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敢想像也不能想像這麼一群人,他們缺少政府的經費來源,沒有編制,沒有足夠正當的名義,甚至他們有大學生,有老師,有牧民,成分參差不齊,他們僅僅是為了一個守護可可西裡的簡單信念,就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用生命守護了很多年。實在不得不說他們個個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可是面對殘酷的現實,也有心無力只能孤獨的站在雪上上面用力的揮手,抒發內心問天的寂寞悲涼。
當然,這一切需要一個大背景作為支撐,導演以一種極其相似記錄片的紀實手法描繪著可可西裡嚴酷的自然環境,風雪和流沙對生命的吞噬、大量的藏羚羊骸骨和毛皮給我們帶來的視覺震顫、偷獵者道德缺失的原因,巡山隊員的真實的生活,這些全景式的記錄讓觀眾自己尋找答案和內在。其實影片的大多數演員都是非職業的,他們生活化的演出更是為影片的寫實主義定下了基調。顯而易見,導演陸川也有刻意要突出大背景的想法,刻意的突出環境,雪山、草地、高原、甚至大面積的藏羚羊屍體永遠佔據了電影畫面主要位置,而人類的輪廓被無限的縮小,力量被壓縮、擠迫。仔細觀察畫面,無論是日泰帶領的巡山隊員淌過冰河追捕非法剝皮者,還是這些剝皮者被日泰放逐在風雪中獨自走出山地的時候,人的活動本身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人的活動與自然環境的關係,所以人在畫面的比例往往十不足一,整個場景顯得空曠荒涼,突出了可可西裡與人類尖銳的環境矛盾點。因此就算是導演極度想表現劉棟這個缺點滿身,但是大義上毫不含糊的角色,他為救肺氣腫的同伴毅然返身卻陷入流沙直至被吞沒這一場景裡面,鏡頭除了前期有面部特寫以外,並沒有刻意去強調這個極其震撼的場景,而是將人放置於自然場景中,平靜的記錄了整段過程,沒有使用任何音效,畫面渾然天成更顯大氣,將死亡的平靜揮霍到極致。
其實故事的開頭便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善惡觀,當主角剛到西藏問起巡山隊隊長日泰的時候,小孩便嚇得一鬨而散,巡山隊的存在是為了緝捕獵殺藏羚羊的盜獵者,而自己本身也為了生存在販賣收繳來的羊皮,馬克思的唯物主義相對性在這裡體現的淋漓盡致。姑且不論這種以小違法換大違法的觀念正確與否,至少在可可西裡,他們能用最堅定的毅力奮鬥在生命的禁區,與信仰為伴,用我們無法想像的意志生存。面對著槍口,日泰還可以揮出他最後那一拳,然後被盜獵頭目一槍兩槍三槍的打死。強巴死了,劉棟死了,洛桑也絕望的在雪地裡哭著說:「我們走不出去了」,最後的最後,日泰隊長也躺在那片土地上。雖然日泰是整個電影中刻畫最多的英雄,但是與傳統高大全的英雄不同的是,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非典型的英雄,是一個在自然壓迫下面枯萎、坍塌的偽英雄,他會憤怒,他會倔強,一身傲氣但是一樣會死,一個子彈讓他倒下去就真的爬不起來了。整個電影以天葬的儀式開場,最後以天葬的儀式結束,無可辯駁的表明,這是一部和死亡擁抱的作品,也是一曲對死者長生的悼歌。天葬在西藏文化裡面佔據著極大意義,不論是諭示生命的不斷轉世,還是象徵著生死的無盡輪迴,它已然把一種精神推上時代的浪尖,塑造出一個肉體英雄。沒有歌頌,沒有諷刺,沒有批判,沒有鞭笞,充斥全片的只有絕境中的掙扎,與自然抗爭,與盜獵者抗爭,與自己抗爭,不得不說這是一部關於信仰的史詩,一群戈壁灘上鐵骨錚錚的男子漢用靈魂和血液的千古絕唱。不用去論及影片裡面凍土到底能不能產生流沙,我更願意相信這部作品絕不是導演對於苦難的販賣,而是它就是一個大氣成功的靈魂作品,一部震懾內心世界的啼血長鳴。我們無權指責剝皮人馬佔林在故事最後恩將仇報導致日泰的死亡。世界上永遠沒有絕對的善惡,馬佔林也是凡夫俗子,僅僅也只靠這個謀生,同樣是自然之下的一顆方子,超脫不了自身的條件拘束,同樣在渴望生存。但至少陸川作為導演結尾的幾行字讓人看見了希望,不得不說他們都是先驅者、犧牲者,他們用生命的慘痛換來真善美換來可可西裡的一身白雪皚皚,能夠將一個簡單故事用形上學悲壯的展示出來,就是真正的對電影獨到成熟的掌控能力。日泰說:「你看過磕長頭的人嗎?他們的臉和手特別髒,但他們的心特別乾淨。」
是的,他們的心特別乾淨,就象可可西裡永遠清澈蔚藍的天空。
於是轉經筒轉動,禿鷲飛揚,蒼茫中靈魂舞動,只剩下可可西裡一直安靜的佇立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