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陳宇浩
許恆濤左手虎口上，貼著一張皺巴巴的麝香虎骨膏，從手指的白皙和細長程度來看，這絕對是一雙完美的天生玩樂器的手。
聊天還不到15分鐘，他已經兩次拿出一瓶紫色蓋子、名為左氧氟沙星的眼藥水，仰起頭往眼睛裡擠。據說，這個藥水對緩解眼疲勞有「超強作用」。
閉著的眼睛剛張開，手機鬧鐘響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哦，是提醒晚上練琴的，三天沒練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一滴眼藥水滑到許恆濤嘴角。
對於靠樂器吃飯的樂手來說，練琴還要靠鬧鐘提醒，聽起來有些可笑。
許恆濤，80後，杭州某交響樂團成員。從採訪前溝通到採訪後，他只允許稿子裡出現這兩個標籤。當然，肯定是化名，「連姓也不能是諧音，以免被人聯想。」
從春節前放假至今，許恆濤所在樂團的成員們，一直散落在全國各地的家中待命。演出暫停、劇院關閉，讓這些以舞臺為生的年輕人們，一下子進入了一種「真空」的狀態。
而演出補貼的「斷檔」，則讓許恆濤這樣背著房貸的新杭州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從2月下旬開始，許恆濤兼職成了一位遊戲代練員，專替人打手遊《王者榮耀》。一個同樣靠著靈活手指創收的職業。
許恆濤並不承認「自救」這樣的說法，但一個月下來4000元的佣金收穫，又讓他有種踏實的安定感。
【買兩個充電寶，每天打10個小時】
許恆濤家境不錯，5歲的時候開始學樂器，跟國內大多數交響樂團樂手一樣，一路念了專業音樂院校，畢業後來到杭州，加入了現在的樂團。
對於學音樂的人來說，這已經算是相當順風順水，甚至是個安穩的飯碗了。
普通樂手，每個月收入8、9000，如果演出頻繁的日子，拿到一萬多也不難。總體來說，比多數同年齡段的上班族要強不少。
按照許恆濤的說法，學音樂的人，基本上都是「偏才」，除了演奏，其他方面的能力都不會太突出。他也差不多，但有一項例外，就是打遊戲。
從小到大，因為貪玩遊戲，許恆濤沒少挨過打。但確實，無論打哪款遊戲，他總能比身邊的人玩得好，「可能練琴手指比較靈活？」他促狹道。
3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許恆濤接觸到了手遊《王者榮耀》，並迅速入坑。從最低等級「青銅」，打到最高等級「王者」，他只用了9天時間。這個速度，已經接近不少職業玩家。
在中國，《王者榮耀》是公認玩家人數最多的手遊之一，數據統計有2億人之多，這也讓「代練」這門生意，有了恣意生發的土壤。
在《王者榮耀》裡，等級像是每一個玩家的身份，關乎到資歷、地位、甚至自尊心。隨便舉個例子，等級低的玩家，就沒法跟高等級玩家一起玩排位賽。
所以，對於很多想迅速獲得有面子的「高等級」，但又沒時間一局局自己打上去的玩家，就願意花錢找槍手來代練。
之前就有一位職業大神對外宣稱，某80後知名作家、賽車手，花了8萬塊錢請自己代練，直接把號練到王者。
一入代練深似海，光弄清楚複雜的價格體系，許恆濤就用了一個多星期。
最早的時候，他按照每局收費來打，難度比較大的星耀局，價格差不多在25元—40元/局之間浮動；相對簡單的鑽石局，則為15—20元/局。單局代練，打一局收一局的錢，微信支付寶實時轉。
後來許恆濤發現，這樣的「零售」太不穩定，在上海一位朋友的點撥下，開始嘗試「包段代練」。 即跟客戶約定，多少時間內，我把你從某某等級練到某某等級，你支付我多少費用，「相當於批發」。
比如從星耀5練到星耀3，差不多能賺300—350元，低一點的段位比如從青銅2打到鑽石5，大概只有80—90元。
也就是「包段代練」後一個星期，許恆濤在左手虎口貼上了麝香膏藥。每天拿著手機打10個小時，左手保持著同樣的姿勢控制方向鍵，讓許恆濤的腱鞘疼得厲害。「這種疼，只有當年考音樂學院前瘋狂練琴時候有過」。
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不要落下什麼病根，影響到自己樂手的職業。誰都知道，雙手的健康程度，對一位演奏員來說意味著什麼。
整個3月份，許恆濤每天大概都會花9—10個小時在代練上，為此，他還買了兩個20000毫安的充電寶。對於代練者來說，如果遊戲過程中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不僅是打輸白忙活，還會影響到信譽，「因為這種失誤太低級」。
【被放鴿子被騙押金，代練這趟水夠深】
除了手和眼睛疼，代練江湖裡人性的博弈，也給許恆濤留下了深刻印象。
最開始，許恆濤是通過朋友發包接散單的，方式也很簡單粗暴——直接跟客戶加微信，聊好價格，開練。
不到一個禮拜，就遭遇了兩次空手套白狼。
有個姑娘，說自己疫情期間宅家裡無聊，剛下載了《王者榮耀》，讓許恆濤幫她從青銅練到黃金，談好價格「50元」。
大半天時間，練完了，許恆濤去要錢的時候，對方開始各種撒嬌想賴帳，姑娘「好哥哥，好哥哥」叫個不停，最後還發來一張尺度極大的自拍照，說「這張照片肯定值50元吧」。許恆濤哭笑不得，50塊代練費就這樣不了了之。
還有一位老兄，代練完成，許恆濤去收錢，對方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情急之下，許恆濤一張之前的對話截圖發過去，對方回話「你確定這個是我？」一看，那哥們瞬間把自己的微信名和頭像都改掉了，「手速這麼快，怎麼不自己去打（遊戲）……」許恆濤苦笑。
為了更有保障，許恆濤決定放棄單幹，投靠「組織」。在淘寶和第三方APP上，一直有不少王者榮耀代練工作室，不過，想賺錢，水還是很深。
跟平臺合作的代練們，通常分為初級、高級和神級3個等級。怎麼分？還是看錢，根據代練們交給平臺的押金而定，交得越多，等級越高。而且領任務的權限也不一樣，初高級每次只能領取1個代練任務，神級則不限。
交押金這件事，許恆濤也栽過一次跟頭。
就在一周前，許恆濤通過第三方平臺，聯繫上一位代練工作室負責人，雙方約定代打「鑽石上星耀」的局。
按照規矩，許恆濤繳納了500元押金。過了一天，對方找到許恆濤，說單子被搶走了，只剩下「王者上星」的單子能接了，要再繳300元押金。
這時候，許恆濤發現有點不對勁，去一個代練微信群裡發截圖一問，才知道這人是個職業騙子，專騙代練押金。
果然，回過頭再去找對方，對方一直沒有回微信。
因為代打遊戲這種行為，完全是民間的、自我約定的，完全不受法律保護，許恆濤說，他也不可能去報警，「500塊錢，相當於三天白打了。」
昨天，許恆濤剛把提醒練琴的鬧鐘，從「三天一響」改成「隔天一響」，因為團裡幾天前來了電話，通知他們「收收心，做好回來報到的準備」。
對於自己的演奏技藝，許恆濤從來沒懷疑過，「突擊練幾天，團裡常規的演奏曲目（記憶）都會回來」。
想了想，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表示，回去報到那一天，就是自己代練生涯結束的那天，「到時候，就是有空自己玩玩了，我那個帳號賽季末還想再衝衝榮耀呢。」。
（為保護被訪者隱私，許恆濤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