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一帆
圖|網絡
「再展遼寧工業宏圖,再創遼寧工業輝煌。」從瀋陽桃仙機場高速駛向市區的時候,我看到出口收費站上豎著這樣一句話的大牌幅。
當大多數省會級以上城市近幾年都在著急忙慌發展金融業、IT業、旅遊業等各種第三產業時,沒想到老東北工業基地還在饒有興致地琢磨工業。很專一。
瀋陽這座城市特別有北方工業城的氣息。蕭瑟、烏灰、霧霾味兒,我一下飛機就撲面而來。正式進入瀋陽後,雖然市區內每三五步地也豎著一座又一座銀行、保險大樓,但依然還有其他城市少見的有色大廈、冶金礦山、鴨綠江北街一整條街。如果曾經來過,你會感覺這兒的城市氣質其實和20年前,並沒有太大變化。
而我這次來到這裡,也是為了一起「工業行為」。
昨天,華晨集團與雷諾集團在瀋陽籤約,華晨雷諾金杯汽車有限公司正式成立了。這個早在今年7月初就說過華晨中國要將華晨金杯49%的股權轉讓於雷諾的項目,終於實打實落了地。
先給大家捋一下這次籤約的幾個關鍵要點:
其一,華晨雷諾金杯未來業務將主要涉及輕型商用車和新能源汽車領域。
在未來的產品規劃中,當下仍然以目前金杯的產品為主,同時逐步引入雷諾相關技術,對金杯、華頌產品進行更新換代,部分老舊產品將逐步淘汰。雷諾新輕型商用車也同步開始在華晨國產,第一款車型Master預計在2020年上市,可能和新能源車同步導入,金杯預計2020年前後導入新車型。
不過關於你們最想知道的「金杯未來到底會不會換標雷諾」的問題,在專訪現場華晨集團董事長祁玉民告訴我,「還不能說」。
同時,雷諾在渠道層面也開始與經銷商展開了進一步的了解溝通。雷諾、金杯、華頌會共用一個網絡體系,但是未來會不斷擴網。
其二,法國人歐陽傑(Thierry Auby)擔任合資公司CEO及銷售體系總經理。
歐陽傑過去在中法兩國都擁有豐富的零售、製造、銷售工作經驗。
其三,雙方各取所需。
祁玉民和雷諾集團董事長戈恩開誠布公地跟我們講了講,為什麼會有這次聯姻。
雷諾瞄上華晨,看重的是金杯在國內輕型商用車市場有幾十年的歷史,渠道廣。中國市場的輕型商用車以每年300萬輛的速度增加,還有新能源亦然,因為市場大、發展快,所以雷諾進入急,自然要找渠道早已建成的。華晨在商用車這塊兒擁有南北兩大基地,除了北方金杯的經銷商體系,位於重慶的華晨鑫源還擁有800多家經銷商和1000多家服務網點。而且幾十年了,華晨的經驗、項目能力和生產能力,是讓雷諾滿意的。
而華晨看上雷諾的,自然是雷諾在商用車和新能源領域的研發及技術實力,還有「法系品牌」這個外方身份。2016年雷諾輕型商用車佔歐洲這一細分市場高達15.9%的市場份額,排名歐洲輕型車首位。在新能源領域,雷諾純電汽車產品也佔到了歐洲整體市場的25%。華晨一方面尋思著學學技術,另一方面也考慮從雷諾這裡多賺點錢,畢竟人家有底子,而且中國人很可能好國外品牌這口兒。
為什麼願意跟雷諾學技術?因為在祁玉民看來,過去是得發動機者得天下,今天是得平臺者得天下,而雷諾現在是全球商用車發展最好的品牌,商用車平臺自然成熟。
當然,祁玉民還說了,這次合作根本上是為了發展金杯品牌,讓金杯逐步減虧、扭虧、盈利,「要借雷諾的技術和平臺,多快好省地發展金杯汽車,因為雷諾比我們強大。如果不帶上金杯,我是不同意這次合資的。本來雷諾不願意帶金杯,只想做純粹的雷諾合資公司,我不同意,我說如果這樣那合作就算了。最後他們願意帶上金杯,一起發展金杯和華頌。」
其四,合作也有坎坷,這次籤約落地直到當天早晨仍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從2016年5月23日華晨雷諾金杯項目開始啟動算起,雙方僅用了一年半時間就徹底搞定了合作,看來順風順水。但其實直到最後,兩邊仍處於不停博弈的環節。
這裡有個小故事。按照雙方原來的打算,本來計劃12月15日凌晨02:00之前,合同是一定要籤約完成的。沒想到一直到02:00,華晨和雷諾還有些關鍵點及利益分配沒有談妥,於是這場談判持續了整整一晚,直到戈恩早晨9:45抵達瀋陽前,祁玉民才催促著把合同在08:30的時候敲定下來。
緊接著上午雙方就拿著這份合同前往工商局註冊,下午正式獲得了營業執照。
倉促的行程,祁玉民笑著說是因為法國人獨有的浪漫、隨性,「我們和德國人合作時,時間線都是按部就班,沒有過這類經歷的。」
在籤約現場和專訪的時候,我看著祁玉民兩天只睡了兩個小時後之後的朦朧狀態,聽著他大侃特侃籤完合同心裡石頭終於落了地、「我一個老人家也真的不容易」,心裡其實有點五味陳雜,也湧出了很多七七八八的想法,跟大家分享一下。
首先,我是打心眼兒裡喜悅的,私以為這場合作當然是件好事。
就像前面我一落地感覺到的,瀋陽近些年來氣質上沒能發生太大的變化,華晨金杯同樣也沒有。十幾年前,它輝煌時什麼樣,現在就還是什麼樣,只是彼時的產品和業績,已經不能保障它現在在商用車市場的一席之地了。
它的產品技術和推新節奏遠遠低於行業平均水平。2016年,金杯汽車的負債總額高達107億元,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僅為-2.08億元,同比減少了683.03%,同時其94%的資產負債率也達到了近幾年來的最高值。現在的金杯汽車是盈利沒有,負債卻與日俱增。
由於每況愈下的業績和年復一年的巨額虧損,金杯汽車也在過去10多年來兩次被ST,只能屢番靠政府補貼或者變賣資產的應急下策「扭虧為盈」。我們都知道,長久下去,窟窿越來越大,金杯破產是遲早的事情。
它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打贏這場翻身仗。所以在我看來,華晨這一波「包袱」甩得很好。至少金杯抱上大腿有賺錢的希望了,可以養活自己了。不論咱想擁有什麼,首先,咱得先活著不是麼。
在現場門口看到停著的五輛金杯和華頌時,我就在想,真的不要消失啊。
但其次,我又非常擔心,發展金杯、華頌這件事會順順利利嗎,有沒有可能反而讓華晨在「代工廠」的路上越走越遠呢。
雷諾乘用車是和東風合作的。為什麼商用車要另尋他處?
因為他們和東風談不攏了。他們想和東風合作,這事兒也磨合了幾年。但東風希望能一車兩賣,既掛雷諾的標,也掛東風的標,雷諾不同意。在銷售渠道和經銷商上,東風說可以和雷諾分享,但自己得管理權在握,雷諾也不同意。東風還希望雷諾能更多地開放技術,給中方更多的利益,雷諾還是不同意。反過來呢,這幾點做不到的話,東風不同意。
而且,東風雷諾在合資中雙方的持股比例為55:45,東風佔上風,雷諾本就沒有絕對的話語權。所以這事兒即便最後是雷諾日產聯盟的老大卡洛斯·戈恩親自出面談判,也沒談妥。
可到了華晨這兒,一切都痛痛快快地答應了,要標給標、要渠道給渠道、要股份給股份,敞開了迎接雷諾。他們最大的訴求就是——帶上金杯。這固然有助於金杯活下來,但是,怎麼活呢?
現在華晨的主要盈利,就是靠的華晨寶馬這個合資項目,沒有華晨寶馬,整個華晨都是虧損的。但是看看華晨與寶馬的合資模式,無論產品研發、品牌塑造,還是營銷、售後及網絡等等,都是寶馬主導的,華晨的話語權非常少。
因此華晨似乎並沒從寶馬身上真正學到什麼有利於自身成長的東西,無論是技術還是品牌推廣。也因為有了寶馬這顆「搖錢樹」,華晨對自主品牌這塊兒看起來總是沒那麼上心,產品更新慢、宣傳也不多、口碑還很一般,自主品牌亂成一鍋粥。
這下又來個華晨雷諾金杯。雖然華晨的根本思路是讓雷諾技術上反哺金杯、華頌,幫助金杯、華頌重新立於潮頭。但現在,一方面換標的事兒還模稜兩可,一方面雷諾和金杯免不了同業競爭,就跟之前的合資自主品牌一樣,另一方面雷諾究竟會給金杯多少技術與幫助,都還是未知數。
讓外資扶持自主品牌真能實現嗎?會不會讓金杯、華頌乃至中華等自主品牌的處境更加邊緣化呢?難保華晨不會淪為合資品牌「代工廠」的角色。
最後整個儀式結束前,華晨雷諾金杯還專門搞了個舞獅的節目。
兩對人,每對一人舞頭,一人舞尾,鑼鼓和鞭炮的音樂下,他們裝扮成獅子的樣子,做出獅子的各種形態動作,在舞臺上跳跳,再去舞臺下讓中法老位老總「給獅子點睛、點天庭」,最後吐出一副對聯。看著格外熱鬧、吉祥。
因為按著中國的民俗傳統,舞獅可以驅邪闢鬼。所以每逢喜慶節日,人們就會敲鑼打鼓地舞獅助興,再讓德高望重的前輩為獅子點睛。
但在這樣的場合看這樣的表演,也讓我內心不自覺升起一股年代感和歷史感,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親眼看過舞獅了。伴著這股年代感,我想到了過去,想到了30多年前我國最早的10輛麵包車就是金杯汽車製造的,還想到了金杯海獅——這個曾在90年代的中國大紅大紫的麵包車。
那時候很多地方流行一句話,「三人行,必有我獅」。當年海獅曾經在中國銷售得非常之好,不只是縣鎮鄉村,就連市區裡放眼望去都有不少金杯海獅麵包。90年代的大陸劇和港劇裡甚至經常可以看見金杯的身影,它們雖然不是主角,但出鏡頻繁。這是金杯、尤其是海獅在當時龐大保有量的無意識見證。
直到2007年以前,海獅都是堪稱輝煌的。
然而,種種原因,它沒能跟上時代的變革。曾經紅極一時的金杯汽車早已隨著時間漩渦陷入困境,並在困境中掙扎了很多年,只依靠財政輸血苦苦支撐。
對很多人、尤其是當初擁有過海獅的那批工商個體戶來說,如今消沉的金杯是充滿遺憾、令人不願見到的。
畢竟即便是我,都多麼想在走在路上的時候,能再次看到兒時滿大街的老車換身行頭、原地復活,然後興奮地給身邊人回憶回憶往事,感慨感慨咱國家的汽車生命力多頑強,而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樣樣的老車老物漸漸衰亡。
不知道這場舞獅,有沒有什麼海獅的寓意呢。
真希望這頭看似年邁的雄獅,能再舞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