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詩人:施麗琴/楊樹葉/蘇美晴/落雪/簡/山東聽風/龍少/雪鋩/吉祥女巫/陳波來/非常刪刪/阿娉/相思豹/豐樺/張麗華/加林/蕭蕭竹/琪軒/洋洋的憶/風鈴子/周劍梅/楊東曉/原林/眉子/北方雪/一爐雪/藍琪兒/潘舜霞/楊孟軍/蒹葭 REED/晴兮/清泉/土曼河/佔森
《煙水寒》
文/施麗琴
寒氣一重,煙霧繚繞的水面
別說人跡罕見,帆船都遠離了視線
好事者對著舊碼頭,勘察又撫摸
造船工人早已改朝換代
纜繩道出了年份,歷史的變遷
汽笛聲卻帶著古老和神秘
把時間吹得不知去向
隨手提燈的人,沿著水岸越走越深遠
掉進星羅棋布的漁火碎片
饋贈艄公和船娘的流光異彩
像雪花被火焰燃燒,未等雙槳划動
已經痛徹心扉地與水煙同歸於盡
《煙水寒》
文/楊樹葉
晚霞落輝與飄渺的暮色
猶是幽靈的幻影在碧波上墜落
當蘆葦叢顫動著一片蒼黃
幽微的風聲躲進空虛的對岸
空林裡縷縷青煙
升騰起 茫茫迷霧
仿似光陰飄逝清秋的蒼茫
無邊無垠寂寞的天際
繁星朗朗在碧水中閃爍
一隻野鳥隱沒在空濛盡頭
這美的迷離在月色裡消融
荒草裡駛出一葉小舟
孤寒的駛向蒼穹深處
這荒涼此刻更加無限
《煙水寒》
文/莫浪
煙•
「從你身體裡逃跑出來,畫一個藍色的圈」
像告別的旅途
不經意時抬頭看一下。
水•
她的眼眶裡流動著波浪
天各一方的人,背對相機鏡頭。長發散開
風聲翠綠
一面湖有多少岸
她數不清,像不能計算眼角那片天空
有幾隻鳥飛過
寒•
她記得一個清晰的面孔
記得一件咖啡色外套,披在她身上
忘記燈火,忘記時辰
多年後,她想起
長椅和上衣紐扣。
《煙水寒》
文/蘇美晴
我們談論春光的時候,春光正在
目光中老去。插入花瓶裡的一支狗尾草
有了向光傾斜的身體
門檻上獨坐的那個人,視線扯出紅塵
煙霧繚繞成,臉頰上的半邊紅潤
我們談論愛情的事情,愛情已經在身體裡死去
一朵蘋果花,下落的速度有些可疑
真想提醒一句,秋水漸瘦
菊花枯萎。從山坡上滾過來陽光的
腳步,越來越遲疑。一抹腮紅是否存在過,已成為不能確定的事情
好在我們的談論還在繼續
越過楚國的西施,睡在一起
《煙水寒》
文/落雪
江水越來越薄
就像一個人的呼吸
被一塊陳年巨石壓成紙狀
夜色漆黑,江面傾斜
抱緊煙霧的天空張開手臂
落葉在堤岸上飛舞
這些落魄的靈魂正集體逃亡
草木舒展軀體
它們試圖跋涉秋水
江面上沒有一葉歸舟
此時夜深水冷
煙霧纏繞深秋落寞
一隻候鳥欲划過水面
哀鳴驚醒風聲
長亭豎起了經年的衣領
《煙水寒》
文/簡
扯著如水般的年華,抵達
前院籬笆,一株株馬鞭草
收走了你和他沒有相見的那些日子
恍惚、自尊、低落······
抱緊自己,拖自己回家
路上,有一串輕重均衡的腳
印
《煙水寒》
文/山東聽風
河流給田野拉起一道屏障
在太陽還未來臨之前
遠處的山脊和屋後的新墳
都隱在寒涼裡
父親說
今年的玉蜀黍(玉米)七毛八一斤
尾音和煙囪飄出的清煙絞在一起
平鋪在霧氣剛剛消散的麥田裡
山路上響起一聲鞭哨
成群的山羊奔向太陽
核桃林和燈籠樣的山柿
把田野裡平鋪的寒涼
稍微掩了掩
《煙水寒》
文/龍少
沒有鳥兒飛過,這一刻
湖水和天空,相處得如此默契
枯草、落葉和遠處微微泛起的煙霧
所有事物安靜得可以聽見呼吸
水面依舊波瀾不驚
山在另一端靜默成道人
這一切更像一個虛無的國度
我們只是這片天地間的一棵草木
更多的時候,是一滴雨露
隨上帝的手指降落或消失
《煙水寒》
文/雪鋩
秋已深,寒涼替代妄念
在幽水裡喧囂
煙霧重重,大雁裹攜蒼涼的山尖
越退越遠
遠山阻隔,隔惶惑的眼
無疑,冬懷藏冷酷的野心
就要越過山崗,席捲而來
就要推開柴門,與你正面相迎
你只是被時間催促
一味趕路的人
許多日子,逆流而上
被叵測的風撕扯
被煙霧猜忌
衣袂紛亂,心緒紛亂
無論給心灌輸多少蜜糖
都不敵這無邊的荒涼
《煙水寒》
文/吉祥女巫
深秋的煙水,還是美的
三到四分的冷,也是恰到好處
還好,冬天尚未來臨
興許它一生氣一跺腳就不來了呢
若只是作為一個假設
那個寒字,到了我這,就屏蔽吧
或者,索性就剝去它的皮肉
再拆除了它的骨頭……
《煙水寒》
文/陳波來
煙一樣飄逝著的水,水一樣飄逝著的煙
我一個人,感到冷
《煙水寒》
文/非常刪刪
搖桂槳的人離開碧潭
船擱淺在童年住過的無名村莊
恍如一條徜徉熱湯的魚
顛簸流離之間只剩下
褪去全部水份堆砌岸邊
轉換若干旬的骸,舊年見過
一面之緣,今年漸腐化
思念刻上墓碑看起來最寂寞
冬天應有大片霜花點綴
沒人懂頻繁於狹窄水道航行的船
停在碼頭或樹下會淌淚
水因為倒影被籠罩而憂愁
霧氣入駐只唏噓一聲
激起七八行漣漪如何細述才好
映現車水馬龍的水底世界
牽動一尾無防備躍出
天空俯視地面的動作愈加明顯
餘燼之雪也飄浮徹夜
《煙水寒》
文/阿娉
煙開始不分場合
肆意瀰漫
所有的心事
凝成一滴滴淚
感動或悲傷
水越來越瘦
瘦到翻不過河灘上的石頭
就索性在一個個凹裡
封鎖自己的腳
成冰
他們經歷了三個季節的沸騰與喧囂
此時眼裡飄起了雪花
《煙水寒》
文/相思豹
夢幻的青瓷,飽含無法看見的水
只聽見潺媛像金屬的清脆
隔一場霧,彼岸繪出的若有若無的身影
借用了薄薄的月光
把自己融成一點點水墨
江湖,隔一個夢
白草忘川,寒氣又一次被西風拍打成恍惚的燈火
影子重疊,中年的孤獨
像片片落入塵埃的飽經錘揲的金箔
煙水朦朧,煙水寒。
鏡中人鬢角斑白,遠方的路蒹葭蒼蒼
書頁間,詞語的重量轉化成季節的花朵
那些青澀,殘存在一盞茶裡
如一汪隱忍的淚,慢慢洇散
《煙水寒》
文/豐樺
水轉柔腸,煙似輕嘆
雁聲陣陣
像秋風投下來的一枚石子
搖動水
漣漪天空漣漪鄉愁
霜匍匐於地
龜速前進
葉子的羽翼折斷
輕盈而下
把自己的一生寫進無眠
月光開滿池塘
正醞釀夢境
秋已破碎,楓葉拒絕畫眉
菊花梳頭
那麼瘦
像人到中年日漸升起的皺紋
寒冷入心
如豆的燈光下
誰在思念
離人
《煙水寒》
文/張麗華
站在高樓之上
看人間蒼茫
雲煙,是淹沒人間的水
在立冬的早晨赴約
高的矮的別墅,甲殼蟲似的汽車
施工的吊塔,正在潛意識裡運轉
一片又一片田野被收拾乾淨
人們都忙著升向高處
一座樓升起來需要一年
一座樓升高的速度
需要一個人用一生去追趕
雲煙,是時光朦朧的眼
被無數人工的風景醺醉
徜徉在風景中的人
看得清這頭,看不清那頭
《煙水寒》
文/加林
有種寒度與記憶深淺有關
被一場大雪掩埋的那座山
在某個午夜,突然醒來
在光影裡呼吸
走回很多年。翻遍
那些熟悉的街道,潮溼的角落
蹲在蜘蛛網上的目光
急促而慌亂
那年,也是這個季節
一隻鳥兒飛走了
路燈的光線衝出煙霧
照在枝頭的幾片枯葉上
天亮之前。命令
身體裡的水迅速結冰
《煙水寒》
文/蕭蕭竹
煙霧謀篇布局
天幕垂下迷濛一片
河流早已司空見慣
槳櫓漂泊的燈影裡
朦朧眼神再無意泛起波光
大雁振翅遠走
渡口空無乘人
一秋光景所剩無幾
故城月色下靜聽自己
歌謠舊了
一曲古箏,彈走芳華年少
時光如落葉凋敝
夢易冷,念念難隨心
腳起腳落間
寒冬已悄悄漫過秋天
《煙水寒》
文/琪軒
氣溫將至零度
煙靄是山谷的另一層皮膚
越沉重
越浮在表面上
作為屏障——嚴守石頭的秘密
和順流而下,半截朽木
一言難盡的過往
咳喘是碎片,鳥鳴是碎片,波濤是碎片
前世轟轟烈烈的足跡
那些船,那些搖櫓的手臂
漸漸喪失痛感
恍惚中出現的光亮,或許被認定
別有深意的象徵
《煙水寒》
文/洋洋的憶
有些時光只可用於柔軟
手掌心滑落的水,站立,行走
霧靄從來四面八方湧來
請別阻止它
別阻止它,成為湖泊
把我渡到深秋的岸
你凝視的地方
是一棵樹。它腰纏白露,低眉俯首
千百枝條向轉動的水出發
細節在倒影中優雅複製
要歸還
一場江南煙雨
風叩石頭,喚一場雪
岸與岸間泊著彼此
溫一壺湖水
對飲
儘是落花的汁液
酩酊,方才徵服煙波浩渺
倒進一片清漣裡
沒有蒹蕸,也是詩經
《煙水寒》
文/風鈴子
那一塘枯荷在殘雪中如寂寥美人兒
形體纖瘦,骨骼奇麗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是的,恰如此刻
一群鳧遊的野鴨被呼嘯而過的風聲
驚起
撲稜著翅膀倏忽逃離
俄頃,一塘寂靜
和伶仃的橋相互對望
那一縷晨暉,為殘荷塗上紅暈
也曾是美人兒,也曾遲暮
此刻,遇見白雪,就煥發春心
遇見賞這一塘瘦景的人
就變成了一幅畫
懸掛在大地的牆上
《煙水寒》
文/周劍梅
煙波,八百裡浩淼
被淡妝淺抹的女子帶走
在鏡裡一坐半日
推門而來的風停留一小會
在無影無蹤裡告別
搜不出一片南歸的輕羽
樹影越來越高
月色清澈如砂洗
懸在風尖的一葉孤舟
去向莫明
霧瘴封鎖一江煙雨
任寒風吹落
《煙水寒》
文/楊東曉
霧起,風寒。船拖著河水,走向遠方
那悠揚的琴聲,也被拖走了
只在河面上留下漣漪
一隻孤獨鳥,在孤獨地鳴唱
一聲,一聲
像在拆散自己的靈魂配件
它從我身邊起飛時,一定看到了親人
彎曲的弧度
勾畫出千山萬水都在煙霧籠罩中
多像孤獨的我,因為有你
「還能在這浩渺的人世間
邊走邊唱」
《煙水寒》
文/眉子
夕陽已經消失
信使還沒有來
只有風聲,水聲,蘆葦聲
更遙遠的寒霧
將命運的線索分開
四分之三的月亮升起來
又萌生著怯意
一串串暗沉的水滴
不斷地走進去,又走出來
沒有顏色,只有寂靜
和沒有停止的存在
《煙水寒》
文/北方雪
這時
我把仙人掌,三彩葉,紫羅蘭
搬回室內的窗臺
每個窗臺都站滿了遙望春天的眼神
有人掐指數著還有幾天
暖氣將如若陽光
擁抱整個房間,孩子,愛人
老人們
把圍巾,棉襖,棉褲套在身上
已備好川貝母,五味子,瓜蔞,苦杏仁,
抵禦數九寒天洶湧的咳嗽
《煙水寒》
文/一爐雪
一旦太陽在自己的陰影裡走失
黑子也就閉上了眼睛
舞臺空下來。忙碌的拼命忙碌
一再騰挪的陰險之物變得隱秘
石頭,沉默不語
漸行漸遠。 背對流水背對風
摁住心臟裡跳躍的火焰,遠離
一切危險的事物:
巧言。箭簇。刀俎
我想,落葉並不厭倦秋風
雖然,它的刻刀還在揮舞
從我筆端零落的詞句卻安靜下來,且
一日盛過一日
《煙水寒》
文/蘭琪兒
冬一立起來
風就給萬物臉色看
逼迫楊樹、柏樹脫去衣裳
人們不得不用口罩封住風的口
怕一個噴嚏,把病毒引進身體
「初冬是感冒高發期……」
一則小廣告貼在立冬的臉上
我如往年一樣找出禦寒的棉衣
馬路上掃樹葉的老人裹得嚴實
但是秋天般的身體還是不斷哆嗦
寒氣越來越重,水一圈一圈瘦下來
多年的寒號鳥一定壘好了窩
老家的炊煙卻再也沒有母親的味道
《煙水寒》
文/潘舜霞
那令人驚悚的
一面鏡子。在蒼穹之下
如一塊寒冰被點燃
漠漠青煙——
寒鴉的腳步顫慄
印在冷鐵的鏡面上
仿佛消失的記憶歸來
敘述失之交臂的——
「我們都老得那麼快」
一位厭世者
背對山水的肩膀
如貝殼放棄了海水
日子,一天近似一天
適合騰出更多的空間來
盛放暮色。寫許多不冷的
寒鴉,戲水
《煙水寒》
文/楊孟軍
霧鎖清江。三千裡流淌
才容得下
一葉扁舟的從容轉身或靜泊
梧葉秋聲。百丈崖冰
才捂得住
一粒秋霜輾轉於塵世的晶瑩與潔白
一管簫聲,裝不下綿延的流水和馬蹄
數點昏鴉,抹不開山村水郭的寂寞與繁華
月色澄清之時,臨淵羨魚之人
照見自己一生的沉潛與激蕩
峰巒如聚之際,登高望月之人
遺忘了白雲深處的歸路
岸上行走之魚,散開亂石刨出的鱗片
水邊徘徊之柳,散開發髻裡繚亂的清風
轉身即成滄海
渺渺茫茫。君且住,只趁雲煙飛渡
《煙水寒》
文/蒹葭 REED
煙水寒
寒到極致,江山
有煙霧繚繞。寒到徹骨
生出思念。雖
幾重山之外,整闕詞
不提秋怨。不提
白裙、盤同心髻的婦人
鬢邊帶著剛摘的黃色菊
手搭在額頭遙望。不提
天有多高,山有多遠,煙水
有多寒。不提
關外歸來的馬車
響鈴如流水潺潺。更不提
若不歸來,泛著煙水寒的月光
五更寒時
還幽幽照在帘子上
《煙水寒》
文/晴兮
湖中。除了我們虛晃著影
蘆花開滿,一個人的鬢角
還有那些以為更快泅渡出城
冬夜,蒼茫便能後退的日子
湖面,被稚鳥的翅膀擦了又擦
風琴上由遠及近,荒漠、孤煙的馬蹄
一個毫無遠方,亦無歸來
一個路過自己的過客、被趕路人
告別時,竟相對無言
《煙水寒》
文/清泉
枯連著枝,枝頭痛飲八面寒冷
仿佛村頭依舊的炊煙
一隻驚雀消失在浩渺
《煙水寒》
文/土曼河
河水的嘀咕聲
漸次演變成一場電影行將放映時恢宏的前奏
銀幕上的水開始流淌
照例先是大牌的主角、壓軸的導演
最後才是無名的編劇、以及咆哮而過的劇務
沉默的將軍手攥一副好牌
劇情還未上演硝煙已瀰漫全城
弦樂響起帷幕落下
活生生的群演們踏實地鋪墊像潮底的泥沙
我只有站在這冰冷刺骨的水裡
才想起往事如煙
湄公河已不知打撈過多少春秋
《煙水寒》
文/佔森
「空茫處有狼煙,樓閣間有兇險。」
她和手裡的提琴,仿佛都無處放置
無論是有雨的窗臺,還是曖昧的午後
她們: 只是剛跳動不久,就要去做安靜的碎片
寬鬆耷拉的白裙子,散落的繩結
喔,這也包括我的愛人
比我寫過跳「玉簪記」和「牡丹亭」的戲子
比那些風裡的花,花邊的野草,還要柔弱
不習慣關閉的窗,已保持封閉
一些灰鴿子,開始被對面的人放飛時
撲騰的剎那,她的眼睛很亮
有一次也差點從輪椅上向前傾倒
而她堅信,有個男人還會如多年前那樣抱住她
她最近也在不斷小心地撥弄漸幹萎的水珠
也堅信不遠處林裡的人,會為他留燈
還要在一張紙,寫下什麼?寫光線的偏移
路上隱約的寒意
寫她呆看臨湖鞦韆的兀自晃動,還是寫前朝的留守女
也曾站在同一汪湖前,等落了桃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