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維加斯出事情了,我比其他人早知道幾分鐘。並不是我有什麼特殊渠道,只是有幾個朋友正在那裡度假,內中有兩人,湊巧還正在那場死亡音樂會的現場。儘管恐怖,他們沒忘了刷微信。我確認朋友都平安,沒再關心事件的進展,美國這些年槍擊案太多了,早就見怪不怪。到晚上看新聞,這才倒吸一口涼氣:乖乖,槍手站在酒店32層的房間裡用衝鋒鎗向人群掃射,死50幾,傷兩百多,這是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槍擊案。
事情發生在拉斯維加斯,更讓我感到驚愕。因為拉斯維加斯這座城市於我,還很有淵源。1996年我第一次走出國門,就是到拉斯維加斯採訪一場泰森對霍利菲爾德的拳擊賽。資本主義的燈紅酒綠,資本主義的沒落腐朽,此前只是在書上、影片裡看到過。真的到了拉斯維加斯,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這裡的人好歡樂!白天街上人不多,華燈初上,人們帶著現金穿梭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西服革履的有錢人直奔VIP,衣著隨便的老人坐在老虎機前,執拗地一美分一美分地嘗試自己的運氣。在機場、酒店、車站、大街……看到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慵懶而快樂的笑容。一時間我還以為美國就是這樣的!
後來又去過幾次美國,拉斯維加斯也到訪過幾次。有一次還發生了點小故事,我的眼鏡壞了,也不知哪個好事者指的路,跑到郊外一個大型shopping mall配眼鏡。不料美國的眼鏡店非常嚴謹,沒有眼科醫生驗光,他們是不可以配鏡子的,而那天他們的駐店醫生已經下班了!嘴皮子磨了半天,終於答應可以讓我在中國出具一份驗光報告,於是趕緊打電話到國內,讓醫生朋友寫了份東西傳真過去,這才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那天眼鏡配好很晚了,商廈已經關了門,回市區的班車也沒有了。我一個人在沙漠公路上走,看著遠處城市的燈火,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走到,更不知道公路上會不會有什麼不測發生,當時我想,拉斯維加斯,也許註定就是這樣一座充滿未知的城市吧!
那天吉人天相,走了大概半小時,看到一個公共汽車站,有開往米高梅酒店的公交車,總算避免了走路回家的尷尬。那天雖然內心很焦急,但並沒有害怕,因為拉斯維加斯出名是美國最安全的城市,果然也沒有什麼意外發生。幾次到拉斯維加斯,有一次給我們開車的司機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這位司機五十多歲年紀,姓張,來自天津。老張開一輛老式的道奇麵包車,車窗上貼滿各種軍事貼紙。一聊才知道,老張在國內參過軍,但只是後勤部隊,一直引為遺憾。到美國後,他報名參加了民兵,業餘時間接受初級的軍事訓練,用他的話說:「正式當兵沒打過幾發子彈,這下過癮,長槍短炮,子彈隨便打,跟不要錢似的。」老張身體力行不算,還培養兒子讀了西點軍校。西點軍校會給學生家屬發一塊牌子,老張把它放在車子最顯眼的地方:「美國佬認這個,人家一瞅,呵!你們家行啊!有時超個速啊啥的,就給放了。」有一次老張說帶我們去看槍店,我還以為槍店是什麼神秘的所在,到了才知道,就開在城鄉結合部的大超市裡,從左輪到白朗寧,從強弓勁弩到各種衝鋒鎗機關槍,一應俱全。子彈就那麼一盒子一盒子放在邊上,只要辦齊相關手續,埋單就可以拿走。「買一把回去玩玩?」老張揶揄我們,「哈哈,你們買了也帶不走,持槍可是重罪,帶回去搜出來,估計得把你們給崩嘍。」那一刻老張笑得很肆意。
據說昨晚作案的槍手用的就是圖中的武器裝備,這些玩意兒在內華達州都是可以合法擁有的
美國最安全的城市,同時也是美國槍枝管理最寬鬆的城市,終於釀出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槍擊案。昨天老張在哪裡?他有沒有帶著客人在演唱會的現場?如果知道有槍手在行兇,他會不會從車裡拿出他的傢伙向著對方射擊呢?當年沒有留聯繫方式,老張留給我的,只是瘦削的身影和肆意的笑聲。今天一早看著社交媒體朋友們的刷屏,忽然想起一部尼古拉斯凱奇演的老電影《Leaving Las Vegas》,二十多年前的片子了吧,當時的譯名叫「兩顆絕望的心」。醉鬼和流鶯的愛情,閃過幾絲溫情,終究歸於絕望。中國人說「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拉斯維加斯可能就是美國人心中的揚州了,那是個「腰纏十萬貫」,騎著鶴去的地方。和《兩顆絕望的心》中的尼古拉斯凱奇一樣,如果有個人帶著絕望來到這裡一心尋死,他能做出些什麼,還真不好說呢。
《兩顆絕望的心》裡有一段臺詞,時隔多年我記憶猶新。伊莉莎白·蘇扮演的女主角問尼古拉斯凱奇:「你為什麼要尋死?」凱奇說:「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想死。」女主角追問:「你的意思是說你喝酒是為了尋死,或者說尋死就是為了喝酒?」凱奇抬起眼皮說了兩個英語單詞:「very clever」——那是我看到過的最絕望的眼神。
有時我想,如果每個人都能像去拉斯維加斯時那樣對待自己的一生該有多好,有錢也好,沒錢也好,開開心心走一遭。成功也好,失敗也好,只怨自己不怪人。現在想想,怎麼可能!
最近我還寫了
長日無事好懷舊
起來!Chee Lai!Arise!
至少,你留下了自己的足記
歲月裡的徐根寶
淡水邨一家人和他們家的琴
1947年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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