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是偶然,相知相識是機緣。人如此,字亦如此。
薤,這個字現代漢語中已經很少用,但凡讀詩經或古詩詞還是會遇到。每次與之相遇,我總是匆匆一瞥就略過去,以其形妄其意,應該就是一種類似於韭菜的雜草、野菜吧,並沒多加留意。
最近讀美國漢學家比爾•波特的《尋人不遇》,其行程的第三天,他來到黃河北岸的東阿魚山,拜謁曹植墓。這位可愛的老人照例拿出他從美國遠道帶來的威士忌,倒了一杯,灑在曹植墓前,開始吟誦曹植的《薤露行》:
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
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
……
比爾•波特說:「曹植在其很多詩篇中都表現出了超越凡人的精神氣質,他猶如從雲端降落塵世的仙人。」
也許是被曹植的仙氣吸引,那一霎那我停下來,想認識一下「薤」。
薤(漢字)基本字義:
1. 〔薤露〕古代輓歌名。
2. 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鱗莖,鱗莖和嫩葉可食。
薤,葉狀似韭。韭葉中實而扁,有劍脊。薤葉中空,似細蔥葉而有稜,氣亦如蔥。二月開細花,紫白色。根如小蒜,一本數顆,相依而生。其根煮食、酒、糟藏、醋浸皆宜。
薤,又名藠(jiào)頭、野韭等。英文名Allium chinense G.Don.。薤起源於中國,自古栽培。據記載我國殷湯時即有種植和食用習慣。
薤在南方一直食用,只是大家習慣稱作藠頭,沒有多少人叫它薤了。薤也稱為「中國蒜」,大家常說的北方大蒜,則是在漢代由張騫從西域帶來的。
薤的產量少,食用價值高,有消食、除膩、防癌等功效,是名副其實的保健食品。北宋張耒《種薤》詩中曰「薤實菜中芝,仙聖之所嗜。輕身強骨幹,卻老衛正氣。」 薤享有「菜中靈芝」之美稱。
我國較為集中的產薤區有:湖北省武昌、鄂城、大冶三縣交界的梁子湖畔,江西省新建縣、福建省霞浦縣、雲南省開遠縣。
據唐代筆記小說《酉陽雜俎》記載:「山上有蔥,下有銀;山上有薤,下有金;山上有姜,下有銅錫。」
雖然不知其有何依據,但像湖北大冶(鐵/銀)、江西新建(銅)、雲南開遠(錫)都是礦產豐富的地區確是事實。
薤不為人識久矣,北方的菜市場幾乎沒有,南方的小城市在特定季節可以看到新鮮的。3月17日回赤壁老家,我們特意去逛街邊菜市,買春天時令蔬菜,見有挑擔賣野生藠頭(那時還不知道它就是薤),6元錢買了兩把帶回武漢,用它炒臘肉是家鄉的時令佳餚。
在老家,藠頭最常見的吃法是用醋醃製。想吃時從罐子裡夾幾顆出來,用小碟子盛著,酸甜中帶有一絲辛辣,別有風味,是佐餐佳品。與北方大蒜相比,藠頭白淨透明、皮軟肉糯、脆嫩無渣、雖辛香氣濃,但吃過後口腔中沒有蒜臭味。
薤葉中空、細長,如果有露水在上面,粘不住,很快就幹了。古人用薤露喻生命的短暫。有一首《薤露》的輓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媽媽在世時,每年都會用醋來醃新鮮藠頭,哥哥姐姐、楚馬和驄都愛吃。去年清明節,爸爸拿出家裡的一罐藠頭對我說:「這是你媽親手醃的,最後一罐了,你們喜歡就拿去。」我當時不識薤,也不知薤露之說,現在回想起來不覺盪氣迴腸、潸然淚滴。
每年清明回鄉祭掃,田間地頭隨處可見一種稱之為小蒜的野蔬。從外形看和薤非常相似,只是葉子長得秀氣些。連根拔出後,會看到它的鱗莖較之藠頭稍小,白色、小圓球形(不是薤的長卵形鱗莖),嚼一嚼,一絲辛辣的蔥香味在頰齒間緩緩散開,味道獨特。我們姐妹們齊動手,很快可以採拔一大把,回家洗淨切碎炒雞蛋,香飄四溢。
我一直疑惑,它其實是蔥韭香味,不知為何叫野蒜?在認識薤的過程中,才明白原來野蒜也是與薤有緣的植物,學名「薤白」, 日本園藝家柳宗民在《雜草記》中有記載,它和藠頭都是Allium蔥屬成員,是土生土長的「中國蔥」。
白居易《春寒》詩:「今朝春氣寒,自問何所欲。酥暖薤白酒,乳和地黃粥。」李商隱亦有詩云:「薤白羅朝饌,松黃暖夜杯。」 古人不僅懂得種薤、食薤,更把它的美呈現在日常生活中。
「倒薤篆」是中國篆書的一種,這種篆字豎畫都是細長,上端方勁,末端尖銳,很像薤菜,所以稱之為「倒薤篆」。金薤是倒薤書的美稱,喻文字之優美。
韓愈《調張籍》詩云:「平生千萬篇,金薤垂琳琅。」範成大《再次韻呈宗偉、溫伯》詩云:「官居數椽間,侷促如甕牗。幸鄰詩酒社,金薤對玉友。」
在大多數人眼中,那些不知道名字、長得也不夠好看的草,統統會被歸為「雜草」。可是就像不只有長得好看的人才能稱之為「人」一樣,世界上也沒有「雜草」這種植物。只要我們停下腳步,認真觀察,再不起眼、再平淡無奇的植物,都蘊蓄著生命的堅韌與美好。
陽春三月,百花齊放,鶯歌燕舞,奼紫嫣紅,正值踏青賞花好時節。你會去留意田間地頭那些像薤這樣的雜草、野蔬嗎? 如相遇又有幾人能識?如有緣有心,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