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秀,女,畢業於鄭州大學,現居雲南玉溪。業餘創作者,有散文、詩歌散見於《河南廣播電視報》、《玉溪》、《泉鄉》、《玉溪日報》等報刊。以文字會真友,以筆墨慰平生。
一、 村莊
秋天我們最值得去的地方,是村莊。
最應該去的村莊,最好既有著新村的欣欣向榮,又保留著古村的歲月留痕。在那樣的村莊裡,秋天不僅是豐收、多彩的,也是飽滿、悠遠的,是最能同時品嘗歲月的老酒和新生活的甜蜜的。
那就去青龍街的來保康村吧。
秋天的來保康村幾乎沒有人,人都撒在了豐收的田地裡,忙著收穫。此時,村裡人家的桂花開了,香了。主人不在家,小院大門被上了鎖,一把銅鎖鎖住了滿院子的秋色秋實秋景,卻鎖不住桂花的香氣,那香氣絲絲縷縷、纏纏繞繞、綿綿長長,隨著秋風飄呀飄的,忽遠忽近、若有若無,像一個調皮的姑娘,明明迎面衝你一笑,又忽然偏過頭視而不見般地擦肩而過,等你悵然若失,以為看花了眼、誤解了她的情意,她卻又悄悄從牆角探出身來,燦然又是一笑,逗得你心動神搖、循香而去。
在並不整齊劃一的村落裡,順著被進進出出的皮鞋、布鞋、球鞋踩得鋥亮的石板路徘徊,徘徊在像戴望舒的《雨巷》一樣悠長的小巷裡,陽光在房頂上挪移,在巷子裡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個人走在這明媚或幽暗的街巷裡,像走在畫中,像走在往事裡,又像走在夢裡,平生了幾多情懷和思緒。桂花香馥鬱又縹緲,如美人的柔荑,牽著人不由自主地前行。
循著青磚黛石拾級而上,幾座老房子錯落有致,黃土牆在秋日陽光的籠罩下散發著溫暖和煦的光芒,門前的柿子樹、花椒樹、梨樹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緊閉的木門,貼著紅紅的門神和春聯,幽幽嫋嫋、濃濃淡淡的桂花香飄過院牆,鑽出門縫,直往人的臉上撲,往你的懷裡拱,那嫋嫋繞繞的香,醇而微甜,清而不齁,像剛剛遠去的夏天裡,我們喝過的山溪清泉,清涼的、甘甜地、涓涓地,從鼻尖流過鼻腔,到達咽喉,落入心底,讓人的心熨帖又微醺。柿子樹和梨樹掛滿還未點燃的小燈籠;看門狗拴在豬圈旁,瞪著好奇而又平和的眼睛,友好地搖著尾巴,守護著兩頭肥豬的睡夢;不聞狗吠,只有風過樹葉的沙沙聲;不見喧鬧,只見靜靜的時光和濃濃的生活小景,它們替主人迎接著我們的到訪。
在這靜謐的秋天的村莊裡,假如能偶遇一個老人,請一定不要輕易道別,更不要簡單粗暴地拒絕她/他的熱情的邀請。就像她一樣爽朗地笑著,答應下來吧,坐在門口的樹墩上,喝一碗茶。順嘴問一下村莊的來歷,後山前湖的來龍去脈,你會發現,你無意打開了一本《一千零一夜》,甚至,老人的故事比作家還要精彩紛呈,充滿了生活的智慧與光陰的神秘。村後的「母山」和「公山」,傳說的仙女和皇帝,村前的龍井湖,村頭的城門樓,村裡的故事大王……在一個普通的老人嘴裡,都會綻放出無邊的魅力,讓人不知不覺聽得入了神,真像老人形容的:「那個人講起故事來,姑娘聽得走不動路,小夥聽了忘記喝酒」。
老人講著故事,順手從頭頂的枝丫上摘下一個柿子:「吃吧,這是甜柿,別看它青皮兒的,甜得很。」啃一口,果然又脆又甜。臨走時,老人盛情相邀:「有空再來,過幾天老品種的柿子就紅了爛了,更甜。」肯定再來,還有很多故事沒有聽完呢,還有紅彤彤的柿子在招手呢。到時,那些柿子一定像她講的故事一樣熟,一樣汁液豐滿,一碰就落在手心裡,一咬就滿口軟糯香甜的氣息。
秋天的來保康村,藍的天,白的雲,碧的湖,綠的樹,紅的果,黃的牆, 黑的瓦,青的石板路……豐富的顏色和景物,是一幅自然天成的畫,吸引著寫生的畫家,採風的詩人作家。白天,村莊是屬於這些外來者的,他們選一中意的角落,或揮毫潑墨,或淡淡勾勒,或筆走龍蛇,吸引著留守的孩童們挨挨擠擠地圍觀。畫家們畫著入畫的村莊,孩子們看畫外的世界,光陰在他們之間默默流淌,靜謐而和諧。夜晚,村莊屬於星光、夜空,也屬於熱情奔放的宴席和歌舞,村民和外來者把酒言歡,地裡的桑麻和外面的世界,一起佐酒下飯。村人被外面的世界吸引得做起了夢,外來者被村裡的傳說誘惑得失了神。
只有月色如水,星光閃爍,把村莊萬物籠罩在一片祥和、靜美、神秘的氣氛中,仿佛又一個故事在悄悄醞釀、發酵。
有故事的人永遠不會被遺忘,有故事的村莊也永遠不會被冷落。走吧,走吧,秋天去來保康村,聽一聽故事,走一走過往,就像回到了就別的故鄉。
二 、湖水
我從來沒有見過哪片湖,能這樣與村莊和公路和諧相依。
來保康村的龍井湖,就是這樣一片湖,身處煙火之地,就在公路不遠處,卻那麼清澈、幽深、古老、神秘,又不是嫵媚、平和、親切,像大家閨秀,又像鄰家姑娘。讓我看到了清秀柔美,又看到儀態萬方。
湖不大,能剛好將拖背山倒影在湖中,澄澈平靜的湖面,拖背山像一個臥倒的美人瓶,曲線玲瓏、妖嬈多姿。無論是日出微曦的清晨,還是在晚霞漫天的黃昏,無論在絢麗的春夏秋天,還是清冷的南方冬季,湖水都是寧靜、清透的,無限深情地把藍天、白雲、山脈、草木花朵、土牆瓦屋,統統攬入它的湖心。
湖不遠,剛好在村莊的身畔。
好在村莊的身畔。清晨,可以臨湖守候一場日出;黃昏,可以觀湖水映晚霞,期待一片如水月光。掬一捧湖水,像捧起絲滑透明的綢緞,那清涼熨帖的感覺,滑過手掌,沁入胸膛,讓人的心如被春風撩撥了一樣。不必遠行,不必大隱,拋卻一身疲憊,丟開滿心的煩擾,百年老樹下,清凌湖水邊,臨湖照花賞月,閉目聽風冥想,田野裡秋蟲唧唧,樹丫上倦鳥呢喃,那種感覺,是久違的清淨和安寧。這一湖的清淨和安寧,會讓淡定的心生出絲絲縷縷的詩意,會讓你感知生命的美麗在自然地綻放,會讓繁雜的世事變得雲淡風輕,會讓愛與恨、得與失都變得淡漠而遙遠,讓人的心在不知不覺中得到滌蕩和滋養。更何況,湖底還沉積著那麼多美麗的傳說。沿著湖走一圈,陪著湖邊偶遇的村民、獨坐的老人走一走或坐一坐,聽到的故事就會比湖水還要多,比那汩汩的泉眼還要生動活潑。
這一湖水,滋養著村莊,滋養著山川,也收藏著歷史和傳說。它用它的水和韻,默然又悠遠地,溫潤了整個村莊,豐盈了長長的歲月,也滌蕩和撫慰著每一個路過或停駐過、休憩過的心靈。
靜靜、清清、幽幽的龍井湖,至樸至純至美,讓人路過,就不想錯過。
三 、花燈調
在小衝箐簡陋的活動室裡,她唱著《思念郎》,感情投入,表情生動。我們都聽得動容,王玉林卻還不滿意。說:應該這樣。蘭花指一捻,煙嗓一起,他化身獨自在家思念外出討生活的丈夫的婦人,把一段思念唱得如泣如訴。
王玉林是非遺傳承人、小衝箐花燈團的團長,因為我們的到來,他丟下農活,擦乾腳,放下捲起的褲管,穿上皮鞋,開上麵包車,把他的戲班子成員們一個個收集上車,從青龍街上拉到了小衝箐,從傳統劇目《三杯酒》、《孔雀東南飛》到稱頌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新編劇目,我們跟隨半農半演的花燈團成員們的唱作念,欣賞了一臺劇場簡陋而內容豐富多彩的花燈演出。
玉溪花燈最早起源於明朝,當時正值軍民屯田,為了擴大農作物種植生產規模,大量江南軍民移民到雲南玉溪,他們的生活模式和文化娛樂生活也被帶到當地。江南小曲旋律細膩華麗,曲風柔蜿嫵媚。後來,這種演唱被逐漸賦予當地特色,故事情節和人物設定更加豐富,有記載曰:清朝良夜,放意自適,處處相聞。或以娛飲,或以勸耕。青龍鎮小衝箐村是玉溪花燈盛行的村莊之一,王玉林說起當年父輩的花燈傳承故事,就有說不完的話。說到傳到他這裡,經歷了分歧、改編、創新、崛起的漫長努力,他的家族表演團隊推陳出新,改編、創作出很多新花燈劇目,在新燈中,反映農村青年男女愛情與家庭生活的劇目,深受農民歡迎,演出的地點也由原來的農村院壩廣場走向燈樓或祠堂古廟中的戲臺,甚至還登上了劇院舞臺。2015年2月,玉溪市花燈劇院為小衝箐花燈授牌「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玉溪花燈戲華寧縣青龍鎮小衝箐花燈團傳承保護基地」;2016年年底,王玉林的「小衝箐花燈團」以花燈歌舞、花燈小戲、花燈劇的形式在青龍鎮做匯報演出,充分展示了民間花燈藝術的獨特魅力,得到了廣大群眾的認可和稱讚,也得到了雲南文明網、玉溪文明網等多家媒體的廣泛宣傳,讓傳統文化得到了良好的傳播。
如今,王玉林的妻子、弟媳婦、堂叔等人都加入他的花燈團,他們都有自己的田地、農活和工作,但是只要有空、有機會、有需要,他們都會洗腳上田,換上戲服,化好妝,迅速投入角色,從地道的農民到純粹的藝術表演者,他們轉換自如。辛勤的勞作沒有消磨他們對於藝術的美好追求,卻更賦予了他們對人間煙火、真情的理解和感悟。
有愛有追求的人,無論身處何地,都具有不可阻擋的感染力。王玉林和他的花燈團隊,就有這樣的感染力。
我們去的那天,王玉林和他的妻子就用一曲《孔雀東南飛》,唱得一個女作家哭紅了眼睛,一個大男人悄悄地抹了把臉。
假如說秋天的來保康村就是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那麼龍井湖就是琴棋書畫詩酒花,保留著古老的街巷的新農村和亙古不變的澄湖相依相伴,就完美地融合了生活的現實與浪漫,讓所有出世或入世的心,都能在這裡找到歸屬,得到撫慰。而那代代傳承的花燈調,則是把我們到達不了的從前和遠方,一起搬到了我們的眼前、夢裡,飯畢、茶餘、勞作後,用心、用情,聽一曲花燈,聽一段故事,在二胡的咿咿呀呀和唱詞的跌宕起伏、抑揚頓挫裡,把所有的心事安放其中,和曲中人物一起述說、傾述、釋放,待曲終人散,身心俱是放空和放鬆。
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明天,又是新的開始。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去吧,趁清風不燥,秋光正好,再去青龍街的村村寨寨走一遭,去收穫一個遙遠的傳說中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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