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陽灼燒下蒸散的暑氣籠罩著拉斯維加斯,在歡聲鳴響中鼎沸的球館沉澱了十年如一日。
又一年的夏季聯賽在賭城掀起帷幕,聲名鵲起的新秀們將代表球隊登場競逐。廣受追捧的新科狀元秀錫安-威廉姆森令舉世為之瘋狂,他的首秀刷新了由朗佐-鮑爾所保持的夏季聯賽單場收視紀錄,儘管錫安此役左膝挫傷並決定退出夏季聯賽,但他所效力的紐奧良鵜鶘在下一場仍然備受矚目,來自21家日本媒體的61名特派記者趕赴現場報導比賽,陣仗之大為前所罕見。
各路日本記者爭先恐後地湧入球館擠出立錐之地,第一位通過選秀登陸NBA的日本球員八村壘將在此役迎來首秀,他們都盼能親臨現場見證歷史。
早在2003年,獲譽日本籃球第一人的田臥勇太曾代表達拉斯獨行俠出戰夏季聯賽,隨後他與丹佛掘金短暫籤約。時任掘金主帥的傑夫-布茲德裡克對那段時光記憶猶新,他回憶道:「他們對自己國家的球員真的太熱情了,他們總是如影隨形地追著球隊總經理奇奇-範德維奇發問,田臥勇太為何沒有獲得出場時間之類的問題。他們真的極度渴望能有一個人代表他們國家披掛出戰。」
在田臥勇太之後,渡邊雄太也為日本籃壇開拓出一條全新的道路。在NCAA代表華盛頓大學徵戰四年後,渡邊雄太以落選秀的身份與孟菲斯灰熊達成雙向合同,他由此成為第一位從NCAA走向NBA的亞洲球員,而彼時的八村壘也正追隨著前輩的腳步,剛在岡薩加大學打完自己的大二賽季。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
八村壘在大三賽季榮膺西海岸聯盟年度最佳球員,並當選了旨在表彰NCAA年度最佳小前鋒的朱利葉斯-歐文獎。不同於渡邊雄太上一年的落選,NCAA時期載譽滿身的八村壘成為樂透秀早已無虞,最後手握首輪9號籤的奇才決定將八村壘帶回華盛頓,而這一歷史性時刻也令日漸式微的日本籃壇得以撥雲見日。
一時間,關於八村壘的新聞報導瘋狂席捲了日本各大媒體的版面。
日本共同社的記者山崎秋子對此說道:「八村壘現在真的是家喻戶曉,他走到哪兒,攝像機就跟到哪兒。他不僅會出現在體育新聞的報導裡,甚至在下午兩三點的時段還會有專門報導他的綜合新聞,在那個時段幾乎只有家庭主婦才會看電視。能夠獲此待遇的運動員在以前估計也就只有棒球巨星鈴木一郎與大谷翔平了。八村壘現在可謂是無人不識,此前只有球迷才知道他,但現在所有人都認識他了。」
伴隨著開場哨聲吹響,在媒體席翹首以待的日本特派記者都將熾烈似火的目光拋向賽場。
只見八村壘在籃底背身持球虛晃,隨後半轉身靈巧拋射得手,為球隊獻出首記運動戰進球!
媒體席頓時為之沸騰,而八村壘也用越發驚豔的表現回應著響徹全場的歡呼。愈戰愈勇的他施展出十八般武藝,追身躍起釘板封蓋,底線切入空接怒扣,轉身突破強起放籃!
正在場邊考察新人的奇才助教羅伯特-帕克見狀不禁誇道:「八村壘太出色了,與其他年輕球員相比,他的個性顯得相當成熟,而且他始終都能保持自己的打球節奏。天賦異稟猶能腳踏實地,實屬罕見。」
綿延起伏的立山連峰三面環抱富山灣,壁立的屏障養護著一方水土經年累月的沉積。
奔騰不息的黑部川劃開峽谷垂下飛瀑,濺起的水沫倒映出無數孩童澄澈無垢的希冀。
富山縣溫柔滋養著早春的生機,和風輕拂,柳杉抽枝,八村壘也發出了嬰兒的第一聲啼哭。
八村壘的父親扎卡裡-賈比爾來自西非的貝寧,他在旅居日本後開了家酒吧營生,並與日本男籃的歸化球員艾拉-布朗在酒吧相識。布朗在當地為富山松雞籃球俱樂部效力,他時常到酒吧與扎卡裡把酒言歡,並對年幼的八村壘疼愛有加。
八村壘彼時已初顯運動天賦,他在小學五年級參加過富山縣運動會,而且還在百米短跑中以13秒81的優異成績刷新縣紀錄並奪得金牌。
布朗有意引導八村壘步入籃球道路,可少年時代的八村壘卻更加喜歡棒球。
「我那時候甚至還沒開始打籃球呢,布朗叔叔老是跟我聊起籃球,他還給我送過球鞋,但可惜我小時候最喜歡的運動是棒球。」八村壘回憶道,「我打棒球也打得很好,我擊出的球可沒有人接得住。」
直至升學國中,八村壘才在好友的勸哄下加入籃球部,並與他的籃球啟蒙教練坂本穰治相遇。
儘管初試籃球的八村壘毫無技術可言,但是他所展現出的運動能力令坂本教練舌撟不下,坂本教練從未在日本見過天賦如此卓絕的學生,他鄭重其事地向八村壘說道:「你終有一日能夠登臨NBA賽場。」
「是的,我可以的!」八村壘聞言也笑道。
在日後回想起那幕場景時,八村壘仍舊忍俊不禁:「我當時就樂了,我那時候還比較天真,教練說什麼我就信什麼,所以我才會那麼回答他。」
在坂本教練的指導下,八村壘開始焚膏繼晷地埋頭苦練,他每天早晨六點半都會準時抵達球館進行訓練,並煞有介事地效仿坂本教練研究NBA比賽錄像。雖說八村壘難以像坂本教練那樣拆解技戰術變化,但他也從中獲益匪淺,他在對比賽錄像的研究中逐漸習得拉裡-詹森的內線腳步與丹尼斯-羅德曼的搶板技巧,而且他還對時值巔峰的卡梅隆-安東尼極度痴迷。
八村壘在坂本教練麾下穩步兌現著自己的天賦,並在國中三年級幫助學校闖入全國總決賽,創下富山縣代表學校的最佳戰績。
憑藉著自己在那一年的出色表現,八村壘如願獲得多所日本籃球名校拋出的橄欖枝,但他從未忘記坂本教練當初對他的期待,他在各所高中對他展開招募時都會詢問,自己在畢業後能否獲得前往美國就讀大學的機會。
八村壘的要求並無先例,因此各所高中對此都覺得莫名其妙,只有宮城縣的明成高中向八村壘承諾,他們至少將會幫助八村壘爭取前往加拿大就讀大學的機會。
隨後,八村壘決定加入明成高中,並帶領球隊在全國高中籃球選拔優勝大會上豪取三連冠,制霸日本高中籃壇。
時間回溯到2014年,U17男籃世青賽在阿聯杜拜正式舉辦,時年十六的八村壘代表日本男籃青年隊披掛出戰,並與天賦超群的美國男籃青年隊狹路相逢。
是役,日本男籃無比尷尬地以33-122慘敗美國男籃,但是八村壘卻單騎獨砍25分豔驚全場,猶如鶴立雞群令現場觀賽的國際球探為之嘆服。在那一屆U17世青賽上,八村壘場均能夠斬獲22.6分6.6籃板,力壓傑森-塔圖姆等青年才俊加冕世青賽得分王。
聽聞八村壘在U17世青賽的上佳表現後,岡薩加大學的助教湯米-勞埃德當即飛赴日本對其進行考察。勞埃德助教向來自詡慧眼識珠,他此前曾將凱利-奧利尼克與多曼塔斯-薩博尼斯等國際球員帶回岡薩加,而現在八村壘成為了他的招募對象。
在初見八村壘後,勞埃德助教斷定:「他的身體天賦遠超我的想像,他以後絕對非同凡響。」
儘管勞埃德助教只能求助當地的訓練師代他用日語與八村壘溝通,但他們還是迅速達成了共識,八村壘決定跟隨勞埃德助教前往斯波坎拜訪岡薩加大學。
此行令八村壘赴美打球的決心愈加堅定,他回到日本帶領明成高中連續第三年斬獲全國冠軍,在成就三連冠的豐功後,他跨步邁向又一段閃灼著絢爛夢影的全新徵途。
然而異國他鄉的生活並不像八村壘所預想的那麼簡單。
岡薩加主帥馬克-菲尤為八村壘量身擬定了一套為期三年的培養計劃,其中第一年的計劃就是適應環境。
斯波坎雪飄如絮的臨冬暮景令八村壘恍如歸鄉,但與富山縣不同的是,八村壘在斯波坎畢竟難覓鄉音。語言不通,成為了八村壘適應美國生活的最大問題。
在球隊的首堂訓練課上,菲尤教練指導八村壘進行戰術跑位,可八村壘卻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菲尤教練對此哭笑不得,他坦言:「這對八村壘來說真的異常艱難,對我們球隊的工作人員來說也是巨大的挑戰。大一球員所面臨的基本都是力量、體能或戰術理解等方面的問題,可八村壘所面臨的問題卻是語言溝通。」
球隊後衛約什-珀金斯有意幫助八村壘儘快融入球隊,他在訓練結束後拉著八村壘到家裡參加聚會,但八村壘仍舊悶聲不語,在語笑喧譁的聚會上顯得愈發窘迫。
「他跟我們打了聲招呼,然後就一直自己在角落待著,他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我們對此也沒有辦法。」珀金斯聳肩說道。
另一名隊友傑裡米-瓊斯也直言:「他現在所面臨的困難是我們無法想像的,他一點兒英語都不會,這也太難辦了吧。」
正是因此,八村壘在大一賽季只能把板凳席坐穿。那一年,岡薩加隊史首度闖入NCAA決賽,八村壘也成為了首位躋身NCAA決賽的亞洲球員。
但八村壘在決賽未能獲得出場時間,他只能在板凳席上目睹北卡奪得隊史第六冠。
終場哨聲鳴響時,響徹球館的歡呼聲猶如萬斤巨石傾軋著八村壘的背脊,令他在重負之下難以喘息。他蜷身舔舐著兵敗折戟的怨憤與的空有抱負的不甘,此際有心無力,惟有暗下決心。
「語言溝通是阻攔我追逐夢想的最大難關,我決不讓自己再受阻於此。」八村壘如是告訴自己。
八村壘在那年夏天廢寢忘食地學習英語,為此他還開始追美劇、聽說唱和玩遊戲,用盡一切方式來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
當時在球隊兼任視頻剪輯師的研究生中川是八村壘的日本老鄉,他也是八村壘在大一時期的隨隊翻譯。他回憶道:「他當時真的太瘋狂了,除了訓練球技就是學習英語,而且他還拜託我別在他面前說日語,他想要儘可能快地掌握好這門語言。」
伴隨著新學期的臨近,與八村壘私交甚篤的隊友珀金斯也返校參加訓練。在球館看到八村壘的身影時,珀金斯隨口用了句俚語與他打招呼,而八村壘聞言也停下訓練,與珀金斯聊起了加拿大說唱歌手德雷克的新歌。
「我們立馬就把他圍了起來,」珀金斯在回想起舊事時大笑道,「謝天謝地,他現在竟然開始聽說唱了,而且他還知道那些歌詞都是些什麼意思,現在他的英語說得可比我好!」
隊友們都樂意於幫助八村壘適應異國生活,他們時常帶著八村壘參加校內的社交活動,儘管起初八村壘的英語口音時常鬧出笑話,但顯而易見的,八村壘已經真正融入了這支球隊。
眼見八村壘現已能夠聽懂戰術部署並與隊友在場上進行溝通,菲尤教練開始將他放入球隊的常規輪換陣容,而八村壘也沒有辜負菲尤教練的信任,他全面提升著自己在賽場上的表現,並在NCAA八強爭奪戰中臨危受命,代替受傷缺戰的隊友基裡安-蒂利出任首發,並強勢攬獲16分9籃板2蓋帽,一舉扛起岡薩加的大旗。
岡薩加在那一年面臨著八名球員畢業退隊或參加選秀的窘況,饒是菲尤教練運籌帷幄也難為無米之炊。岡薩加最後止步十六強,而八村壘則趁勢嶄露頭角,並憑藉著自身的優異表現躋身西海岸年度最佳陣容一隊。
待到大三賽季,愈發神勇的八村壘更是獲譽無數,以領袖之姿,遂年少之志。
隊友珀金斯對此不禁慨嘆道:「他能從不善交流的球員成長為獨當一面的領袖,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八村壘在大學期間完成了菲尤教練為他量身制定的三年培養計劃,而後他也如願奔赴NBA賽場,在聚光燈下披戴滿身榮輝,在籃球場上立志有所作為。
遠夢可追亦可遂,不負朝暮與年歲。
時值此際,八村壘舉目千裡盡鵬程,而在回首顧盼時,他也猶能看到當初坂本教練寄願於己的那幕場景。
志當存高遠,年少豈戲言——
「你終有一日能夠登臨NBA賽場。」
「是的,我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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