難挖到最核心的人才。
吳寶俊:也就是說,這些核心技術人員還是會留在體制內的。
張偉:留在體制內,可以說遠景更大。當我們在看不清楚國內商業航天發展的未來的時候,其實我們不敢貿然地冒風險去外面的商業公司,包括像蘇老師建立太空企業,肯定也有一些人才的難題。就是說體制內的人,還是希望在體制內做更大的事情。
蘇萌:馬斯克代表了一種人,他不光是一個企業家。他做SpaceX背後的邏輯,是他真的有一個焦慮——他希望地球文明變成多星球文明,在面臨巨大災難的時候,有其他的後路。
他第一個妻子寫過一篇文章,內容大概是:別人給馬斯克的標籤叫作極度成功者。馬斯克之所以能成為馬斯克,他的目標不是為了金錢,也不是所謂的幸福感。讓他每天睜開眼睛就去瘋狂工作的,其實是他心中的焦慮,或者說他的一個理想。
這促使著他持續不斷地付出最大努力,追求極致,以及他對周圍人的刻薄,包括他的暴躁脾氣等等,都是對這種極致的詮釋。
張偉:他個性太突出了,大部分人很難和他一塊兒生活。他每周工作時間在120小時以上,相當於每天大概工作18個小時。
蘇萌:我的理解是,SpaceX、特斯拉公司,包括早期跟他聯合創業的人,很少有人堅持下來,他們會感覺頂不住、跟不上。因為馬斯克對他們的要求,像對自己一樣。
我聽說過一個故事,馬斯克走訪一個市場部門的銷售人員,問他:如果車出現某種故障時,應該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一個做銷售的對技術當然不太了解,回答不上來馬斯克的問題,於是被馬斯克開除了。
張偉:這種情況,與他招聘人才也有關係。剛創立SpaceX公司的時候,每個人都是他自己親自面試的,他對人才的要求是絕頂聰明、特別努力。當然,大家都是奔著馬斯克的遠大願景來的。
蘇萌:剛畢業的年輕人,被他的理想所打動,但是過了幾年,就會發現真的身體頂不住。
美國高校之所以能夠培養出很多世界頂尖的人才,不見得是完全靠培養,更是在於他們在教育的過程中,反覆磨平了他的負面思想、另類思維等等,教育要支持個性的發展。
張偉:我們怎麼培養有個性和創新能力的人才,這是個大命題。我每天和科學家們打交道,也感覺到了我們的大部分科技成果,跟蹤的比較多,但是原創的確實弱一些,這可能和我們人才培養有關係。
我們從小到大,按照標準答案學習,通過刷題考試的模式選取人才,我們忽視了對創造能力、批判精神的培養。
吳寶俊:很多人認為人類的科技進步,會自然而然地積累上升。但馬斯克認為不是這樣,如果沒有人去積極努力地推動科技進步,人類的科技文明就會下降,一直降到什麼都沒有。
他舉了幾個例子:古埃及能造金字塔,後來不會了;羅馬人能造很好的下水道,後來不會了;1969年的美國人能把人送上月球,後來不會了。
兩位老師同意他的觀點嗎?
張偉:我不同意這個觀點。人的本能,就是探索未知。生而為人,我們就想去探索未知的東西,沒有馬斯克也會有別人。
蘇萌:人類文明往前發展,發展本身是一定會發生的。只要文明存在,總有一撥人坐不住,可以是科學家、企業家、技術革新者,總會有少數人的突破。
可能這種突破,大部分都是無用的,這些知識積累不能馬上變成現實。但是這種突破會像一個射出去的箭,產生很多的周邊影響,這個箭頭一定是始終不渝地向前發展,不會去想為什麼要往前「跑」。「跑」,本身就是訴求。
蘇萌:馬斯克是具有象徵意義的。
不同的行業裡面都有那麼一些人,他們有遠見,能夠看到文明發展的方向,例如霍金、卡梅隆等,他們付出努力或許會失敗,但是他們傳達了自己的信仰和信念。
馬斯克為什麼會選擇做電動車行業?他並不是看好這個行業,甚至他覺得特斯拉電動車行業大概率是失敗的。但他為什麼做這樣的選擇?是因為他覺得這是一個該發生的事情,這是文明發展的過程中需要完成的變革,他不想等別人來完成。所以我覺得,馬斯克代表的是一類人。這類人希望文明往前發展,希望可以親眼看到心中想像的美好世界到來。做這些事情,不是因為它容易,是因為它應該。
張偉:從馬斯克和SpaceX的發展路徑來看,實際上我們得到了很多啟示,我們的航天應該怎麼發展,促使我們更快速地往航天強國進步。
我希望中國也能湧現更多有理想、有情懷、有動機、有堅持、有專注的航天人才,加入到我們的隊伍中,把我們的航天事業做得更強更大,讓我們更快地走向更遙遠的未來。
吳寶俊:無理性,不真相。這個節目不一樣,三個專家坐一塊兒,個個都頂諸葛亮。
埃隆·馬斯克不止肝,還特別氪,每天只睡三個小時,火箭成堆發射,我們希望將來中國,也能有馬斯克這樣的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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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季的10期節目中,科學家、藝術家、企業家組局對談,深度探討腦機接口、新基建、抑鬱症與腦科學、癌症與免疫療法、弦理論、傳染病、人才競爭、電子遊戲、商業航天、養豬裡的科技等前沿熱點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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