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讀了一本有點奇怪的書。它是日本人寫的,卻沒有寫哪怕一個日本人,反而大多是中國古代的人物、或者說中國古書中的人物,有名的比如孔子及其弟子、太史令司馬遷、還有沙悟淨,對,就是西遊記裡的沙和尚。它算是一個短篇小說集,大多數篇章都改編自《左傳》《史記》等書中的故事。其中最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篇,便是用作書名的《山月記》。
故事很簡單:唐代一個文才淵博的進士郎李徵,少年得志,中榜當官。但他妄自尊大、倨傲不馴。立志以詩揚名的他不久就辭官回鄉、閉門絕交,一門心思寫詩。
官場的阿諛奉承、同流合汙豈是我輩高潔之君子所能忍受的?呸!不如效仿李杜,以詩名和才華流芳百世,才對得起我滿腹經綸和一塵不染的節操。
可是這個李徵,論才高八鬥他比不上李太白,論窮困潦倒倒是勝過杜子美。畢竟寫詩不能當飯吃,長期餓肚子弄得自己瘦削不已,樣貌瘮人。妻兒也都跟著他餓肚子,苦不堪言。為了一家老小填飽肚子,他又去當了個小官。
可想而知,這次復出並不榮耀,甚至極大地傷害了李徵的自尊心:詩才不足以立身,曾經的同僚和下屬都已身居高位,憶往昔得意少年郎,今何在?只落得消瘦的身體和殘破的心。
結果就是,終日鬱鬱寡歡,最後發了瘋、失了蹤。
李徵再出場時,已經變成了一個人頭虎身、茹毛飲血的怪物。面對他為數不多的好友、同榜進士袁傪,他道出了自己落得如此地步的原由,以及了悟之後的悔恨。
我想以詩成名,卻又不進而投師訪友,相與切磋琢磨。與此同時,又不屑與凡夫俗子為伍。這都是我那怯弱的自尊心和妄自尊大的羞恥心在作怪。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而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於是我漸漸地脫離凡塵,疏遠世人,結果便是一任憤懣與羞恨日益助長內心那怯弱的自尊心。
李徵的這段話可謂把自己的瘋魔剖析得十分透徹。他接著說:
任何人都是馴獸師,而那野獸,無非就是各人的性情。於我而言,這種妄自尊大的羞恥心就是野獸,就是猛虎。
看後覺得這段話無比精彩,相信看過的小夥伴都有默默劃線、摘抄。
個人閱讀之後的感悟如下:
1、每個人的內心都住著一頭野獸,當我們在負面的情緒中久久得不到解脫時,野獸甚至會壓倒自己的人性,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古人說修心養性,目的之一也是要馴服自己內心的野獸吧。
2、年輕時一直備受追捧的人,往往有很強的自尊心,用流行的話來說,叫有偶像包袱。這其實是自己強加給自己的一種負擔。包袱太重,如何前行?人要有所成就,最早應該打碎的,就是他加以自身的鐐銬。
3、很多文藝青年,都有李徵的影子,「半信自己是塊美玉,不肯與瓦礫為伍」。建議認真閱讀原文、仔細自查,早預防、早發現;早治療、早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