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
我曾經數次跳傘,在大海裡和鯊魚一起遊過,爬過中國的長城,在潘普洛納和公牛賽跑過,還被逮捕過幾次——最近卻被告知,我的生命只剩下幾個月。然而當我站在球員席上等待出場時,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純白色亞麻套裝下的藍色襯衫裡跳動。我的指尖黏糊糊的,在看臺下做熱身練習時,於棒球上留下了汗跡。
正當我站在那兒前後踟躕時,小熊隊的經理喬·麥登走近我,打算在我投球前,向我展示一件個性化的小熊隊球衣,開個小玩笑以活躍氣氛。2016年6月的這個傍晚,我環顧四周,望著座無虛席的瑞格利球場上的4萬名小熊隊球迷,我意識到,這支球隊、這個地方堪稱檢驗我整個人生的試金石。
我童年時代的所有生日幾乎都是在這裡慶祝的。派對之後的幾個星期裡,同學們就不遺餘力地討好我——用棒球球星卡和自己的午餐零食賄賂我。因為他們知道,瑞格利球場門票的歸屬問題尚懸而未決。在比賽之前,我總能搞到小熊隊英雄們親筆籤名的球星卡,而我父親肯定會讓我把寶貴的籤名球星卡和我那些拘謹靦腆的朋友分享——這讓我很生氣。
我記得,有一次在賽前,我得到了厄尼·班克斯、比利·威廉士、託尼·泰勒以及唐·齊默親筆籤名的球星卡,爸爸同意我保留班克斯和威廉士的卡,但是讓我把泰勒和齊默的卡給那些因為沒得到籤名卡而難過流淚的朋友們,他們不像我那麼大膽敢闖。
我在伊利諾州巴達維亞市的臥室(距離瑞格利球場大約50英裡)裡面放滿了小熊隊的物品——小熊隊的床單、小熊隊的枕頭套、小熊隊的背包。我甚至在所有上學用的文件夾、資料夾上都畫上了小熊隊的隊標,以免有同學懷疑我對小熊隊的一片忠心。
我父親的舊公文包裡放著一個金色的錫紙盒,盒子上有兩片翻蓋兒,裡面保存著我兒時最珍貴的物品——棒球球星卡。那套託普斯球星卡每年春天問世,大街的席爾克雜貨店有賣,一包20個,還附贈一塊粉色泡泡糖,才賣5美分。我姑姑利爾每周一次購物時都給我買一包。
我打開那個包時的高興勁兒跟聖誕節早晨開封禮物時有得一拼。那一片粉色泡泡糖的香味會一直伴隨著下午的吹泡泡活動。不過我更關心的是,那一疊球星卡裡都藏著什麼。有漢克·阿倫的、米奇·曼託的、威利·邁斯的卡,甚至更棒,還有我鍾愛的小熊隊球員的卡,喬治·奧爾特曼的、艾爾·斯潘格勒的、鮑勃·威爾的,或者就像中獎彩票一般——還有厄尼·班克斯的、弗格森·詹金斯的卡,或者比利·威廉士的卡。
我沉迷於這些球星卡之中,把每個球員的擊球數據、家鄉,乃至身高、體重都背得滾瓜爛熟。我跟朋友們交易,想方設法搞到一套完整的球星卡。當然,凡是小熊隊的卡我統統樂得交易。
如果不做球星卡交易,我們就在彼得森鑄造廠隔壁的沙地上玩,這家工廠每天下午都會傾倒剛生產出的鐵水。這塊地塵土飛揚,上面只有幾塊乾草皮,不過對我們來說已經算是非常寬敞,足夠我們在上面追逐夢想了。我們喜歡玩四對四的棒球賽,壘與壘之間相距30英尺,堪與真正的棒球場相媲美,還有能用來計算是「二殺」還是「三殺」的複雜規則。夏天我們可以整天逗留在戶外,像我所崇拜的小熊隊球員們那樣打棒球。
等到我們年滿8歲,有資格參加少年棒球聯盟時,我被巴達維亞顏料公司白襪隊選中,卻落選了巴達維亞中心設計公司小熊隊,這讓我倍受打擊。少年棒球聯盟的賽場就在福克斯河邊,春天和夏天的時候,你常常可以看到我在三壘,相比於擊球手,我更擅長在這個位置截地面球。事實上,把球舉到頭部和上半身,這似乎增加了我的上壘率。
高中時代,我和我的朋友們從離巴達維亞最近的日內瓦站乘坐火車到芝加哥看比賽,偶爾我父母大發慈悲,讓我逃學去看小熊隊午後的比賽——當時所有小熊隊的比賽都在下午舉行。我的逃學之舉差一點兒瞞天過海——就差一點兒。有一次,我高中的教練從電視上看到我在現場接住了一個界外球。(現在我才想起來,當時正是學校上課時間,湯姆·麥克馬洪教練怎麼會在看比賽呢?)
我放棄了西點軍校的錄取通知,決定就讀位於芝加哥附近埃文斯頓市的西北大學,是基於一個重要事實,即我希望能隨心所欲地坐「L」火車去瑞格利球場看比賽。我完善了自己的計劃,只選上午的課程,以防萬一我聽到常春藤的召喚卻無法響應,我可是經常聽到這樣的召喚的。
在小熊隊1972年賽季結束階段,我和我的同學丹·德維特(我們都叫他「迪莫」)跳上火車,希望能趕上小熊隊在該賽季的終場比賽。我們買到了三壘一側的票,就在球員席那邊的防水布後面。我心裡盤算著,在比賽期間的某個時刻,跑到場上去體驗一下腳踩瑞格利球場草坪的感覺——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等到小熊隊在第九局的前半局終結了整個賽季的那一刻,我立馬脫口喊道:「快走!」
我都沒注意迪莫是不是跟了上來,就一路狂奔穿過三壘的場線,跑到了內場,小熊隊的球員們滿臉困惑地站在那裡,我倒覺得,他們是被我的舉動逗樂了。我跑到二壘,然後朝一壘跑去,而此時芝加哥警察就在我身後窮追不捨。我跑到了一壘,然後接著跑,不是往回跑,而是跑向看臺。我翻過護欄衝到了一壘的場線上,數千名球迷起立歡呼。當我飛奔上露天看臺的臺階後才發現,迪莫就在我身後。
我們沿著通向謝菲爾德大道和艾迪生街的斜道跑,此時緊追不放的警察就在我們身後約30碼處。我以為我們能成功脫逃,沒想到警察事先用無線電發送了安全警報,指示關閉出口的大門。我和迪莫很快就被逮住,他們用手銬把我們銬在了一起,然後帶我們沿斜道往回走,走下看臺,然後,簡直難以置信,我們居然又穿過球場朝拘留室走去。
「我們有幸走了兩趟球場呢!」我笑嘻嘻地對迪莫說道。
是什麼讓我如此痴迷芝加哥小熊隊呢?是那印有藍色細條紋的白色隊服讓我著迷嗎?是充滿友好氣氛的瑞格利球場上的午後比賽嗎?這裡有常春藤,四處瀰漫著啤酒的香味,還有體育運動的戲劇性場面。或許,因為目睹成人們無憂無慮地玩小孩子的遊戲會產生快感?非也。我對小熊隊的深情厚意自始至終都與歐內斯特·「厄尼」·班克斯息息相關。
班克斯是堪薩斯城美國黑人聯盟君主隊的球星,1953年小熊隊在美國黑人聯盟的傳奇人物巴克·奧尼爾的幫助下,籤下了班克斯。這位土生土長的德克薩斯人曾經為君主隊效力兩個賽季,後來因韓戰期間服兵役兩年而中斷了賽事活動。當班克斯抵達芝加哥時,他成為了第一位身穿藍白隊服的黑人球員。他立刻打入了首發陣容,不僅成為了球隊的中流砥柱,而且還是小熊隊最受歡迎的球員之一。我生於1951年,在我成長的關鍵期,厄尼·班克斯對我的影響非同尋常。
每次有幸去瑞格利球場時,我們都會早早到場,看班克斯的擊球練習。最讓我感到驚奇的,是他那敏捷的雙手、靈巧的手指、非凡的平衡力,還有他穩健的下盤,利用雙腿擊球的方式也讓我驚嘆不已。我也喜歡上面印有藍色細條紋的白色運動衫,在運動衫的心臟部位上方,印著小熊隊那經典的紅白藍隊標,運動衫的左袖子上有一個紅圈,圈裡是一個藍色小熊,後背上是標誌性的14號,其影響力等同於後來崛起的新生代球星麥可·喬丹的23號之於芝加哥隊。
然而,更讓我心懷敬畏的是他那超凡的安打技術。沒錯,厄尼·班克斯熱愛生活,熱愛工作,將每一份工作及每一天都視為新的機遇,這在他的笑容、他爽朗的笑聲、他的積極拼搶、他的願望中統統表露無遺。他的座右銘是——咱們來打兩場吧!他永遠渴望每一天都收穫再多一點。即使在球隊排名連續墊底、他本人狀態低迷時期,也從無怨言。
我臥室的牆上貼著一張厄尼真人大小的海報,每天早晨一睜眼就能看到。在美國社會依然充斥著種族隔離風氣的時代,身為一個來自伊利諾伊農場的白人男孩,卻崇拜這位來自德克薩斯州達拉斯的黑人男子,對此,我從不認為有什麼怪異之處。
我少年時代的一大榮耀,是11歲時在小熊隊贊助的安打比賽中獲勝,有幸和小熊先生握了手。我們倆在場上的合影至今依然是我最寶貴的體育紀念品。
我的願望不只是要像厄尼·班克斯那樣,成為芝加哥小熊隊的全能明星,我還想成為厄尼·班克斯那樣的男人,也就是說我非常樂意接納他積極樂觀的人生觀。從少年時代起,我就立志以我心目中的這位英雄為榜樣,把每一天都當作天賜的禮物。
當我站在小熊隊的球員席,等待出場開球時,厄尼就浮現在我的腦海裡。時隔大約44年後,我要再次踏上瑞格利球場那片神聖的草地了,這一次,我感受到了周遭的一切——草地的馨香、夜晚的微風、熱狗的味道,1988年安裝的電燈使得夕陽的餘暉更加絢爛。我想起了自1972年我闖進這個球場以來人生中發生的一切,尤其是與我的家人相關的一切,此刻他們就站在球場的本壘後面
他們中有與我相伴14年的妻子史黛西,我在人世間的生活因她的相伴而絢爛如天堂。她的旁邊是我的第一個孩子,30歲的凱西,一名NBA博客寫手,還有她的妹妹,24歲的克麗斯塔,她居住在佛羅裡達州的坦帕市,是一位嶄露頭角的高爾夫球手。克麗斯塔的右邊是我的長子,27歲的克雷格,我們叫他「小克雷格」,正是有了他,我才能至今還活在世上。那裡還有我年紀尚幼的孩子們,11歲的賴利和10歲的瑞安。
瑞安身穿一身小熊隊的行頭,眼裡充滿了好奇。此時此刻,我所有的家人都在現場陪伴著我——這真讓我不敢相信。此外,還有30多位親朋好友,以及順利趕到瑞格利球場與我共同歡慶的同窗。經歷了兩年艱苦的抗癌鬥爭,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這都是一場可喜可賀的慶功會。
「現在,女士們、先生們,請歡迎NBA記者、土生土長的芝加哥人克雷格·賽格上場。」
人群歡呼起來,此時喬·麥登執意讓我脫掉外套,套上背後縫有我名字的小熊隊隊服,我迫不及待地接受了。我動身朝投手區平臺走去。我真想在自己的人生中再一次全速衝進球場,那裡充斥著班克斯那「咱們來打兩場吧!」的氣勢,然而此時的我雙腿虛弱無力,要掙扎著保持身體的平衡,只能一步步走過去,我緊緊抓住這一重要時機,像個政客一樣,向人群揮手致意。
為小熊隊的比賽開球,這是我從來不敢奢望的重要時刻,但是,自從收到了邀請,為了這一刻我準備了4個星期。最初的練習,是我和瑞安在車庫前的車道上投擲網球,因為幾個療程的化療徹底摧垮了我的體力。不過,我每天都在專心練習作為投手要投出的第一個球。等5月31日抵達芝加哥時,我已經胸有成竹了。
為了確保球到位,有些開球嘉賓選擇從投手平臺前把球投到本壘。而我呢?要投球到位,我只能維持60英尺6英寸的投球距離。小熊隊的一壘手安東尼·裡佐本人就是一位癌症倖存者,此時他身負接球手的重任入場,捶了幾下手套,然後衝我點點頭。我將右腳踩到平臺的橡膠上,右臂縮回,準備出擊。球從我的手上出手時,全場一片安靜……人生真的很有意思,不知不覺間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我的大部分人生都以體育世界為重心,見證了賽場上一些最精彩的瞬間,見識了那些最出色的球員。體育運動的美妙之處在於,永遠有明天或者下個星期,乃至下個賽季。你的心裡總是有希望在。
至於我,我的希望始於一個名叫巴達維亞的小鎮。
本文節選自《活出精彩:一名NBA體育記者的非凡人生》
-END-
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 × 譯言 2019.1
-內容介紹-
【About us】
真誠講述世間每個平凡人的職業和人生故事
帶你遇見「一千零一種人生」
本文原載於我們是有故事的人(微信ID:wmsygsdr)|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官方故事平臺
轉載請郵箱聯繫,並註明出處與作者姓名,侵權必究。投稿/轉載/商務合作/諮詢郵箱:wmsygsdr@163.com
本平臺現已新增故事音頻欄目,請關注懶人聽書「我們是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